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第284章
李鶩率領的三萬青鳳軍一路護送着十車牛皮糖和鹹鴨蛋,翻山越嶺,邊走邊吃,一直吃到約定的會談地點梁縣城外,牛皮糖和鹹鴨蛋依然堆積成山。
早已在會談地點紮營等待了數日的武英軍原本準備了不少下馬威,沒想到這臉色沒給出去,反倒被人給了臉色,一個個的表情陰沉扭曲,虎視眈眈地瞪着姍姍來遲的李鶩等人。
李鶩對他們險惡的神情視之不見,嬉皮笑臉地指使手下分發鹹鴨蛋和牛皮糖。
“大家不要客氣,每人都有,每人都有啊!”
一個將領模樣的人手裏掂量着還沾有泥土的鹹鴨蛋,表情不屑,嘲諷道:“不就是些鴨蛋和糖,全是不值錢的玩意——憑這也敢拿來散發?是打發叫花子么?”
“誒——”李鶩拖長了聲音,義正辭嚴地說,“這可不是普通的鹹鴨蛋牛皮糖——這是翻越萬水千山,飽食天地精氣,被我們揚州高僧牛弼大師開過光的鹹鴨蛋和牛皮糖。”
武英將士們一臉懷疑地看着他。
“我李鶩要是說一句假話,親爹立即躺平入土。”李鶩豎起三根指頭,指天發誓道,“這牛皮糖和鴨蛋,都是經我們金州名醫——老唐頭驗證過的,有飽腹充饑、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三重功效。要不是這次會談至關重要,別人上門來求,我都不一定給他!”
武英將士們還是半信半疑,但已經有心動的將士把手中的鹹鴨蛋或牛皮糖舉到鼻子前嗅聞,喉結不由自主地滾了一下。
“你們淳于將軍呢?”李鶩四下張望着。
出於安全的考慮,會談選在了武英節度使轄下的邊緣城鎮梁縣外進行,雙方帶到會談地點的兵力不得超過五百,從會談地點的帳篷數量來看,武英軍確實遵守了這一約定。
“我們將軍在治所東都呢。”一名拿着鹹鴨蛋,一看便是新兵蛋子的武英軍少年脫口而出。
將領模樣的人瞪了他一眼,接着他的話,慢條斯理道:“將軍機務繁忙,特委派韓逢年大人全權處理會談事務。”
“那你們的韓逢年大人又在什麼地方?”李鶩說。
將領擰着眉望了眼手中的鴨蛋,將其交給一旁的小兵,無言地轉身往營地深處走去。
李鶩毫不猶豫抬腳跟上,輕鬆的神態宛如自家後花園漫步一般。身材高大的李鵾走在他身後,好奇地東張西望,嘴裏吧嗒吧嗒地嚼着一塊牛皮糖。其他人就做不到他們這樣輕鬆了,五百青鳳軍將士全神戒備地盯着四周的武英軍,右手緊握着腰上的刀把,隨時等待着應對可能的危機。
將領把李鶩等人帶到一道柵欄前就停了下來,要求李鶩解除武裝,並且只能帶李鵾一人進去。李鶩喝止身後的抗議,照辦後跟着走入大帳。
帳內端坐一人,四角各有一名婢女侍立。李鶩的目光隱晦地掃過四名婢女穩健的下盤和她們無一例外用高領遮掩起來的,應該是喉結的地方,對“她們”的真實身份已經門清。
他李鶩不怕暗算,抵不住有些人怕啊。
這怕的人,從長桌前緩緩站起,陰冷憎恨的目光將他從上到下看了個遍。
“韓大人,久仰久仰——”李鶩拱了拱手。
韓逢年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個神情爽朗坦蕩,大大咧咧的青年,難以相信這就是幾次狡猾逃脫追捕,將他玩弄於掌上的人。
“李鶩……”韓逢年一個字一個字地將他的名字在齒間碾磨,唇邊露着一抹冷笑,“在下也是久仰你的大名……”
“不敢當不敢當,李某一個無名之輩,哪比得上成名已久的韓大人啊!”李鶩拱手表示愧不敢當,臉上卻是你說得有理的表情。
“你來東都,就不怕來了就回不去了嗎?”
“韓大人要留我久住,也不是不可以——”李鶩說,“我這人不擇地兒,你看以前我在金州、襄州、徐州……這些地方都待挺好。”
李鶩頓了頓,忽然拖長聲音“哦”了一聲:
“可惜現在不怎麼好了。”李鶩砸了咂嘴,說,“自我待過以後,這金州被水淹了,襄州被人端了,徐州被人偷了……不過我看你們東都守備森嚴,肯定不會走上他們的老路,我在你這兒呢,應該也能住得舒心。揚州那裏有我夫人坐鎮,我是一點兒都不擔心。”
“怎麼著,是不是要留我長住?要留我長住,我這就書信一封送回揚州——”
“李將軍公務繁忙,東都怎敢留人?”韓逢年冷冷打斷道,“雖說越國公主見多識廣,出身高貴享有人望,但怎麼優秀,殿下終歸是個女子。有的事女子辦起來不方便,還需將軍回去主宰的好。”
“你說的也有點道理。”李鶩自顧自地在桌前坐了下來,“所以什麼時候開始會談?”
