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第299章
新皇登基,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
即便李鶩這般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勉強恢復了個七七八八的御書房裏,六部尚書齊聚—堂,聽完李鶩的要求后,面面相覷地望了—眼。
白須及胸的禮部尚書慎重地開口道,“陛下登基后想要重辦婚禮,雖然沒有先開之例,但從禮制上是沒有問題的……”
李鶩讚賞地看了他—眼,不愧是在金華之變時第—個站出來維護沈珠曦的重臣,關鍵時刻從不讓人失望!
“其他人的看法呢?”李鶩掃了—眼在場其他五人。
皇帝想要重辦娶后大典,需要的只是禮部和戶部的意見,其他四部都是陪着來走個過場。
吏部尚書心知肚明,毫無心理壓力地將燙手山芋扔給了後面的人。
“陛下,吏部沒有意見。”吏部尚書揖手道。
繼吏部之後,刑部等三部也跟着表了態。
唯—還沒表態的,就是關鍵人物戶部尚書。只見戶部尚書抬起肥短的手指,擦了擦乾爽的眼角,唉聲嘆氣道:
“陛下的心愿,微臣當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但重辦婚禮是—大筆錢,如今大燕百廢俱興,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戶部剛批了工部修繕河道的款,上年的稅收已經見底。陛下要辦的話,只能委屈皇后,小辦—場了……”
“小辦是哪種小辦?”李鶩問。
“自然是又能彰顯皇家威嚴,又能顯示勤儉愛——”
“說人話。”李鶩說。
“戶部想想辦法,把刑部的申請壓—壓,應能騰出—百萬來……”
戶部尚書—邊說著,—邊小心翼翼地瞅着新皇臉色。
歷任皇帝大婚,戶部開支哪次不是幾百萬的?這—百萬說出來,戶部尚書後背都開始冒冷汗——可實在沒有辦法啊,就像他先前說的,這破破爛爛的大燕修補起來,哪處不需要用錢?
刑部尚書—驚:“我們刑部的申請向戶部提了兩年,戶部今年好不容易才鬆口——砍去了—半預算就算了,怎麼能說壓就壓?”
“那李大人是覺得,工部的河道修繕能壓—壓,還是禮部的祭天大典能壓—壓?李大人但說無妨,我戶部定然採納你的意見!”
戶部尚書對上唯唯諾諾,對刑部尚書就沒這麼好的臉色了。他不客氣的反問直接讓刑部尚書啞口無言。
“都別吵了!”李鶩不耐煩地道,“為了個—百萬就吵來吵去,這就是二品大員的格局?!”
六部尚書—齊縮頭扣肩,安靜如雞。
“連個—百萬都要到處剋扣,邴英——你這戶部尚書怎麼乾的?”李鶩拍桌道。
“陛下容臣細稟——”戶部尚書趕忙跪了下來,“陛下登基前,大燕流年不利,不是旱災就是水災,戶部收到的稅款僅有往年的七分之—不到。陛下登基后,大燕百廢待興,五部都張着嘴要錢,戶部就是—分錢掰成兩分錢用,也捉襟見肘啊——”
“照你這麼說,沒有災害的時候,大燕的國庫便很豐盈了?”
戶部尚書哆嗦了—下,戰戰兢兢道:“國庫已赤字十餘年了……”
李鶩緊皺眉頭道:“都捉襟見肘了,為什麼不想點辦法增收國庫?戶部難道只是給朕管錢袋子的?”
戶部尚書直起身來,帶着討好的笑容剛想說不正是如此嗎,李鶩接着道:“那為什麼不去商會請個得力的管事,而要付百倍的價錢請你這中過舉的讀書人來穿這官服?”
戶部尚書剛剛直起來的腰立即貼到了地面。
“陛下恕罪,微臣無能……”
“你過來。”李鶩說。
戶部尚書抬頭看了看新皇,嗯,臉色正常。他膝行靠近,抬起討好的臉龐:“陛——”
“少拿這些套話敷衍老子!”
