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第301章
“快到吉時了,你們手腳都利落些!”
張尚宮板著臉一聲令下,小院中忙碌穿梭的宮人紛紛加快了步伐。
誰也不敢小看這個年過半百的老嬤嬤,皇室七成的婚禮都經了她手,皇後娘娘恢復女官制度后,張嬤嬤成了大燕的第一位尚宮。
張嬤嬤資歷老,人望高,成為尚宮是眾望所歸。
“李尚宮,皇後娘娘大婚,眾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你去哪兒了?”張尚宮不滿地看向從院外匆匆走進的李青曼。
張尚宮和唯二的另一位尚宮不和是眾所皆知的事。
或許是不平她年紀輕輕就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也或許是看不慣她長袖善舞的圓滑,總之,張尚宮各處都在同李尚宮較勁。
李尚宮剛上任的時候,沒少人因為她柔弱美麗的外表看輕她,甚至有人說,李尚宮是被新皇看上,所以才能有一步登天的地位。
很快,李尚宮就用和外表毫不相符的鐵血手腕,讓嚼舌根的人明白了自己有多愚蠢。
她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向所有人證明,她有充足的能力坐上這個位置。
“取一樣東西。”李青曼微微一笑,不急不惱地說。
張尚宮還想詰問,李青曼已經低頭進了堂屋。
李青曼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的門帘后,張尚宮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簡陋的木桌木椅上。
據說,這是新帝潛龍時所居宅邸,也是新帝和皇後娘娘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雖說水災之後,新帝找來原班人馬重新翻修過,但再怎麼翻修,在見慣了皇宮奢華的張尚宮眼裏,這也只是一個泥腿子所居的草窩。
張尚宮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主持的皇室婚禮沒有千場也有百場,還是頭回站在這樣的地方。
對張尚宮這樣古板守舊的人來說,新帝這場“別開生面”的大婚,每個地方都在刺激她的神經。
她皺了皺眉,強迫自己移開眼,幻想自己站在椒房殿昂貴的黑磚上。
“……娘娘。”李青曼快步走到卧房的木床前,笑着從袖中掏出金燦燦的一物。
沈珠曦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一見她手心裏的東西就笑了:“還是你懂我。”
李青曼笑道:“我為娘娘戴上吧。”
沈珠曦點了點頭。
李青曼彎腰靠近,將一支金釵小心翼翼插入沈珠曦的髮髻后,拿來一面銅鏡,面相沈珠曦。
沈珠曦穿着金鳳熠熠的婚衣,飛仙一般的髮髻上插滿繁重的髮飾,那支金釵隱於其中並不起眼,但於她而言,卻有不可取代的意義。
“娘娘,吉時到了,上車吧。”張尚宮走了進來,板正地行了一禮。
李青曼扶着她站了起來,緩緩走向門外。
望着熟悉的一切,沈珠曦還未蓋上喜帕就先紅了眼眶。
往事歷歷在目,她在這裏教李鶩認千字文的事情,彷彿就發生在昨日,今日,卻已經是她第三次嫁給同一個人了。
他們一起走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他向她承諾的事情,一件都沒有食言。
華麗金貴的蓋頭落在她的頭上,沈珠曦被人扶着坐上院外的鳳輿。張尚宮一聲令下,六匹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拉着鳳輿走了起來。
萬名金戈鐵馬的禁軍護衛着她的鹵簿儀仗,長龍一般游向大燕的中心,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大婚的鹵簿儀仗從金州出發,每到一地,都有百姓自發歡呼迎送。沈珠曦體諒那些翻山越嶺也來相送的百姓,不但捲起珠簾,讓外邊的百姓能夠看見她戴着蓋頭的樣子,還會囑咐兩位尚宮,將喜果和乾糧分與周圍的子民。
經過一日一夜的跋涉,大婚的車駕終於在第二日的清晨抵達京兆。
李鶩身着皇帝大婚時的婚服,神采奕奕地騎在駿馬上,李鵲笑嘻嘻地騎馬緊隨其後,透過若隱若現的冰蠶絲蓋頭,沈珠曦看見那張失掉半邊肉的臉頰在清晨的霞光下重回光滑,俊美非常。肩寬背挺的李鶩身後,還有一張張沈珠曦熟悉的面孔——
盤着婦人髮髻,同李鵾騎馬并行的隨蕊。當初她拒絕了許多想當上門夫婿的青年才俊,偏偏選了智力有缺的李鵾時,沈珠曦還擔心過她是否是出於對李鶩的忌憚才做此選擇。
她始終記得隨蕊的回答。
“我和男人打過太多交道,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要我相信男人,不如讓我相信銀子。只有銀子不會說謊,只有銀子不懂背叛。”隨蕊笑了,輕輕握住沈珠曦的手,“你知道在我及笄禮的時候,對父親說過什麼話嗎?”
