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第270章那就帶我回皇宮吧……
三日後,李鶩和女族長再次坐到了談判桌上。
“如何,想清楚了嗎?”李鶩翹着二郎腿,弔兒郎當地說,“是和我談,還是和下一個來這裏的人談?”
女族長開口說了什麼,冬靡霽翻譯道:“和你談,可以。三年,可以。但是,我們也有,要求。”
“說。”李鶩一臉意料之中,優哉游哉地抖了抖腳尖,活生生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樣,被一旁的沈珠曦不動聲色按住。
他瞅了旁邊蹙眉的沈珠曦一眼,訕訕地放下了大庭廣眾下過於自在的腿。
女族長又說了什麼,冬靡霽露出吃驚的表情,片刻后,猶猶豫豫地對着李鶩翻譯了出來。
“我娘說,你們幫忙,打奇其人。”
“不行。”李鶩想也不想地回絕了,“你們兩個部落之間的事,我不管——要我管也可以,三年變永久,我幫你把奇其人打趴,打服。”
“不可以。”冬靡霽翻譯着女族長的話,“只能,三年。”
“我也不可以。”李鶩斷然道,“別想占老子便宜。”
冬靡霽看向女族長,等着翻譯她的話。女族長定定地瞧着李鶩,李鶩毫不避讓地同她對視,半晌后,女族長開口道:
“李鶩。”
沈珠曦和李鶩一同瞪大雙眼。
並不標準,但的的確確是所有青鳳軍都能聽懂的燕話。
“你有必須幫我的理由。”女族長緩緩道。
女族長不僅能說燕話,還比冬靡霽說得標準完整。
冬靡霽呆若木雞地看着女族長。
李鶩臉色一變,警惕狐疑的目光將女族長上上下下掃了一遍:“你怎麼會說我們的話?”
“和你一起來到這裏的人,教了我很多。”女族長說。
沈珠曦驚詫地看着李鶩。
李鶩一下子就想到了和他一起墜落懸崖的那近兩百士兵。
“他們還活着?!”他難以克制心中的激動,疾聲道。
當日,他蘇醒后,曾花了許多日的功夫來尋找那些同他一起墜崖的士兵。可是每次都無功而返。李鶩只能相信,自己是唯一那個命大不死的墜崖人。
現在忽然得知弟兄們可能還活着的消息,他怎麼能不激動?
“你的人,”女族長說,“我有二十二個,剩下的,都在奇其人的部落里。”
“你不早說!”李鶩勃然大怒,“把老子的人還來,不然我把你們兩個部落一起打穿!”
“之前借用,現在,還給你,可以。”女族長說,“只要你幫我們,打敗奇其人。”
“你不說老子也要救回我的弟兄!”李鶩說。
兩方合夥攻打奇其人的事情就這麼火速定下了。在發兵之前,李鶩要求絨族歸還二十二名士兵,沈珠曦原本以為會打一場嘴仗,沒想到女族長爽快地答應了李鶩的要求。
不一會,二十二個雖然身着獸皮,但依然殘留燕人模樣的男子被帶了過來。
他們一見草棚里的李鶩和沈珠曦等燕人,便由一開始的坦然變為羞愧地遮擋上身。
“行了行了,也不是第一二天丟臉了,別做那鬼樣子來噁心我!”李鶩沒好氣道,“之前我在村落里的時候,怎麼不聯繫我?!”
其中一人委屈道:“不是我們不想聯繫將軍,而是她們看守着,我們沒有機會給將軍通風報信啊……”
李鶩罵罵咧咧一會,還不是只能揮手讓這二十二人趕緊回河邊營地換衣服。
“該你履行承諾了。”女族長說。
“老子還會誑你不成?”李鶩不耐煩道,“那奇其人在哪兒?把他們的情況給我說一說——”
桌上談判變成了桌上軍議。
沈珠曦半知半解地聽着他們說話,剛把奇其人的狀態摸清,還沒想到要如何拿下警惕性極高的奇其人,李鶩就已經拍了桌子:
“我心裏有數了——明日日出之前,你把你的人帶到河邊,我們匯合之後一起出發。”
“你要怎麼打?”女族長問。
“明天你就知道了。”李鶩半遮半掩道,“在出兵之前,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免得被走漏到奇其人那裏。”
“好。”女族長點了點頭。
定下出兵時間后,兩方各自打道回府。臨走前,李鶩對冬靡霽擠眉弄眼,用眼神示意“雞弟,來一起闖事業吧”,女族長注意到李鶩的眼神,多看了冬靡霽一眼,嚇得後者落荒而逃。
沈珠曦和李鶩一起回到河邊營地,李鶩叫來那二十二個重新換上皮甲的士兵,一起開了場臨時軍議后便定下了第二日的攻打計劃。
沈珠曦有些擔心,李鶩在她面前卻表現得格外輕描淡寫,她知道,他這麼做只是為了減少她的擔心。
李鶩把她哄睡后,在夜深人靜時帶着和絨族軍隊匯合后的八百人悄悄離開了河邊營地。
沈珠曦睡醒后,李鶩已經大勝而歸。落後的奇其人雖然狡詐多變,但石矛和木棍哪裏敵得過青鳳軍的鐵劍皮甲?再加上熟悉奇其人作戰風格的絨族人,獲勝的確如李鶩預計的一樣輕而易舉。
絨族沒有虐殺俘虜的傳統,確認絨族女族長留地也留人的打算后,李鶩便帶兵回到了營地。
沈珠曦醒來的時候,他甚至已經洗了一個澡,換上了乾淨的衣裳。
太陽完全升起后,青鳳軍拆除了臨時營地,在李鶩等人的帶領下,來到了通往外界的吞天洞門口。
安頓好了族中事物的女族長也來到洞口,送上了可以安然度過毒氣的解藥丸子。按照約定,五頭正值壯年的大象和絨族騎手也加入了青鳳軍的隊伍。
李鶩和冬靡霽打了好幾下眼色,他也視若不見,李鶩有打暈人直接帶走的心,但是礙於一直觀察着他一舉一動的女族長,只能無奈地按下了壞心。
算了……拐不走族長的兒子,以後來拐族長的孫子。
反正總要拐走一個,來給他專門養大象。
李鶩遺憾地搖了搖頭,牽着沈珠曦走入了洞中。
看着身穿皮甲的青鳳軍接二連三走進光線昏暗的吞天洞,站在女族長身邊的冬靡霽面露艷羨,不禁看入了神。等他回過神來,發現母親正一言不發地看着自己。
“母母……”冬靡霽覺得自己想要離開的心思是十分不好的,低頭露出羞愧神色。
讓他大吃一驚的是,母親並沒有因此發怒或唾棄他的想法。
“想去就去。”女族長一臉平靜,“去看看他有沒有遵守承諾,去看看,外邊是什麼樣子,去把能讓族人過得更好的東西,帶回來……”
冬靡霽愣過之後,大喜過望地重重點了點頭。
“好!”
