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魘如昔
東南亞酷熱潮濕,牢房裏骯髒溽熱,臭氣中飄忽着幽深地危險。
澡堂的燈光忽明忽暗,飛蛾成群躁動,翅膀與電流共振成滲人的嗚鳴。
斑駁的水泥牆被裂縫圖畫,黑色的昆蟲莫名忙碌地進出。
抑鬱的空氣悶悶地攪動,傳遞着腐臭與壓抑。
狄修文一手拿着水龍頭沖洗,一手用塑料掃帚打掃着地上的污物。
幾個身影,光着腳,弓着背,摸了上來,他並未察覺身後的詭異,只想快快將這活計做完,回監號睡去一天的污濁。
突然,脖子被一隻有力的刺青花臂鎖住,嘴巴被一隻充滿煙臭味的手緊緊捂住,雙手被狠狠地擒拿在背後,如同剛被抓時的背銬一般。
一股重重的力量將他摔倒了牆上,鼻骨被撞斷了,血腥的味道充斥着整個腦袋;嘴唇破了,血腥立即充斥着舌尖,還有幾隻昆蟲在喉嚨里掙扎。
他奮力反抗着,換來的是背後猛烈的拳腳和一陣陣低聲的咒罵。一陣陣劇痛,從骨頭,從肌肉,從五臟六腑,清晰地進入腦海,又慢慢地模糊了思維。。。。。。
狄修文驀地從床上驚醒,渾身是汗。
又是一個噩夢,還是那個噩夢。
胸口像被巨石壓着,腦子昏昏沉沉,狄修文將沉重的眼皮抬起來,盯着黑洞洞的屋子,一時分不清身在何方。
東南亞八年的監獄生活,是他無盡的夢魘。
出獄三個月,他時時在夢裏回到那個溽熱的地獄。
深呼吸了幾下,揉了揉眼睛,狄修文確認是在老家的院子裏,終於鬆了一口氣,找到了些許安全與慰藉。
凌晨兩點半!又要一夜無眠了。
香煙是失眠的朋友!
煙草的氣息充斥肺部,刺激地腦細胞略微清醒。
他媽的,什麼鬼天氣,四月份就這樣悶熱,比關小號也差不多。
怕吵醒南屋沉睡的奶奶,狄修文沒有開燈,輕輕地打開窗戶。
鄉村特有的氣息,混合著泥土與植物的空氣沖了進來,將夢魘的驚惶與迷幻一掃而空。
遠處,不知誰家的狗叫了幾聲;紗窗上,撲棱着幾隻飛蟲;夜空中,一閃一閃地星星,冷冷地望着這個獨立窗前的青年。
狄修文叼着煙,光腳到了廁所。東南亞生活的經歷,讓他養成了光腳赤膊的習慣。
牢裏的慘痛,深入骨髓,他格外沒有安全感。
即便在自家院子,無論上廁所,還是洗澡,他都鎖上門,背對着牆,睜着眼睛,任由水流敲打着眼睛。
一個熱水澡沖跑了夢魘的猙獰,心神安寧,身體恢復了生氣。
狄修文沒有擦乾,帶着渾身水珠,修長的手指點燃香煙。淡青色的煙霧熏得眼光迷離,靜靜地看着鏡子。
水汽蒸騰,煙霧彌散,恍惚間,鏡中的男人有些陌生。
東南亞炙熱的陽光,將原本就不算白皙的皮膚,烤成小麥色。
牢獄八年的折磨與抗爭,他立體的面龐更為消瘦,稜角分明地如同清冽的刀鋒。單眼皮的眼角略微上翹,帶着七分硬朗又有三分高傲,斷過幾次的鼻樑仍然高挺,讓微陷的眼窩更為憂鬱而神秘。每當薄唇微翹,壞壞的,痞痞的,玩世不恭地譏諷着這個世界。
他一米八三的個頭,不算健壯勇武,自小體態修長,骨骼硬朗。八年牢獄生活,歷經磨難,身體每一處的肌肉都恰到好處,沒有刻意的霸道,清晰地如同雕塑,渾身上下精瘦和幹練,迸發著雄性的力量。肌肉上一道道疤痕,長長短短,深深淺淺,與清晰的肌肉線條混雜着,如同鎧甲般顯出狂野的力量。
出獄后,狄修文特意留起了鬍子,清冽憂鬱的臉上披着風霜,幽暗深邃的雙眸偶爾射出神秘的微光,將一道劈開劍眉的疤痕閃地異常凌厲,眉間常鎖的憂鬱在臉上化開。
雖然只有26歲,更加顯示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與深沉。
這個清冽野性的男人,雖然有些落拓,反而更為神秘。
狄修文披上衣服,躡手躡腳地來到院子裏。
頭頂上的繁星,撕裂了空寂的夜空。
院子裏婆娑的銀杏樹,壯碩的棗樹,在微風中打着瞌睡。
這是他從小長大的院落,與奶奶相依為命的故鄉。
他自小沒有父母,由奶奶一手帶大,祖孫二人相依為命。奶奶說,爺爺和父母在一場事故中早亡,連照片也沒有留下。
狄修文早已習慣偌大的院子中,一老一小,兩樹一井的容顏。
他坐在井台上,潮濕清冷的感覺,熟悉而甘甜。
這口井,是故友,更是戰友。
從剛一記事,奶奶每天準時5點將他從酣夢中拖起,逼他坐到井口特質的木架子上,感受井水的流動。
無論哭鬧廝打還是絕食抗議,一向慈愛的奶奶在這件事上堅定不已,絕無餘地。
到了6歲上學了,奶奶依然沒有退讓,只是將地點從井口改為村頭的河邊。
自此,無論寒冬還是風雨,人們總會看到一個老太太帶着個小小的孩童面對江水打坐深思,甚至有人還為此報過警,說祖孫二人要跳河自殺。
在河邊之時,奶奶讓他試着將河水的流動與心跳形成共鳴,將水流想像為血脈,在腦海中將水流的節奏與呼吸、血脈與心跳相連。
等到要上初中之時,奶奶竟然做了個莫名其妙的決定,搬到一千公里之外的邊境小城生活。
這個外國小城與國內一河之隔,自古人員混居,竟有一多半是同胞,商業發達,較為繁榮。狄修文上了一所華文學校,學習與生活倒也沒有太大變化。
唯一改變的,是打坐地點換成了邊境上澎湃洶湧的瀑布。
少年的狄修文,每天五點自然醒來,自覺地到瀑布旁邊,按照奶奶的套路,讓澎湃的瀑布與神思相互。
這時,奶奶告訴他,與水流呼應的,是體內的“玄氣”。
玄氣是氣功么?奶奶高深莫測的搖搖頭,不再理會關於用途的追問。
好在狄修文天性散淡,凡事順其自然,便不再追問,只每天做好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