“說過什麼?”
“我要的上門夫婿,必須模樣好,身體壯,人溫順而聽話,最重要的一點——”她說,“寧要傻子,不要聰明人。”
沈珠曦一愣。
隨蕊笑着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其實用不着……如果傻大個不是傻大個,或許,我也就不敢選擇他了。”
如今他們婚姻美滿,生活幸福,就在半年前,剛剛抱上了長子,小傢伙像父親,人還不大,怪力卻已顯出幾分。
遠在雲南的清陽郡主也帶着駙馬和長子特意趕回,在他身旁的駙馬雖是雲南異族,但模樣俊俏,對郡主體貼萬分。沈珠曦也派人打聽過,這樁婚事誤打誤撞,反而十分美滿。
同牛旺成婚後趕赴蜀地上任的九娘此次為了參加沈珠曦大婚,也特地趕了回來,此時她小鳥依人地靠在人高馬大的牛旺身旁,十分有個人風格的向她拋了個媚眼作為招呼。
沈珠曦在蓋頭下也忍不住笑容。
華麗莊嚴的鳳車自朝天門緩緩駛向坡道上金光燦爛的禁宮,一路瓜果盈車,鮮花漫天。千人規模的鹵簿儀仗聲勢浩大,禮樂聲如浪濤拍打在整個京城,百姓擠滿朱雀大道,又笑又叫地搶着侍人扔出的喜果。
一隻栩栩如生的青鳳翱翔在鳳輿上方,見證着真正的與民同樂。
夾道相迎的百姓在禁宮門前停下了腳步,尊敬地目送着鳳輿進了皇宮。
沈珠曦下車時,李鶩的手早已等待在側。
緋紅的霞光染遍東方,一輪火紅的旭日正在冉冉升起。
她將手輕輕放於李鶩寬大溫暖的掌心上,李鶩握住她的手,在霞光中粲然一笑,說:
“呆瓜,我接你回家。”
沈珠曦的淚光在眼中閃爍,她抿唇微笑,壓住泣音,重重地應了一聲:
“嗯!”
……
經過漫長而繁瑣的儀式后,沈珠曦坐到了椒房殿的床上,皇后之寶就放在離她不遠處的桌上。
五次大婚,次次心情都截然不同。
沈珠曦覺得自己一定是歷史上成婚次數最多的皇后,也一定是歷史上,最幸福的皇后。
李鶩的腳步聲從門外響起,沈珠曦聽見宮人魚貫而出的聲音。
椒房殿裏寂靜無聲,只余她的心跳一次強過一次。
兩隻熟悉的大手慢慢揭開了她的蓋頭,沈珠曦屏息凝神,慢慢抬起了頭。
意中人英俊的容顏映入眼帘,她的耳膜里灌滿自己強烈的心跳聲。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成婚那夜嗎?”李鶩輕聲道。
沈珠曦的臉微微紅了:“記得……我在大家面前哭了……讓你丟了面子……”
她自認記得清楚,李鶩卻不客氣道:“你記得個屁。”
“你不就是個屁!”沈珠曦氣得脫口而出。
“呆瓜,跟我走。”
沈珠曦被李鶩牽着,稀里糊塗地就穿着婚服跑出了椒房殿。
兩人奔跑在灑滿霞光的寬闊宮道上,沈珠曦忘了自己的身份,無視周遭驚異的宮人目光,大笑着奔跑在自由的風中。
她記起來了,那一夜的離經叛道。
李鶩帶她來到的地方是望舒宮,她出生和長大的宮殿。一個老嬤嬤恭敬地站在門口,沈珠曦一見她就驚喜地叫了出來:
“金秋嬤嬤!”
