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苓的盲人母親,一聽白苓這麼說后,哇地一聲,哀嚎了幾聲,然後邊哀嚎着,邊說:“我這瞎眼老婆子不中用,說話顛三倒四,竟說胡話,在家裏也沒甚大作用,到難為了我這姑娘,天天見地,為我操心。”
此時在吳忌眼中,白苓盲人母親的頭像,彷彿被放大無數倍,她母親面孔上,每一處的細節都是那麼清晰,彷彿就是一張放大的油畫一般。
白苓的母親年紀大約在六十歲上下,可與之不匹配的,就屬她這張臉,較之同齡年紀的老人要蒼老許多。
老人滿臉都是讓風霜和歲月吹拂過的痕迹,每一處肌膚上都充斥着皺紋,由於總是翻動着眼白,她大生生的眼睛,此時竟有些讓人覺得嚇人。
吳忌同情白苓的遭遇,但是他又覺得無能為力:在當代中國,人口已經逐漸步入老齡化,現在老齡人口,大約在四個億至五個億之間,而光是依靠政府的力量,不足以實現老人的養老問題。
就像是中國傳統觀念中提倡的那樣,百善孝為先,一般不算是富裕的家庭,選擇養老的方式,大多數是居家養老。老人的日常起居由子女照顧。
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國家實行計劃生育政策,像是白苓這個歲數的年輕人,絕大多數都為獨生子女,可想而知,一個人既要照顧老人,又要從事工作,其生活重擔不言而喻。
但像白苓這樣的特殊家庭,更是一個例外,她母親是殘疾人,這就促使白苓付出的,要比常人多上百倍。
自己母親情緒失控,自己個兒看在眼裏,着急在心裏,一時間白苓手足無措,摸了摸老人的手,又伸手為老人擦拭眼淚,又忍不住眼中的淚花,像是泉水一般滾滾流淌而下。
白苓和她母親就在餐桌前淚眼婆娑。
吳忌心裏不是滋味:悔恨自己早知現在,不該當初,胡亂猜忌白苓,非得要白苓將家人帶出,這才引起這一段插曲,此時卻也眼淚汪汪。
到底是白苓母親人老事故,到最後竟先不哭,轉而顫顫巍巍伸出手去,為自己擦乾眼淚,然後破涕為笑,邊伸手一把抓住白苓白皙而修長的手,邊說:“客人來了,我這當媽的,到先哭了,叫客人笑話,我不哭不哭。”
白苓母親轉而扭頭,就像是剛才一樣翻着眼白,“孩子,剛才嚇着你了?”
“沒有,”吳忌說,“是我要白苓讓您老人家出來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吳忌的父親,吳永雖然是個農民,但是做人的道理總揣摩過,他總想着自己家裏的日子不好過,這天下的人家都會像是他家一樣日子過的清貧,所以在吳忌小時候,他就時常教導吳忌,他揣摩過的人生觀:
做人要腳踏實地,卻學不得浮誇,為人處事要厚道,千萬莫做傷天害理之事。
儘管吳永的人生閱歷,絕大多數時間,就在自家門口那幾塊兒垛田上,偶爾也會去城裏集市上,賣些時令的蔬菜,和節省下來的口糧。
但他卻把幻想的,當做了真實的,把理想化的,當做了應當如此的,就像是閉門造車般偷偷構造出他認為近乎完美的人生觀,又沾沾自喜地將他揣摩出來的人生觀,像是傳授武功秘籍一樣偷偷地傳授給吳忌,而每當深夜來臨之際,他又會因此在床上興奮得睡不着覺,但是他從來沒有意識到社會就是一個大染缸,每一個處在這社會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被染成各種各樣的顏色。
吳忌文化程度很高,但是吳忌生來就有缺陷,就像是他老子傳授給他的人生,本就應該在虛無縹緲的世界出現,而不是在現實中出現那樣,在人情世故方面吳忌頭腦中的感性往往要取代理性的位置做傻事兒。
吳忌話一說完,眼淚就奪眶而出,彷彿流淌的兩道清泉,沖刷過他面頰。同時他從褲兜里掏出五百元錢,隨手就遞到了白苓瞎眼母親面前。
“阿姨,我初次來您家,也沒帶什麼,這點錢算是給你買營養品的。”吳忌緊接着,就將五百元錢放在桌上,然後回手擦拭了一下眼淚。
白苓母親翻動眼白,“孩子,這怎麼使得?”
說著她伸出手顫顫巍巍地在桌面上摸,但是卻先摸到了豆漿碗沿上。
豆漿碗動了一下,然後碗中的豆漿就蕩漾起來,少許的豆漿又溢到桌布上。
白苓母親收回手,然後說:
“白苓,還不快給吳忌拿回去。”
白苓擦拭了一下眼淚,然後伸出修長而白皙的小手,一把抓起五百元錢,然後遞到吳忌面前,“吳經理這怎麼使得,初次來到我家就讓你破費?”
吳忌連忙擺手,然後說:“錢不多,你拿着,就算是我寥表一下心意。”
白苓修長而白皙的小手頭一次抓住吳忌的手,然後把自己手裏的五百元錢塞到吳忌手裏。吳忌隨手抓住白苓的手,然後又把錢塞回白苓手裏。
一來二去的,這餐桌上就看吳忌和白苓來回塞錢,白苓瞎眼母親翻眼白。
你來我往撕扯了半天,最後吳忌急了,一甩手就將團成團的五百元錢甩在地上,雙手抱在前胸,然後說:“這錢,你白苓不要,我也不要了。”
他也不去看白苓,扭着頭氣鼓鼓地瞅着餐廳中,裱上框的素描鉛筆畫——一匹黑色的駿馬,揚蹄嘶鳴。
氣氛就僵持在這兒了,白苓怔怔地瞅着吳忌,臉蛋上卻憋得通紅了。
“孩子收下這錢,”白苓瞎眼母親在翻動着眼白時說,“就相當於收下了一份情義,日後,你記着還。”
白苓這才從椅子上起身,走到被甩在牆角上被團成了一團的五百元錢前蹲下,隨手就將五百元錢揣在衣兜里,然後又回到餐桌前坐下了。
吳忌還是不高興,雙手依然抱在胸前,整張臉都陰沉着。白苓看了一眼吳忌,“吳大經理,”她是在哄吳忌開心,吳忌雖是經理,但絕對不是什麼吳大經理,“還請原諒小女子的無禮,”話間她說的俏皮,“與您撕扯半天,卻也讓您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