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第281章
傅玄邈的氣定神閑讓李鶩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把陛下怎麼樣了?”李鶩沉着臉。
“這很重要嗎?”
“那是大燕的皇帝,更是我妻子的兄長!”李鶩說,“難道這不重——”
“那是我的妻子。”傅玄邈打斷他,糾正道。
“你搶人性命,搶人權勢,現在連別人的妻子也要搶?”李鶩呸地一聲吐出口中蓑草,緊緊盯着雨幕之後那張平靜的面孔,“傅玄邈,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那原本便是我的妻子。”傅玄邈冷冷地看着他,“是陛下金口玉言,欽點我為越國公主駙馬。你才是那個無恥之人,趁公主蒙難,破壞賜婚,奪人所好。”
“白家的退婚書你沒收到?”李鶩大聲道,“你算哪根蔥?白家壓根不認你!”
低頭裝死的白戎靈忽然被點進火星四射的話題之中,小心臟猛地一抖,更是不敢抬頭,連肩膀也緊緊縮了起來,任由雨水從頭盔縫裏流進,沖得他眼睫粘連睜不開眼,活像一隻在大雨中驚慌失措的濕鵪鶉。
傅玄邈的臉色微微一沉。
“婚是陛下所賜,要退也該陛下來退,他白家不過是一商賈,敢退御賜之婚,何其猖獗?”
如果眼神能殺人,白戎靈十分確定自己此刻已經死了千次萬次。
背後那股冰涼的目光重若千鈞,讓他抬不起頭也不敢抬頭。
“越國公主涉世不深,天真純善,正是因此,她才會中了你們的離間計。待我剿滅你們這群逆賊,與公主開誠佈公地談上一次,誤會自然會解除。”傅玄邈說,“屆時,我依然會完成先帝遺願,恭迎公主下降。”
對此,李鶩只有五個字。
“你好不要臉。”
他半厭煩半吃驚地看着眼前一表人才的傅玄邈,越發覺得自己不認親的選擇十分正確。
他李鶩,偶爾夜深人靜時,也會自省一回白日的行事是否太過無恥。
但如今,他才發現,還有比他更無恥的人!
他至少知道自己不要臉,可對面這人,連絲毫類似的認知都沒有!
看着傅玄邈的表情他就知道,傅玄邈剛剛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丁點不覺理虧。
無恥到這種程度,他李鶩甘拜下風。
“先帝早就想解除婚約,只是宮變發生在前;陛下也想解除婚約,只是大權旁落在先;越國公主也不願嫁你,從一開始她就認出你不是好人!白家更是——連退婚書都送出來了,誰讓你他娘的不做人!少拉扯旁人了,老子把話放在這兒,這場婚事,至始至終都是你一人在強求!”
李鶩擲地有聲,神色堅定無畏,連震天響的大雨也沒能淹沒他的聲音。
傅玄邈雖然安坐馬車之中,不受風雨所摧,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是你們蠱惑了她。”他垂下眼,輕聲道,像是自言自語。
“你少他娘的自欺欺人了!”
“是你們騙了她。”傅玄邈抬起眼,冰冷的目光直指雨中的李鶩。
“公子!”
傅玄邈抬手擋開燕回,低頭走出了車廂。
大雨傾盆而下,轉瞬便濕透了他的寬衣大袖。雨水順着他的袖角不斷滴落。蒼白手背上三點硃砂般的傷痕,在雨水洗刷下愈發觸目驚心。
“只要你死了,事情自然就會重回正軌。”他說。
“做你爹的春秋大夢!”李鶩怒道。
傅玄邈看着李鶩眼中怒色,緩緩道:
“從金帶閣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有不甘人下的野心。可惜,你的野心被私情拖累,始終得不到伸展。瞻前顧後,左右顧及,就是你失敗的最大原因。”
“……我早該殺了你。”他說,“若是當日在金帶閣就殺了你,今日種種,便不會發生。”
“錯——”李鶩說,“即便你殺光天下人,沈珠曦也不會愛上你。”
傅玄邈的臉色陡然沉了下去,那層完美高潔的貴公子假面,正在從他臉上寸寸剝落。
“住口——”陰冷的聲音從傅玄邈的唇縫中擠出,“你不配提起公主名諱。”
“……論才智,公主天資聰慧,過目不忘,論德容,公主天香國色,蘭心蕙性。論才智,論德容——普天之下,無人可與公主比肩。不愛我……”他恍若遊魂,輕聲說,“也是理所應當。”
“大錯特錯。”李鶩一臉自信道,“這個能與公主比肩的人,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
傅玄邈擰了擰嘴唇,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
“……就憑你?”