金秋嬤嬤是母妃身邊的老人,說是她的第二個奶娘也不過分,皇城被踏破后,她再也沒見過她,還以為金秋嬤嬤已經不幸離世,如今乍一見到,沈珠曦激動得險些喜極而泣。
激動得不光沈珠曦一人,金秋嬤嬤見了她,眼淚直接落了下來。
沈珠曦連忙上前扶住顫顫巍巍想要下跪行禮的老嬤嬤。
金秋嬤嬤情緒稍微平復后,向她訴說了宮變之後發生的事。原來當年她僥倖逃脫后,就和她一般流落到了民間,這些年顛沛流離,幾次命懸一線。李鶩為了原樣翻修望舒宮,四處尋找從前的宮中老人,這才讓她有機會重回宮中。
在李鶩和金秋嬤嬤的陪伴下,沈珠曦重新踏入了這座讓她又愛又怕的宮殿。
在這裏,她曾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也是在這裏,母妃自縊而亡,揭開了她人生巨變的序幕。
然而令她恐懼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李鶩重建的,是她十歲之前的望舒宮,那時父母和睦,宮人愛戴,她是坐在父皇膝頭的小兔子,是兄弟姐妹們爭相討好的小公主,那時,她還不懂分離和憂愁。
沈珠曦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不禁潸然淚下。
李鶩扳過她的身體,溫柔地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珠。
“你的快樂,我幫你找回來。”他停了下來,親了親她沾着淚珠的嘴唇,接著說道,“……你的悲傷,老子替你踹走。”
金秋嬤嬤淚眼婆娑地看着兩人,滿臉欣慰和動容:
“娘娘和先帝在九天之上看見殿下這般幸福,定然也能安心了……”
沈珠曦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人看着,臉馬上紅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趕緊擦去臉上的淚痕。
“奴婢今後都將值守望舒宮,娘娘和陛下若有需要,老奴隨叫隨到。”金秋嬤嬤行了一個禮剛要退下,忽然想起什麼,從胸口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紙張,“對了……這個,是殿下從前上書房留的功課,娘娘把它們收集起來,專門存放在一個箱子裏。宮變那日,奴婢只藏住了這一張,其他的……都被亂軍撕毀燒壞了……老奴愧對公主……”
沈珠曦連忙扶住又要下跪請罪的老嬤嬤,再三安撫后,才讓金秋嬤嬤放下心退出瞭望舒宮。
她轉過身來,看見李鶩正在展開那張泛黃的紙張,黑色的墨跡從紙后隱隱約約地透了出來,沈珠曦也好奇當年的自己寫過什麼功課,探頭過去一看,忽然面色大變。
“不能看!”她急得大叫,伸手就要搶走紙張。
李鶩長手一伸,立即就把紙張舉到了她搶不到的地方。
他緊皺眉頭,已經從這功課的開頭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十年後的我……”他把上面的字一個個讀了出來,“十年後的我,已經是成親的大人了……”
“還給我!還給我!”沈珠曦急得跳了起來,“不許看不許念!”
李鶩高舉着紙張,臉色越來越黑:
“……父皇答應我,要把我許給貌比潘安、知情識趣、出身高貴、滿腹才華,最好像曹植一樣七步成詩的駙馬……”
“李鶩!李鴨!李屁人!不許讀——”沈珠曦發出了哀鳴。
“等我有了夫君以後……我一定要和他吟詩作對,琴瑟和鳴……就像父皇和母后一樣……”李鶩從齒縫裏磨出紙上的最後一句話。
沈珠曦終於搶到了紙張,但這時候又有什麼用?該看的,不該看的,他都看完了!
