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絲葦和妖精的訣別

第24章 絲葦和妖精的訣別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十年沒有見過了,日子就在思念妖精的悲傷中黯然地溜走,沒有一天是開心的。

絲葦檢視了自己的內心,和妖精在一起時,開心是勝過憤怒的。對妖精的恨意從再見到他的第一面時起,就已消失無影了,對他的愛意卻是有增無減。

她決定餘生都要追隨妖精的腳步,什麼都不能將她和妖精分開。

她用了一天時間思索接近他的方法,她認為妖精的心和她一樣焦灼。

絲葦祛除了身上的香水味,剪短長發,不穿突出曲線的衣裳,不化濃妝,清新簡約的打扮可能會更合他的意。

三十年前,他像個貴公子,現在的他,像一個清雅的修士。

絲葦還去發明家那裏買下了一個變聲器。

她要去妖精那裏為他讀書,應該沒人去應聘吧。

不出所料,她很順利地再次得以走近妖精的身旁。

房子非常乾淨,每半個月會有專人來打掃,其餘時間,都是妖精一人居住,他於一個月前搬來,準備就在此地迎接死期。

絲葦從內到外都大變了樣,就算妖精的眼睛能看見,可能都會問一句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因為有愛,才能甘願改變,付出一切犧牲。儘管悲傷,但是有愛的悲傷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絲葦給妖精讀了很多書,種類各異,包羅萬象。妖精本就博學多才,還記得他們剛相識不久,絲葦就對妖精那種無所不知的才華欽佩不已。

沒想到,在他行將就木的前夕,依舊沒有停止學習,這和孤獨無關。絲葦能體會到妖精內心對知識和智慧的熱愛。

童先生是從不讀書的,對詩歌和音樂一無所知,很多詞都念不出正確的發音,一輩子表達任何事總是來回那麼三兩句話,自身無任何品味,又不肯求知。實在讓她瞧不上眼,更遺憾的事,他還破產了。

絲葦當起了妖精的學生,不是做戲,發自內心想要從他的智慧中汲取營養,她發現妖精深邃的見地中早已不再有仇恨的存在。

她從此時此刻好像才真正開始了解他,儘管只觸摸到了他內心世界的邊緣,這也達成了她的目的,時間原來對人或是對妖精都是一樣的,三百年這麼長,仇恨積蓄不了這麼久遠。

難道,妖精對她說起那段前仇,目的只不過是想要將她趕走?

寒潮來臨,初雪覆蓋在皚皚的山坡上,絲葦也為妖精讀了一些關於冬季的憂傷故事,關於愛情。在一個夜晚,壁爐的火光照耀着他滿是褶皺的臉,他竟然蒼老至此!

死之將至,不要留下遺憾吧!

妖精被絲葦引導進了關於愛情的回憶中,他的眼中漾起了愉悅和傷感的漣漪,話匣子打開。他說:“我要死了,除去那件事,我這一生其實是精彩歡欣的,我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遇到過那麼多美好的人,不管怎麼說,我來到了人類的世界絕對沒有白來,儘管我對人類充滿了戒心。”

絲葦盡量表現得心平氣和,不讓對方察覺到一絲嫉妒的氣息。

跨越三百年,妖精在各個朝代都遇到了心目中的美麗女子。

他說他如何半夜跨過高牆在某位世家小姐的花園前吹奏起悅耳的笛音,如何在海上的遊艇中邂逅一位優雅的貴婦,海邊那位捕魚的少女多麼地勇敢豪爽,還講到出生綠林的江湖大姐大,“她的氣勢連那些所謂的七尺男兒都比不上……”。

儘管他和很多女子都發生過動人的故事,可真正留在他回憶里的女子十隻手指還是能數得過來。故事被他卓越的講述能力渲染地驚心動魄,他的名字裏有個“風”字,絲葦想,是風流的風吧。

可這些鮮活生動的故事中唯獨沒有絲葦。

怎麼可能沒有,三百年來,只有她一人才和他有過一個女兒呀!