“老子以前是不配——”李鶩挺着胸膛,坦然地和傅玄邈對視着,“所以老子想方設法變成配得上她的人——而不是自己知道自己是條土狗,所以先一步咬死她身邊所有敢接近她的人!”
“你不准她打扮好看,不准她外出交友,不准她對外界心生嚮往——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李鶩毫不留情,大聲道,“你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想盡一切辦法遮掩她的光輝,一個大男人做事骯髒到這種地步,你還算什麼男人?!老子罵你是狗——狗都要委屈得汪汪起來!”
“你——”
傅玄邈的臉色徹底變了,磅礴的殺意正從那張極度難看的面容下浮出。
“那就試試吧……”他一字一頓道,“等我把你殺了,自然就知道誰對誰錯。動手,拿下這群逆賊!”
傅玄邈一聲令下,所有傅家軍一齊動了起來。李鶩也沉下聲,喊了句“動手”,兩方軍士立即沖作一團,激烈的廝殺聲一時蓋過了雨聲。
李鶩的目標只有一人,傅玄邈的目標也只有一人。
一劍一刀重重地碰撞到一起,發出響亮的鐺鐺聲,黑色皂靴和圓頭高靿靴各退一步,濺起雨簾一層。
傅玄邈雖身在文職,但他帶兵打仗數年,再加上寒來暑往從未鬆懈過武藝的鍛煉,無論是力道還是技巧,都非一般人可以比擬。
這第一刀,兩人都沒使上全力,但兩人都感受到了對方武器上傳來的不可小覷的壓力。
“我問你……”李鶩壓迫的目光緊緊盯着傅玄邈,“你把燕皇怎麼樣了?”
“不是我把陛下怎麼樣了,而是你把陛下怎麼樣了。”傅玄邈說,“今夜之後,全天下都會知道,陛下在前往揚州的路上,死於千里刺殺的李鶩之手。君都沒有了……你的清君側之名,還用得下去嗎?”
李鶩臉色凝重,咬牙道:“……你連皇帝也敢殺?”
“傅氏一族對大燕忠心耿耿,我是傅氏嫡支唯一在世之人,又怎會對陛下不利?”傅玄邈說,“我說過了,今夜之後,全天下都會知道,陛下死在你的手上。”
互相施壓的刀劍在半空中顫動,誰也不願讓步。
“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想沒想過失敗之後,家人也要跟你一起陪葬?”李鶩盯着他的眼睛。
傅玄邈有一瞬晃神。
李鶩趁此機會,猛地將刀下壓,傅玄邈手中的劍在快接近面頰的時候才堪堪止住。
他回過神來,陰冷仇恨的目光落在李鶩臉上。
“……殿下手中玉珏,從何而來?”
李鶩咧嘴一笑:“公主的寶貝多得數不清,老子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等我拿下你,自然就清楚了。”
“這就不能如你的願了。”李鶩眼神掃向湍急的河流,視野盡頭處,三艘柳葉般的船隻正破開雨簾,飛快地順水而下。青鳳的旗幟,不畏風雨,傲立船頭。
傅玄邈霎時明白了李鶩只帶了數百人就敢來和他叫陣的底氣。
唯有順風順水的帆船能比矯健的馬蹄更快!