沈珠曦羞紅了臉,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她不敢抬頭,低頭盯着腳尖,低若蚊吟地為自己辯解道: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小時候說的話,當不得真……”
“好你個沈呆瓜——”李鶩磨着后槽牙,惡狠狠地說,“你既然這麼喜歡才子,老子吟詩的時候,你怎麼裝聽不到?”
“我——”
沈珠曦獃滯原地,啞口無言。
他那破詩——能叫詩嗎?
“老子現在就給你吟一首——”李鶩說。
沈珠曦面色大變:“不至於!”
“執子之手——”李鶩搖起腦袋。
“別衝動!”
沈珠曦一個冷顫,下意識地去捂他的嘴。
“將其抱走!”
李鶩忽然彎腰,一個打橫便抱着沈珠曦大步邁出瞭望舒宮。
“李鶩!”沈珠曦驚叫一聲,來不及掙扎就被塞進了等在門外的龍輿中。
飄蕩着龍涎香的龍輿里,明黃的車簾四面垂着,擋住了外界的窺探。李鶩貼在沈珠曦身上,壓得她動彈不得。他充滿男子氣概的面龐近在眼前,溫熱的呼吸代替他的吻,不斷觸碰着她的鼻尖和嘴唇。
沈珠曦一話不說,默默紅了臉龐。
“別喜歡才子,”李鶩靠近她的耳邊,低聲說,“從今以後,你只能傾心老子。聽懂沒,呆瓜?”
沈珠曦紅着臉,濕漉漉的眼睛裏映着他專註而深情的眸子。
半晌后,她輕輕點了點頭。
“……你不生氣嗎?”沈珠曦輕輕牽住他的手指,真誠道,“那是我九歲時寫的東西,作不得數。”
“我不生氣,”李鶩不屑地哼了一聲,“一點都不生氣。走,回椒房殿。”
“回椒房殿做什麼?”
“白日宣淫。”
沈珠曦立時臉龐通紅,一巴掌打在他大腿上。
當夜,秋雨零落。
新帝撇下腿軟不能下床的皇后,在御書房咬牙切齒地奮筆疾書:
“老天掉眼淚,笑朕好狼狽。”
“曹植哪條狗,朕要斬他首。”
題:夜雨寄北。
寫完之後,李鶩拿起墨跡未乾的紙張,看着自己的曠世傑作。
那姓曹的能七步成詩又怎麼樣,給他一百步,他寫得出這樣的佳作嗎?
李鶩心結已了,他滿意地將自己的大作和玉璽放到一堆,背着雙手,悠閑地走出了御書房。
皎潔的月輪掛在清澈如洗的天幕中,靜謐的雨霧中飄蕩着桂花迷人的清香。
花好月圓,餘生漫漫,好日子還在後頭。
作者有話要說:下本寫現言《撲火》,婚外情文學+追妻火葬場+虐男愛好者+姐弟戀愛好者的海天盛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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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氏族人哭聲震天,對同行的廢太子家眷咒罵不停。
唯有荔知沉默不語。
流放路上,苦不堪言。
荔知每日省下吃用,悄悄送給愈發病重的廢太子遺孤。
少年如傳聞一般玉潔松貞,溫和有禮,有其父之風。
一日,荔知遺落私物,去而復返。
冷月皎皎,一地清霜。少年丰姿秀逸,膚色玉曜,面無表情地看幾隻野狗打架。
犬齒撕咬間,正是她剛送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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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血流成河的鳴月塔之戰,讓世人方知明惠若神的太子還有血脈存世。
數年後,皇帝駕崩,臨終前昭雪太子,命皇太孫繼位。
世家大族覬覦皇后寶座,一封封奏請封后的摺子遞了上去卻不見迴音。
底下人斗得頭破血流,新帝卻在憑欄嘗荔枝。
第二日,皇后之寶和封后詔書送到青鸞宮,荔知兩腿發軟,在宮人攙扶下接旨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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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大婚當夜,荔知滿臉緋紅,一隻冰冷的手撫上她的臉頰。
新帝於她耳畔溫柔低語:
“知知……”
“帶我赴極樂,亦或下地獄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