第30章 懸崖上的童優
童優很久沒有回無妖鎮了,若說無妖鎮有值得她留戀的東西,便是那個懸崖。很小的時候,她就愛到那裏去,盤腿坐在懸崖邊上,極目遠眺或是閉目沉思,離墜落只有一步之遙,生和死的界限涇渭分明,這會減少她在現實生活中感受到的強烈恐懼感。
這也是她心目中的秘密,她鍾愛那個懸崖,不敢向任何人說起,別人也不配知道她有這個嗜好,十三歲那年這秘密卻被童湖知道了。
是這樣的,懸崖邊上有一個斜坡,她有一回在小雨過後跑到那地方,腳下一滑順着斜坡溜了下去,幸好她抓住了坡上的莖蔓藤蘿,才不至於眨眼間跌落至萬丈深淵,臨死前,她希望能,至少能知道出現在腦海中的人是誰。
她被童湖所救。
她一點都不驚訝童湖會出現在懸崖邊上。
她好像被這個妹妹盯上了似的。更小的時候,六七歲時,她就已經向童太太告童湖的刁狀了,有時是無中生有,誇大其詞的。可是,童湖都能不緊不慢地講出童優在什麼時候做了哪些事,有哪些見證人,而童湖自己又在何方做了何事被何人見到。童優的誣陷之詞總是站不住腳,童太太那時候還沒有完全失去公道,最後就會不了了之,童優欺負不了童湖,童太太也不會懲罰她。
而她的另一個秘密——能以吻殺人——這個秘密,童湖也知道。
她是有些怕童湖的,也有幾分嫉妒她,但她是不會承認的。
她看不慣童湖的冷靜和無所謂,即使童太太當著家人的面辱罵她,暴打她,事後,她也平靜地就像無風的咕噥湖面,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漣漪。
這種平靜惹惱了童優,因為童優每時每刻都生活在恐懼之中。
她的境遇順利時,恐懼暫且被壓制在內心深深處;可境遇不順時,恐懼就會自動跳出來,主導她的精神擾亂她的行為。她很怕在際遇糟糕之時做出荒唐的行為被人視為不正常。
她活這麼長時間,運氣壞的時候長,好的時候短,壞運氣之際她總會花很大力氣來使自己表現正常。這樣做往往讓她心神俱疲,甚至陷入混亂,而且還徒勞無功,她總會惹出一些麻煩事。
在境遇糟糕時,她會顯得很怪異,一切的原因可怪責在那個致命之吻上,也可怪責童太太的可恥經歷,因為她是童太太和妖精的女兒。
她對童太太沒有好感,雖然她很受她的寵愛。相反,她恨童太太,因為她讓她看到了人性很多的陰暗面。她常常在想,若是童太太像對待她那樣對待童湖,可能她不會無端生出很多莫名的恐懼感。
童太太在監獄中自盡了。童優在她還活着的時候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她,她去世后,童優也沒感到有什麼愧疚。
她現在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最大的願望是想要嫁進豪門,恰好那豪門又真心愛她就很圓滿了。
過了三十歲,童優不再像原來那樣低估自己,也不再經常性地抱怨命運了。她驚喜地發現,每當大難臨頭之際,總會有人伸出援手幫她。十三歲那年被童湖所救,前些日子差點被蒙面人一棍打死卻被千羽頂下,而這次走投無路之際,那位與眾不同的畫家又及時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事情要從一個月之前說起。
童優決定不再糾纏賀千羽,於是從那所著名的學府辭職,轉去了這座城市最北邊一所名不見經傳的藝術院校任職,一南一北,雖然相隔不遠,但能碰到的幾率還是很低。甚至可以說無心見面的話,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一面了。
這個決定固然痛苦,離開后也有輕鬆之感。
童優希望在新的環境中一切順利,沒想到會遇到討人厭的老對手青依倩,這人從高中到整個大學時期都是童優的競爭對手,無論哪個方面,她都要和童優一爭高下,除了長相,其他的,無論家庭條件、專業水平,青依倩都和童優不相上下。大學時期,青依倩一度把童優甩在身後,可那個時期,她沒有戀愛,她的異性緣很差,童優卻能時常吸引到優質的男同學,這讓她很不服氣。
青依倩不知從哪裏得來消息,到處跟人講童優吻了誰誰就會死。其他人很難相信真有如此荒唐之事存在,對青依倩有些反感。但青依倩毫不罷休,默默地關注着童優,甚至跟蹤她,還在她宿舍的窗下蹲點。
童優被班級里那些很有個性的學生弄得心煩意亂,任教后的第七天,她握着水杯坐在只有她一人的辦公室里,心裏一直在勸慰自己“要冷靜”。
突然間,水杯破裂,嚇了她一跳。原來,手中的水杯緊緊貼着嘴唇好一會兒了,她竟然無知無覺,這一幕被青依倩和另外三個女老師親眼目睹。
於是,流言被傳開了。這四個聒噪的教師又搜羅了早期關於童優的報紙,得知她曾有過官司在身,於是又把對於她的想像當做真事誇大了好幾倍,弄得童優醜聞加身形象大跌,被學院唾棄。
童優只好收拾包袱走人。她在下午上課之前遞交了辭呈,手裏拿着行李袋,可還沒有走出學院大門時就被十幾個男女同學堵住了去路。
藝術學院的學生充滿了好奇,他們拿了各種東西,比如玫瑰花、皮球,書本,杯子甚至還有一尊副校長的塑像,學生們請童優一一吻一下這些東西。童優拒絕,他們做出妥協,只叫她吻一下副校長就作罷。
童優深受恥辱,恨不得弄死這些品德墮落的同學。
就在這時,前面提過的那位名叫莫島的畫家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吻了童優,右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在她深深的驚懼和羞辱感之中莫名其妙地被一個鬍鬚男吻了,吻的程度不淺,時間不短。
這力道只比童優親吻野獸黑熊淺一點點,黑熊當時是瞬間暴斃,估計畫家也會很快就會倒地身亡,童優全身顫慄了一下,嚇得臉色蒼白,發瘋一般從圍觀者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可是,第二天清晨八點半,畫家卻叩開了她租住的房門。
一個活生生的人,大塊頭,有血有肉,五官加上臉型輪廓給人一種很有智慧的錯覺,鼻子高挺地不像話,圍住嘴唇的稀落鬍子看起來很像一位性格突出的藝術家。眼睛裏的神色是溫和的,舉止行為有公子哥的自信和隨意,但無公子哥的傲慢,也不像千羽那樣是個紳士。身材瘦削,個子很高。背有些駝,很小幅度的駝,不影響氣質。
“你……活着?”
每次想起童優問的第一句話,畫家還是感到好笑。難不成她以為死人會來找她?畫家可真就這樣回她了,“難不成你認為一個死人會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