傅玄邈不再同李鶩廢話,率先收回對峙的長劍,躲過砍來的刀刃后,立即朝着李鶩發出了凌厲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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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鶩一邊防守,一邊往河邊退去。
所有皮甲兵都在儘力朝河邊靠攏。
白戎靈手無縛雞之力,早就十分有自覺地退到了大後方,以防被人逮去威脅李鶩。他一邊緊張地觀望局勢,一邊頻頻回頭往上游看去,祈禱着這三艘救命船只能夠開得再快一些,更快一些。
風雨加持,那三艘船一眨眼的功夫就靠攏了河邊。
“上船!快!快!”冬靡霽躲在船艙里大聲喊道,傅家軍朝船隻射來的箭矢混合著從天而降的雨水,形成新的雨幕,叮叮噹噹落在船上。
靠近船隻的青鳳軍冒着箭雨陸續登船,時不時有人中箭落入水中,發出一聲慘叫。
李鶩和李鵾死守着外圍,讓其他人先行登船。
“別管其他人,今日不論如何,都要拿下刺殺陛下的這兩個刺客!”
傅玄邈一聲怒喝,李鶩和李鵾的壓力倍增。不知何處探出的一把刀,劃在了李鶩手上,割開了他的皮甲和下方的衣裳,一條鮮艷的紅線立即涌了出來。
李鵾見狀大怒,咆哮一聲,手中流星錘哐當一聲敲開了偷襲李鶩的那名小兵的頭顱。白的花的濺了一地,也弄髒了李鵾手中的流星錘。他看也不看,沖向敵陣的同時,用力甩出手中的流星錘,一邊怒吼,一邊揮舞起來。
無數慘叫響起,血肉紛飛!傅家軍如鐮刀下的雜草,毫無還手之力地倒了一片。
“你的對手是我!”蹲下身護着頭的燕回朝着李鵾沖了上去。
李鵾被燕回纏住,傅家軍這才有了反擊的機會。他們衝著正在登船的青鳳軍射去箭雨,努力阻撓着青鳳軍登船逃離。李鶩則又和傅玄邈纏鬥到了一起,幾十下你來我往的攻防之後,李鶩突破傅玄邈的防守,一刀砍中了他的右肩。
“公子!”燕回忍不住叫了一聲。
“雕兒,上船!”
燕回雖武力高強,能夠和力大無窮的李鵾斗得不分上下,但眼角餘光里瞥見的這一幕讓他分心,隨之迎來的就是窩心一腳。
燕回在半空噴出一口鮮血,接着重重倒在泥濘里,動彈不得地看着李鵾的背影飛快躍上了船。
“……他走得了,你走得了嗎?”
傅玄邈面無表情,手握長劍再次朝他攻來,鮮血沿着他的右肩一直往下,從他袖口滴落的雨水,落進水泊后散開層層紅色漣漪。
李鶩忽然一笑:“老子命賤,用來換天下第一公子的命,值了。”
他對傅玄邈刺來的劍視若無物,手中長刀徑直向著傅玄邈的脖頸砍去。
一個瞄準心窩,一個看準脖頸。
賭的就是敢不敢同歸於盡。
在冰冷刀刃即將觸及溫熱脖頸的最後一刻,傅玄邈臉色變了,他匆忙回防,後退數步想要躲開這致命一刀。也就是同時,李鶩毫不猶豫轉身沖向鄰近一名傅家軍的輕騎。
糟了!
等傅玄邈回過神來,李鶩已經扯下了原本的騎手,自己坐在了駿馬上邊。
“駕!”李鶩用力一夾馬腹,這匹肥壯的駿馬便如離弦之箭衝出了傅玄邈手中長劍的攻擊範圍。
“弓兵!”傅玄邈厲聲道,“不能讓他活着離開!”
一支支在大雨中歪七扭八的箭朝着李鶩射了過去,也不知射中沒有,李鶩的身影逐漸隱入大雨。
眼見三艘小船也藉著風雨之便,迅雷一般消失在河邊,傅玄邈的目光定在了李鶩奪馬而逃的方向。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