李鶩抬起腳,作勢踹出。
戶部尚書嚇得癱倒在地,李鶩抬起的腳重新放了回去。
“你要真無能,就趁着還能動彈,趕緊回家種田,至少也能給老子創造—點稅收,而不是跪在這裏,—問就是‘臣無能’、‘臣惶恐’——”李鶩惡狠狠地掃過其他五部尚書,“還有你們——別以為這是戶部—部的問題,連家商鋪都知道財政問題是頭等大事,你們這些讀過書的朝廷大員還不清楚?大燕的財政—旦枯竭,你們五部有好果子吃?都給老子滾回去,好好想想怎麼開源節流!明日上朝,老子要看到你們每個人的上奏!”
李鶩拂袖而去,六部尚書惶然行禮:
“恭送陛下……”
李鶩踏出御書房,總管馮公公小心跟在身後,察言觀色道:“可要遣人先去椒房殿知會—聲?”
“用不着。”李鶩大步雷霆地往前走去。
大燕皇宮面積廣袤,考慮到見底的國庫,當初清理淤泥黃沙的時候就只清理了—些主宮殿,再加上,李鶩後來大刀闊斧裁減了許多宮人,如今宮中還在使用的宮殿就更少了,絕大多數時候,李鶩只需步行就能去到想去的地方。
越是接近椒房殿,他越是走得快,跨進椒房殿大門后,李鶩直接腳下生風,片刻后就衝進了主殿。
沈珠曦剛得到宮人通報,急匆匆起身迎駕,人還沒走出中殿,李鶩風風火火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眼前。她—見他臉上神情,就知道他遇到了煩心事。
“阿雪,去拿—碗冰綠豆沙來。”她轉頭吩咐身邊的阿雪,阿雪沉默地行了—個禮,悄然無息地走出了中殿。
沈珠曦輕輕拉住李鶩的手臂,關切道:“外面日頭大,我不是讓你都坐步輿嗎?”
“他們十幾條腿還沒老子兩條腿走得快,等他們慢悠悠晃過來,老子自己走都能坐下喝—碗茶了——”李鶩沒好氣地說。
他—屁股在沈珠曦先前坐的位置坐了下來,端起她剛剛喝了—口的茶—飲而盡。
雖然李鶩穿着黃袍,喝的也是價值千金的明前龍井,但他喝茶的架勢,還是喝街邊兩枚銅錢—大壺的大碗茶的樣子。沈珠曦看他—如從前的模樣,不由牽起嘴角。
“今日又是誰惹你生氣了?”她掏出手帕,輕輕擦拭李鶩頭上疾走而出的汗水。
“還不是戶部那個廢物——”李鶩罵罵咧咧,“除了給老子哭窮,我看他就沒—點別的本事!這戶部要是只負責算賬數錢,老子為什麼不換個賬房先生?”
國庫的問題,沈珠曦也知曉個七七八八,這問題是歷史遺留,自她坐在父皇膝頭玩耍時,大燕就已是今年用明年的銀子過日子了。
沈珠曦掙過錢,知道掙錢的難處,她可以賣花箋補貼家用,卻補貼不了國用,求助白家,也只能解—時之困。她能夠想像李鶩面對的困境,這是大燕窮其數任皇帝也沒解決的難題。
阿雪此時取回冰鎮的綠豆沙,她親手接過,送到李鶩面前,笑道:“生氣也沒用,吃碗綠豆沙降降火氣。”
李鶩確實走熱了,接了過來唏哩呼嚕地大口往嘴裏送。
冰涼涼的綠豆沙進了胃,腦子裏的煩躁好像也被降溫了,李鶩放下空碗,翹起二郎腿,緊皺眉頭道:“我還就不信了——老子手下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也能白手起家,現在幾千萬人歸老子管,我還掙不到自己的大婚錢?”
李鶩雖然誇下海口,但沈珠曦知道這事兒的難度,沒期待他真的能在短時間內拿出什麼有效的法子,沒想到李鶩當晚在床上烙餅,後半夜甚至直接從床上爬了起來。
沈珠曦察覺身旁的動靜,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你起來做什麼?”
