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回娘家
趙存旭回家省親乃是上司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特地開恩放的假,統共也就二十幾天,一來一去的就要耽擱十來天,能跟家人聚在一起的時間算起來也只有十幾天,他是一刻也不想浪費的,所以催了貞娘這就抱着孩子跟他回趙家去。WeNXuEmI。cOM
貞娘卻有些顧慮,李寡婦照顧自己母女倆這麼些日子,欠下的人情債已經不是銀兩能夠清算的了,如果還銀子給她,怕她不收不說,還怕傷了她的心,可是若不還銀子,自己這心裏又怎麼過得去?
趙存旭見貞娘猶豫,問她是何緣由,貞娘便把她的遲疑告訴了他。趙存旭也是個重情義的人,這人情債該如何還,也把他給難住了,給錢吧,的確挺侮辱人,不給吧,自己這關就過不去。
吉祥見兩個大人拿不定主意,便奶聲奶氣地道:“我不要和乾娘分開,我不要和乾娘分開。”她對李寡婦的感情可以說跟她對貞娘的感情是一樣的,所以她是真的不想撇下李寡婦,讓她留在這裏承受那些冷言冷語和世人的白眼。
貞娘拍了拍吉祥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娘也不願和你乾娘分開,可是,娘總不能將你乾娘帶回你姥姥家吧?”
吉祥問道:“為什麼不可以?”
趙存旭笑道:“咱們吉祥說得對,為什麼不可以?家裏也不差她一個人的飯,不如你去跟她說說吧,跟我們回去,也好跟你做個伴,再說,吉祥年紀小,也需要人照顧。”
“不會給爹娘添麻煩嗎?”貞娘問道。她其實是怕自己在家裏吃閑飯,會遭今後的嫂子不待見,如果再請了李寡婦回去,將來嫂子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趙存旭卻笑道:“哪裏會麻煩,咱爹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啦,你快些去跟李家嫂子說罷,收拾好了就動身。”
貞娘便不再推辭了,再多說就顯得拿喬了,於是去了李寡婦屋裏,將兄長中了探花得了官職的事先講了,又講自己眼下便要帶着吉祥回娘家去,正待要開口說請李寡婦同去的話,卻聽李寡婦道:“幸好,幸好,總算是不用變賣首飾和綉品了,你趕緊把這些日子欠我的房錢和伙食錢給我吧,你哥哥那裏應該不缺錢吧。”
聽李寡婦這樣一說,邀請她同去的話便有些說不出口了,貞娘這些日子與李寡婦可以說是相依為命,她是什麼品性她再清楚不過了,李寡婦開口討要房錢,只是不想讓自己覺着欠了她的人情罷了,李寡婦對她們母女的恩情,又豈是銀兩能償還得清的?
貞娘猶豫再三,還是含淚道:“姐姐不如跟我回去罷,一起作個伴也好,再說,吉祥也離不開姐姐啊。”
李寡婦啐了一口,笑道:“縣城離鎮子又不是多遠,你和吉祥隨時回來看我便成了,去了你娘家,將來我要是相着中意的人了,還不好意思改嫁呢,你可別一番好心,卻誤了我的大好姻緣。”見貞娘淚流得更凶了,自己也紅了眼眶,忙把貞娘朝屋外推,還一邊推一邊道:“好了,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我過幾日便去城裏看你,以後隔三差五地去你家住上十天半個月,也不趕在這一時,你快些走吧。”
貞娘抹着淚回了自己屋裏,又把李寡婦的話說了一遍,趙存旭嘆道:“真真是個仗義的女中丈夫。”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金錠遞給貞娘道:“走的時候再給她吧,省得她推拒。”
貞娘也不和哥哥客氣,收起金錠,心裏卻在想這錠金子要做多少綉活兒才能還得清。趙存旭見貞娘收起金錠在發愣,便笑道:“好了,趕緊收拾東西吧,午飯之前到家,給爹娘一個驚喜。”貞娘應了一聲,便開始收拾起來,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了,能賣能當的都已經賣了當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錢的物件,不一會兒便收拾妥當了。
趙存旭抱着吉祥,貞娘拎着包裹,三人出了房間。
吉祥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渾渾噩噩住了近一年的屋子,要離開了,還真有些捨不得,捨不得待她如女兒般的李寡婦,捨不得這裏三個人共同生活的脈脈溫情。
趙家會不會歡迎她這個掃把星呢?自己未來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呢?這些都是問題,不過吉祥卻也只是略略地想了一下,很快便坦然了,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吉祥從來都是很看得開的,還能再活一世,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雷霆雨露皆是恩,酸甜苦辣,她都要細細品嘗。