“你肯定忘了一個人。我想不出你有任何理由想不起她。”

“沒有了。”妖精搖頭,“我的所有的記憶中只容得下我適才講述過的那些人。”

“其實,我也是你邂逅的眾多女子中的一個。你不應該忘記我。”

妖精問她是誰。她拒絕直白回答,只叫妖精戴上一幅綠色的眼鏡,“這是一個名叫大力的人發明的,能夠讓你暫時恢復視力。”

“我很看看你的樣子。”

當妖精見到絲葦的長相時,上半身立即向後傾,撞上了靠背,兩手緊緊抓住座椅輪胎,他想要轉身離去。驚訝於眼前女子的丑相,不能想像她離自己如此之近。

此時已過晚上十二點,絲葦的面目早已回復原貌,更因為面膜的副作用導致一張臉比之前更老,頭髮也因為副作用而掉得疏疏落落。臉龐顯得很大,加上身材瘦弱,整個給人一種極不協調的錯亂感。

絲葦一時大意,犯下此等過錯,妖精的反應深深地傷害了她。

“我絕對不認識你,我所交往的都是年輕美貌的女子。”

“我是絲葦,和你有一個女兒,大約三十年前,你從我這裏拿走了祖傳的盒子后就拋下了我們母女。半月前,我才剛和你見過面。”絲葦沒有用變聲器。

“我認得你的聲音,你又何苦來找我?”

“我不相信你的回憶里沒有我。”

“沒有,從來不曾有過。”

絲葦痛心疾首地跑出門外。寒意襲人,明月高懸,烏鴉叫喚,凄清蒼涼,一切都籠罩在悲傷之下。

門前的黑影差點將她嚇死,只怕死了還要快樂些。

絲葦很惱怒這幅痛徹心扉的樣子被童先生看見,沒好氣地呵斥他,質問他為什麼沒有安好心,跑到這裏來監視她。

鎮上的確有些關於絲葦的風言風語,之前傳她和桔樂的父親馬先生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現在又說她和某位情人在這幢鬼宅里做不恥的勾當。

童耀輝很小聲地說他擔心她的安全。他不敢直面她,側着身子,一隻手放在牆上,好像沒有這堵院牆,自己就站不住似的。

分明就是來捉姦的。絲葦惱羞成怒,所有的氣全都撒在了童耀輝身上。

童耀輝的樣子像是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任憑欺凌侮辱絕不回擊,只會在事發時忍耐退讓,事後討好求饒。

毫無自尊的人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和敬畏。

算了,幾十年了,還不習慣嗎?

絲葦叫童耀輝要麼永遠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要麼聽自己的話一把火燒了這個可惡的鬼屋。

“這是你最後一次能夠在我面前表現出你男子漢的機會了,如果你真的敢,我們還能繼續走下去。”

絲葦叫童耀輝不要和她同路回去,等她走遠了,他再走,也不准他看着自己的背影,因為他是那麼令人厭惡,他身上沒有一丁點能讓她欣賞的地方。

她說的話只不過是一句氣話,他是個無膽之人。

她要回去找一些易燃的東西,這把火還得自己來點。

她走的不快,或許是內心的悲傷太過沉重,滯納了她的腳步。所以能在屋子起火時迅速地跑回去。

童耀輝居然敢!

她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就衝進了火堆中,不顧生命危險將奄奄一息的妖精背了出來。

屋子背後還有三間簡陋的屋子沒有遭殃,貌似從前給下人住的耳房之類的住所。妖精除了眼睛之外無其他損傷,他現在連一絲光影都看不見了。

絲葦並沒有因此覺得童耀輝具備了勇氣,儘管他最近和他弟弟勁輝見過很多次面,他弟弟能夠轉變成另一個人,童耀輝卻不能,這一點,絲葦很清楚。

若是妖精被燒死了,絲葦會憎恨童耀輝一輩子的。

第二日大一早,絲葦去家中拿了很多生活用品,妖精的財物已被大火付之一炬,現在的他一無所有。

絲葦不覺得這種現狀有任何的可惜,因為這樣,妖精會更加依賴他。

中午時,屋主來了,還帶了三個看房子的人。

絲葦將他們堵在院牆外,屋主不僅要賤價賣掉破屋,還要連同這片土地一起出售了。

絲葦帶看房子的人去了鎮上自己的家,只要是正常人,自然更鐘意絲葦家的房子。就這樣,絲葦決定把自己的房子賣了,用這錢買下北角的鬼屋。

童耀輝躲去了勁輝那裏,即使他在場,也不敢忤逆絲葦的決定。

半個月內,絲葦將所有她和童優的東西搬進了妖精的住處,而童耀輝的東西全被她處理掉了,從今以後,他的一切都將與她無關,若是他突然回來了,等待他的將是一紙離婚協議。

雷厲風行,狠辣絕情,絲葦在這件事上絕對當之無愧。

她不在乎其他人怎麼看她,反正他們從未對她有過正面的看法。

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只有那隻叫做“風”的妖精。

她靜下思考,發現和妖精相戀的女子都有一種為了妖精不顧一切的犧牲精神,那些長相美麗,身段妖嬈的人在他眼中都只是過眼雲煙。真正讓妖精銘刻在心,或是妖精真正欣賞的特質是敢於付出,不求回報,藐視世俗,忠貞不二。

