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有朋自遠方來
來年初春,屋舍瓦上的冬雪尚未消融,因寒風刺骨而光禿禿的枝頭倒先鑽出了綠豆大小的嫩芽。
漢王朝十三州,青、徐兩地相毗,出了北海往南,穿過琅琊,便是東海,徐州治所郯(tan)縣,便居於此。
徐州北面和東面有泗水環繞,沿泗水北上可達曲阜等地,南下可達淮陰;西面有汴水往西可達洛陽。其戰略地位顯而易見,只要佔據有利位置,北上可擊齊魯,南下可一掃江淮,西進可爭霸中原。
可謂南北鎖鑰,東西要衝。
境內巨商富賈不少,其中最出名的,當以糜家莫屬。
關於糜家的當代家主糜竺,民間流傳有這麼一個故事。
說是麋竺有一次從洛陽回來,離家還有數十里時,看到路旁有個美麗的婦人向他請求搭車。二人同行大約二十多里后,婦人道謝告辭,對麋竺說:“我是天帝的使者,要去燒東海麋竺家,感念你的恩情,所以將此事告知與你。”麋竺於是向她求情。婦人說:“不能不燒。但既然是你家,你可以趕快回去,我會慢慢走,等到正午時一定起火。”麋竺於是急馳回家,到家后,把財物都搬出來。果然到了正午,火就猛烈的燒了起來。
也正因如此,徐州之地的鄉民,多對糜竺抱有敬畏之心。
新刺史陶謙上任后,委以糜竺別駕之職。
在重農抑商的年代,沒有世家背景的商人想要做官,幾乎難於登天。
能坐到別駕這個位置,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
進入郯縣以後,沿着道路往西,走上小半個時辰,再穿過較為僻靜的寧和小巷,糜家的府邸便坐落於此。
按理來說,像糜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不應該住的這麼偏僻才是。
外界說是糜家素來低調,不喜車馬喧囂。
這一天,糜府門前來了幾位陌生來客。
一行人中,高低矮瘦盡有,年歲也不盡相同。
為首的少年穿着常見的布襖,外披了件黑裘斗篷,斗篷下的面容生得俊逸,年歲十七八九。
少年上前,同台階下的守門僕人拱手稱道:“勞煩通稟,就說都昌夏侯安前來拜訪。”
“都昌?沒聽說過。”
大漢朝十三州,每州各轄數郡,諸郡管轄的縣地有幾到幾十大小不等,攏在一起成百上千。對於底層人物而言,除開本郡以外的其他縣鄉,幾乎鮮為人知。
僕人態度冷漠,又斜瞥一眼,觀這一行人的派頭,無疑是四處闖蕩的江湖草莽。
這樣的人,以往見的多了,無非是想仗着有些拳腳,好來府上討個差事。
不過就這麼兩手空空的來,未免也太不懂規矩了些。
禮貌倒是有,可這又不能當飯吃。
等上一陣兒,眼前少年仍然沒有打點一二的意思,隨行諸人也是像個木頭一樣的無動於衷。
都說“人活二十幾,全靠懂得起”,這些人也太蠢了些,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
僕人不耐煩了,隨意打發起來:“家主今天沒空,你們改日再來吧。”
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話果然沒假。
夏侯安微皺眉頭,當即懟道:“你沒進去稟報,又怎知糜竺不會見我?”
連州牧陶謙都要給自家主人幾分薄面,眼前少年竟敢直呼家主其名,僕人心頭暗喜,正是表忠心的機會來了,只要稍微操作一番,定能讓家主知道自己忠心耿耿,繼而提拔為心腹,走向人生巔峰。
幻想美好未來,僕人心頭已然是美滋滋了,他按下心頭喜色,臉上猶如變色龍般勃然變色,厲聲怒罵起來:“大膽,家主名諱豈是汝這小兒可以直呼?”
叱罵不算,他還高抬起手臂,作勢要掌摑眼前少年。
然則巴掌還沒落下,少年身後的一名魁實青年便踏前兩步,單手拽住僕人領口,將這狗仗人勢的傢伙給輕鬆提溜起來。
只要主公開口,立馬就能擰掉這個傢伙腦袋。
雙腳脫離地面,僕人狗仗人勢的囂張氣焰霎時無存,尤其是在與這個凶戾青年的目光對視之後,更是嚇得打了個寒顫,冷汗直流,神色也變得驚慌起來,兩條小腿亂蹬,像只小雞仔在空中無力撲騰。
兩隻手用力去掰,可任他如何使力,也掙脫不開那如鐵鉗一般的手臂。
見掙脫不了,僕人當即回頭,同另外兩名看門仆急吼起來:“愣着幹啥,叫人去啊!”
兩人回過神來,立馬跑回府內去搬救兵。
不多時,府門一開,便有數十名手持棍棒的打手走出,旋即衝下台階,凶神惡煞般的將夏侯安等人團團圍住。
見己方佔據上風,那看門仆又有了底氣,再度叫囂起來:“天王老子頭上動土,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本以為這般陣仗,會讓一行人感到害怕。
熟料眼前少年面不改色,譏諷似的吐槽一聲:“本地幫會,太沒有禮貌了。”
糜竺有君子之風,卻養了這麼一群狗仗人勢的玩意兒,看來今天要替糜竺教訓一二了,省得以後添禍,壞了糜家名聲。
眼瞅就要開打,劍拔弩張之際,不遠處一聲嬌喝傳來:“住手!”