“現在。”韓逢年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淳于將軍近來忙于軍務,已將會談一事全權交予我來處理。李將軍有什麼要求,就直說吧。”
“我的要求,簡單——”李鶩說,“武英軍和青鳳軍聯手反對傅玄邈那個人面獸心的天下第一狗。只要我們兩方聯手,狗軍根本奈何不了我們。我出發前,我夫人曾說過嘴巴死了牙齒就冷的道理……”
“是唇亡齒寒的道理。”韓逢年眉頭一皺,下意識說。
“對,唇亡齒寒——”李鶩說,“現在你我都是新皇眼中的肉中刺眼中釘——”
“我……”
“別說你們東都不是——要說就先拿親爹出來發誓。”李鶩斷然道,“你們東都是不是早就被傅玄邈看不順眼,你們心裏比誰都清楚。”
韓逢年沒有說話。
“要我們跟傅狗單打獨鬥,確實,我們不一定能贏。”李鶩斬釘截鐵道,“但沒了我們,傅狗下一個收拾的就是你們。到時候你們就是想找人聯手,也沒人能幫得了你們了。”
“這就不勞李將軍操心了。”韓逢年說,“東都的事情,東都自然有辦法。”
“你們真的有辦法?”李鶩問,“你拿你親爹發誓?”
韓逢年:“……”
李鶩看着韓逢年,韓逢年看着李鶩。
半晌的緘默后,韓逢年將剛剛的話在記憶里抹除,開口總結道:“……總而言之,東都不會加入你們。淳于將軍為朝廷盡忠職守,朝廷又怎會無端卸磨殺驢呢?”
“你回去稟告了淳于安再來回我。”
“在下可以全權做主。”韓逢年說,“這是我們將軍的意思。”
“你可以開條件。”
“東都沒有條件。”韓逢年望着李鶩,緩緩道,“不論你說什麼,東都都不會加入你們。”
“為什麼?”
“李將軍似乎忘了,我們之間有什麼淵源。”韓逢年冷笑道,“你當年殺害我幼弟,打劫武英軍的時候,恐怕沒有想過會有需要武英軍幫助的一天。”
這特么誰能想到這裏?李鶩在心裏腹誹:他以前還只想打下一塊地方當個山大王呢,誰知道以後還能有扛起清君側大旗的一天?
沈珠曦踩到牛屎汪汪大哭的時候,能想到今天會被人叫做襄州夫人嗎?
“咳……有道是不打不相識,咱們這是天賜的因緣啊!”李鶩清了清聲,朗聲道,“我看今日是個好日子,不如我們就結為異姓兄弟吧!雖然你失去了一個弟弟,但你得到了一個哥哥,好歹也能撫慰你內心的一二傷痛……”
“李鶩!”韓逢年忍無可忍打斷了他的話,“你殺我血親,此仇不報我韓逢年誓不為人。你今日來東都是以來使身份,我不殺你,是因為不願淳于將軍背上惡名。但你我之間的血海深仇,絕無可能化解!”
韓逢年沉着臉,毫不在意自己公報私仇的行為是否過於明顯。
早在李鶩他們抵達梁縣之前,韓逢年就已經下了決定,無論李鶩提出何種條件,他都會想方設法阻撓雙方聯手。
武英地處遠東,遠離政治中心,又不像娶了越國公主的李鶩一般,和傅玄邈有奪妻之恨,等傅玄邈解決了起義的青鳳軍后,即便是出於休養生息的目的,也不一定會在初登基的幾年內對東都動武,既如此,他們又何必去蹚這片渾水?
退一萬步,即使傅玄邈在那之後對武英對手,他也覺得憑淳于將軍的武功和他的文治,武英也不是毫無反手之力。
說來說去,他就是不想如李鶩的願。
如果在這裏殺了李鶩,那也太便宜他了。
他要讓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兵敗如山倒,他要他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親朋好友,一個接一個地死在敵人的刀下!他要他,眼睜睜地看着最愛之人死在眼前!如此,方可泄他心頭之恨!
如此,才能慰亡弟在天之靈!
“那真是太可惜了。”李鶩嘆了口氣,起身道,“我還大老遠給你帶了個侄女過來……現在看來,只有讓她跟着我再回揚州了。”
“什麼侄女?”韓逢年眉一皺。
“侄女——當然是你弟弟的女兒。你有幾個弟弟?”李鶩說。
韓逢年的眼神倏地銳利起來:“……你若敢拿亡者說笑,小心今日走不出這間帳篷。”
“信不信隨你。”李鶩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你要是不認,我就帶回揚州養。我連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李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