回首三十年前的她,驕矜任性,浮躁執拗,慾望強烈,對所有事所有人都不滿意,成天都想不勞而獲。

想必,那個時候很讓妖精頭疼吧,可他最初又是怎樣看上她的呢?

妖精默許絲葦留在他的身邊,他們還像沒有捅破最後一層砂紙前那樣相處。

絲葦為他閱讀,他用通俗易懂的言語對她講述精深的道理。

她的聲音很好聽,每每讀到情深之處,他都要在迷人的聲音中深深沉醉。

絲葦想,她肯定能在他的回憶中佔有一席之地。

月歲靜好,相安無事。隔絕所有的蜚語和指摘。

積雪已經融化,燕子開始回巢。妖精也快走到生命的盡頭。

是時候問他這個擠壓在心中很久的問題了,可又不能太直白,不能打破好不容易在他心中建立的良好形象。

一切都小心翼翼的,絲葦終於問了他,是關於童湖的。

“其實你從來沒有忘記我,對吧?你誤以為童湖是你的女兒,所以你暗中教她吹風笛,還教給她呼喚蜜蜂的方法。”

妖精揉了揉太陽穴,他一天比一天更為疲憊。

“遇到童湖只是一個偶然,她被狠心的父母拋下,叫人於心不忍。而她又那樣平靜如水,沒有怨言,叫人心生憐愛。”

——我竟不如一個沒有自尊心的小女孩!

“我因為你痛苦了三十年,現在又為了你拋夫棄女被千夫所指,犧牲這麼大,總算符合你心目中的女性形象了吧,我想,你絕對忘不了我。”

“我都已快灰飛煙滅了,記不記得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有關係,當然有關係!”絲葦有些激動,“我不求其他什麼,只求你心裏有一個我。我知道你沒有因為先祖的事恨我。我真的比不上你遇到的所有女人嗎?一個都比不上嗎?我真的不信。”

“你和我遇到的女子有很多相似之處,痴情忠貞,具有孤注一擲的勇氣,還為我延續下了一點血脈。”

絲葦有些得意了。

“你甚至還做了很多她們不敢做的事。比如虐待親生女兒,歧視自己的丈夫,慫恿丈夫放火,甚至背着丈夫把房子賣了只為和自己愛的人廝守一處。和我交往的女子沒有一個不純良正直有情有義,她們既愛我也愛家人和朋友。你的愛太過自私了,是一種既不能滿足自己又不能讓他人愛你的愛。”

“真沒想到我的付出換來的是這幾句話。你當初和我在一起的目的真的只是為了那個盒子?”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了。”

絲葦拿起削水果的刀,刀尖指向妖精。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只要你說一句心裏有我,永遠忘不了我,我就放過你。”

妖精看着那把發光的刀,“若你當真這麼做,倒是遂了我的願。若你成全我最後一個願望,我會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將你放進心底。”

“當真?”

妖精篤定地點了點頭,“千真萬確。”

刀尖將要刺下去的剎那,絲葦膽怯了,妖精鼓勵她並向她許諾。

愛是讓人像吃了蜜糖一樣漂浮在七彩的雲朵之上嗎?

不,愛是讓刀子扎進心上然後墜入無盡痛苦的深淵裏。

絲葦的刀結束了妖精的性命。

她幡然醒悟,“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得不到你的愛了。”

*

絲葦主動投案。

十七年前,她在醍醐鎮的一個雨夜將九歲的小男孩賀千洵推下了石梯,導致他昏迷了十七年之久。目的是想折磨她的女兒童湖。

桔樂的父親馬先生也是被她推下山坡致死的。目的是馬先生和她的一位舊識長得很像,她想要馬先生的愛卻被他拒絕,一氣之下,做出了殘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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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案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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