方才還凶神惡煞的打手們聽得這熟悉聲音,立馬老實立正。
夏侯安循聲而望,只見前方不遠停下一輛角掛玉珠的馬車,一披着赤錦白邊斗篷的女子下車,朝着這裏走來。
觀其容貌,不過十六七八,卻生得天生麗質,膚白如雪。
不過給夏侯安印象更深的卻是她走路帶風的氣場,這樣的女子放在後世,定是如董小姐一般的女強人。
“三姑奶奶,您可算回來了!今兒不知從哪裏跑來一群潑皮,來咱們府前鬧事撒潑,您可要為小的做主啊!”
見到女子,看門仆惡人先告狀,儼然一副飽受欺凌,委屈巴巴的模樣。
只可惜這個時代沒有奧斯卡,白瞎了這麼好的演技。
好在女子沒有隻聽信一面之詞,而是目光掠過這群陌生的不速來客,最後落在為首的少年身上,聲音清冷:“尊駕有何說辭?”
觀這些僕人態度,女子身份似乎不低……夏侯安無意交惡,給許褚遞去眼神,許褚便將手掌一松,那惡仆措不及防的噗通落地,屁股撞在地面,痛得“喔喲”直叫。
女子見狀,微蹙眉頭,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在這徐州地界誰人不賣糜家三分薄面,對方這麼做,是有意給我下馬威么?
還是說,他瞧不上我這女子之身?
女子思緒之間,夏侯安拱了拱手,隨後直起身來,出言詰問:“在下遠道而來,專程前來拜訪,卻遭門前惡仆有意刁難,糜家就是這般待客之道?”
僕人壓根不認,仍是一味抹黑:“姑奶奶,切莫聽信這小兒胡說八道,他是想來我們府上混口飯吃。小的說老爺很忙,叫他改天再來,結果這小子不分青紅皂白的就動起手來,小的可真是冤枉至極……”
僕人賣慘,女子不去理會,徑直問向眼前少年:“尊駕認得家兄?”
糜家所結識的人物中,多數她已認得,而眼前之人分明年少,若是世家子弟,這身裝束卻不合身份。
家兄?
夏侯安怔楞一下,旋即便反應過來,幾乎脫口而出:“糜竺是你兄長,你是糜夫人!”
聽得此言,女子身旁的丫鬟當即叱道:“登徒子,休要胡言!什麼夫人,我家小姐尚未出閣!”
這個時代名聲極為重要,對未出閣的女子稱呼‘夫人’,確實不太禮貌,既然口誤,夏侯安抱拳賠禮:“姑娘恕罪,是在下冒失了。”
夏侯安主動致歉,女子也看得出他確實出於無心,便沒有與之計較,在前方親自引路:“既然是來拜訪家兄,那就隨我入府吧。”
“三姑奶奶,這……”那折了臉面的看門仆有些不甘。
不過當女子冷冷回眸時,他又立刻噤若寒蟬,乖乖退到一邊。
夏侯安跟在女子身後,登上通往正門的石階。
此時,又一輛馬車停在了這裏。
見到這麼多人聚集在門前街道上,車駕里走出一名身披貂裘的男人,聲音響亮,不乏武夫的雄渾:“大白天的,聚在這裏作甚?”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糜家的二老爺——糜芳。
這位二老爺是出了名的護短。
見此情形,不敢就此罷休的看門仆急忙上前告狀,又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
果然,糜芳在聽完以後大為冒火,當即撂下狠話:“敢在糜府門前撒野,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不知死活!”
看門仆一見有戲,立馬躬身哈腰:“二老爺這邊請,小的這就帶路!”
其他人一見糜芳跟看門仆走了,頓時覺得有戲,紛紛跟了過去。
看門仆迫切想要找回臉面,所以腳下走得很快,不久便追上了前方兩人,與糜芳指認:“二老爺您瞧,就是跟在三姑奶奶身後的那個小子!”
糜芳當即喝道:“兀那小兒,給我站住!”
前方正走着的夏侯安一下就聽出了這是糜芳的聲音,腳下步子一頓,轉過身來,揶揄打趣:“糜二哥,我來找你喝酒了。”
當看清夏侯安的模樣,糜芳先是一愣,繼而喜上眉梢:“伯陽老弟,怎麼是你!”
見此情形,傻子都瞧得出來,這二人不僅認識,而且關係非比尋常。
看門仆想要腳底抹油,卻被起初來幫架的打手們落井下石的攔在了這裏。
糜芳這會兒也反應過來,夏侯安的為人他最為清楚,哪會是看門仆口中的宵小之徒,定是這廝從中挑撥!
而自己差點就充當了幫凶,想到這裏,糜芳心裏火氣大盛,怒聲叱罵:“有眼無珠的狗東西,把他拖下去,腿打斷!”
打手們得令,過來架起看門仆,不由分說的就往外拖。
這活兒他們熟啊!
看門仆嚇得面如土色,卻也不敢反抗,只是一個勁兒的求饒:“二老爺饒命,二老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啊!您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糜芳置若罔聞般的頭也不回,笑么呵帶着夏侯安入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