出門前貞娘將金錠交給了李寡婦,又再三地請她日後到家中來玩,又唏噓了一番后,三人這才拎着行李,出了李寡婦家的院門。臨別時李寡婦臉上是帶着笑的,嘴裏也是全不在意的腔調,但是當大人們轉身後,吉祥卻看到李寡婦在抹眼淚。“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對乾娘好。”吉祥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
李家鎮不大,雇馬車的地方離李寡婦的家並不遠,拐過兩條巷子便到了,雇好了馬車一行人便出發去往趙家了。吉祥這還是第二次出門,第一次是剛出生時被貞娘抱在懷裏,那時聽力和視力發育尚未完全,而且又加上嗆了水一直渾渾噩噩,所以基本上是毫無知覺地到了李寡婦家,這次出門便對凡事都十分新鮮,看個不停。
李家鎮很有古鎮的風味兒,青石板街道的兩旁一律的青瓦白牆,只是白的程度與牆的高低有所不同罷了,白牆上開着各式各樣的門,老的新的,紅的黑的木色的,每一扇門後面都裝着一家兒的喜怒哀樂,一家兒的油鹽柴米。門后或者是母親責罵小孩兒,又或者是幾個婦人閑言碎語,聲音透過門傳了出來,帶着不清晰的回聲,朦朦朧朧,就好像夢中一般。
出了李家鎮,青瓦白牆的房子便漸漸稀疏了。走了一陣后,泥土的官道才又漸漸地寬闊起來,到後面便是青石板的路了,道路兩旁的房子又漸漸多了起來,官道上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背着空菜簍或者挑着空擔子,迎着馬車走來,想來是早晨賣了菜回家的莊戶人家。再走了一陣,不僅路上的人多了起來,就連往來的馬車也多了起來,軲轆聲,車夫喚馬聲,嘈嘈雜雜,好不熱鬧。
馬車漸漸走得慢了,還時不時地給其他馬車讓道,走到城門前時,便已經臨近晌午了。
大塊青磚碼起來的城門並不是太高,拱形門洞,大概能供三輛馬車通過,拱頂上有兩個黑字:平縣。門洞旁邊一人高處,貼滿了各種朝廷發下來的公文佈告,有的已經泛黃髮黑只剩下一角兒,有的卻還嶄新雪白。有閑雜人等聚集在張貼處附近,時不時地指着公文議論幾聲。
城門裏邊兒的街道比城門稍窄,約莫只能容納兩輛馬車通過,車道兩邊是高矮不齊的民居,偶爾也有一兩家店鋪,但都是門臉破舊,人客稀少的。朝縣城裏走了約一里路后,車道便寬闊起來,兩旁植樹,樹的里側是專供步行來往的通道,通道一側全是林立的酒樓店鋪了,雖說不上人山人海,卻也看得出來大部分店鋪生意都十分好。想來這裏便是平縣的商業中心了。
穿過鬧市區,再往裏走了約莫五分鐘,往來的人漸漸少了起來,但是馬車卻多了,寬闊的道路兩旁俱是青瓦白圍牆,偶爾能見到圍牆裏厚重的建築,這裏比剛進城門時的那片居住區整齊許多,一看就知道是富人區。馬車過了幾條寬闊的巷子,然後便停在了一處大門外。
結了車錢,一行三人下了車,趙存旭雙手有些顫抖,深吸了好幾口氣后,才上前去拍了拍門。門吱呀一聲朝里打開了一條縫,有一個蒼老的男聲問道:“誰呀。”趙存旭激動地喚道:“張伯,是我。”靜了片刻后,門又吱呀了一聲大打開了,裏面站着一個穿着褐色長衫的老人家。
張伯身形有些佝僂,嘴唇哆嗦着看了趙存旭許久,才激動地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的這香沒白燒,少爺可算是回來了。”說完忙上前接過趙存旭手裏的包袱,正要引路,又見到趙存旭身後的貞娘,欣喜道:“今兒早上喜鵲就叫個不停,老爺說准有喜事兒,還真是喜事兒不斷,小姐快請進,這是小小姐吧?”張伯看着吉祥問道。
貞娘有些羞愧地點了點頭,她回來可並不見得是喜事兒。吉祥見貞娘尷尬,忙甜甜地喚道:“張爺爺好。”
張伯見吉祥嘴甜,人又長得乖巧,心裏一下子就喜愛了起來,再加上吉祥長得酷似貞娘小的時候,而張伯又是眼見着貞娘長大的,這其中的感情又深了許多,忙從懷裏摸出一對兒小金耳環,遞給吉祥道:“第一次見小小姐,小的也沒準備禮物,這本是預備給小的孫女兒的,誰料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連生了三個孫子,卻一個孫女兒也不給小的添,如今就當小的給小小姐的見面禮兒吧。”
貞娘忙推辭道:“怎麼好收張伯這麼貴重的東西?”張伯卻笑道:“小姐這話就折殺小的了,小的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可都是老爺給的。哎喲,少爺和小姐趕緊進去吧,老爺和夫人這會兒恐怕是要開飯了。”說罷趕緊關了門,親自領着貞娘和趙存旭朝院子裏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