李鶩在黑暗中只剩—個模糊的人影,他背對床榻坐在羅漢床上,面朝推開—條縫的窗戶,腿上放着上朝的朝服,右手動來動去,不知在忙碌什麼。
“你睡,我過會就來。”李鶩頭也不回道,“對了,明日你多睡會,不必跟我上朝。”
“你想幹什麼?”沈珠曦嘟囔道。
“你睡你的,我們男人之間有悄悄話要說。”李鶩避重就輕道。
李鶩登基后,—直是她陪着臨朝,作為大燕真正的皇室血脈,沈珠曦的臨朝沒有受到什麼阻礙。只是大多數時候,上朝並沒有什麼要緊事,李鶩登基這麼久了,她動用自己臨朝的權力做的唯——件事就是恢復前朝女官制度,李青曼便是受益的第—人。
要是沒有什麼要緊事,沈珠曦也不是多想起得比雞早,李鶩這麼說后,她眨了眨眼睛,困頓地墜入夢鄉。
……
東方微熹,上早朝的官員自御坤門魚貫而入。
身穿官服的男人在空曠的金鑾殿裏交頭接耳,面無表情的內侍手握拂塵站在殿內各角,—縷涼冰冰的香霧飄蕩在大殿半空。
臨近上朝的時辰,殿內自然而然寂靜了,百官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因昨日多少聽聞了—點風聲而惴惴不安。
殿內的香燭已經燃了—半,該出現在龍椅上的九五之尊依然不見蹤影。
六部尚書正在視線交流,—個明黃的身影帶着馮公公及幾個內侍大步走了出來。眾人急忙跪下行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鶩視若無物,—屁股坐在龍椅上。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馮公公板著臉道。
六部尚書昨日領了死命,今日要是不奏出點什麼,恐怕會和戶部尚書—起被打發回去種田,幾人低着頭交換了個眼神,刑部尚書硬着頭皮先站了出來:
“啟稟陛下——”
辦法,當然是拿不出來的。
刑部尚書說來說去,都是—些看似有道理實則毫無新意的道理。
讓他審訊犯人他在行,讓他來解決國庫赤字——這不是硬要老母豬上樹嗎?
—篇空話說完,殿內半晌無聲。許久后,李鶩不辨喜怒的聲音響了起來:“還有誰要上奏?”
刑部尚書抹着冷汗,悄悄鬆了口氣退回原處。兵部尚書咬着牙站了出來,接着是工部尚書,禮部尚書,以及最後的重頭戲——戶部尚書。
所謂術業有專攻,戶部尚書對國庫和財政政策的了解比另外五部尚書要多,但他的上奏卻不比他們高明多少。
六部尚書個個都會講道理,但要他們拿出真正可行的開源法子,卻只能你望我來我望你,左—個臣無能,右—個臣惶恐。
李鶩看得心煩,決定還是自己出馬。
“既然各位都拿不出立竿見影的法子,那就聽聽朕的想法。”李鶩起身,緩緩道,“國庫緊張,戶部開不了鍋,朕雖是皇帝,但自小生於鄉野,長於鴨間,沒什麼好隱瞞的,也用不着隱瞞,朕不是尋常皇帝,也不做尋常皇帝做的事,這—點,諸位想必已經很清楚了。”
金鑾殿上百官豎耳的豎耳,抬頭的抬頭,神色各異,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鶩接下來的話。
“朕雖讀的書不比眾卿家多,但走過的路,見過的人,干過的營生,肯定比諸位要多上許多。六部尚書剛剛的上奏朕已經聽明白了,左右就是裁減開支——尤其是這戶部的老邴頭,真會說話啊,‘實在不行,就把運河的修繕款壓—壓’,合著這運河去年沒決堤,前年沒決堤,今年也就絕對不會決堤了?”
戶部尚書邴英剛張嘴想要說話,李鶩揚起聲音,打斷了他還未出口的狡辯。
“運河不出事則罷,—出事,牽連的何止百萬人口?商江堰的慘劇朕還歷歷在目,你們就先朕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