看着冬靡霽甩着大腳,如流風一般躥入吞天洞后,女族長望着清澈如洗的藍天呼了口氣,轉身向著村落的方向走了回去。
絨族人陸陸續續跟上了她的腳步。
吞天洞外重新恢復了毒霧繚繞的平靜。
……
黑黝黝的吞天洞內,只有青鳳軍的腳步聲和水珠滴落的聲音。偶爾一顆冰冷的水珠落到後頸里,總會激得人猛地一哆嗦。五頭大象走在隊伍最前頭開路,黑暗中不時傳來騎手號令大象的口哨聲。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光着腳的冬靡霽揮舞手臂從後面跑了過來,赤腳踩得水聲嘩嘩。
“等我……一起!看狗!”他着急大喊道。
能騙……不,邀請到額外的馴象師,李鶩當然求之不得,他熱情地邀請冬靡霽坐到了他和沈珠曦所乘的大象上。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半個時辰后,狹窄的甬道漸漸開闊,爬上一座淌着水的坡道后,眾人的視野豁然開朗,盡頭處的明亮日光讓所有人精神一振。
走出洞口后,沈珠曦望着洞外熟悉的景色險些落出激動的眼淚!
她終於回來了!
大象在他們身下甩着鼻子,冬靡霽一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乍一看和故鄉沒有什麼區別的山林,一邊用蹩腳的燕話問:“我們,去哪裏?”
沈珠曦看向李鶩。
“襄陽是暫時回不去了,要不回金州算了?”牛旺打着馬走了上來,仰頭對象背上的李鶩喊道,“我們在金州有地有人,不用看朝廷的臉色。”
李鶩沉默了許久,神色慾言又止,眼神幾度落到沈珠曦身上。
沈珠曦隱隱約約察覺了他為難的是什麼。
李鶩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道:“……先離開這裏再說吧。”
當天晚上,軍隊臨時搭建了一個營地落腳。
沈珠曦閉着雙眼,卻久久不能入睡,心中思緒繁雜。父皇慈祥和暴怒的容貌在她腦海里交替浮現,時而是那個將她放於膝頭聽政的慈父,時而又是那個對她冷眼以對,不發一語的嚴父。
她是大燕的公主,應該分擔大燕光復的重擔,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為當今的大燕天子鋪出一條路來。
她應該。
本該如此。
可積重難返的大燕,還有救嗎?
熱淚在她眼中滾滾,沈珠曦屏息凝神,強忍住顫抖的喉頭。
身旁的李鶩同樣沒有聲音,他太安靜了,以至於沈珠曦一下就猜出,他同樣在沉思難眠。
沈珠曦壓住聲音里的異樣,輕聲打破了緘默:
“……你是怎麼想的呢?”
過了片刻,李鶩翻了個身,抱緊她的身體,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裏,低聲道:
“我在想,魚頭鎮已經沒有了,我們要去哪裏隱居不出?”
沈珠曦明白,也知道李鶩明白——
天下之大,卻已經沒有了他們可以隱居的地方。
她卻還是努力揚起了嘴角。
“要有山有水,春有繁花,夏有流水,秋有紅葉,冬有瑞雪的地方——”
“好。”
“要有好吃的地方——”
“好。”
“要有可以泛舟湖上,垂釣野炊的地方——”
“好。”
“要有可以登高望遠,蹴鞠跑馬的地方——”
“好。”
“最重要的是,要有屁股紙的地方——”
“都聽你的。”李鶩說,“你想要什麼,老子偷都給你偷來。”
沈珠曦破涕為笑,轉身面對李鶩,捏了捏他的臉頰,用含淚的笑眼看着他說:
“那就帶我回皇宮吧。”
李鶩怔住了。
“那裏有山有水,有花有樹,可以泛舟也可以登高,御膳房匯聚天下大廚,織造局生產最精良柔軟的廁紙。”沈珠曦含淚笑着,看着李鶩輕聲道,“……帶我回家吧。”
李鶩好一會沒有說話,他凝視着沈珠曦的雙眼,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沈珠曦握住了他的手。他們是一體的夫妻,他們比天底下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她知道以他的才能不該回去做一個山野村夫,他也知道,她的品德不允許她拋下生來便有的責任回去掩耳度日。
“金州是易守難攻,但這樣就行了嗎?難道我們要守着那片水泊,一輩子當個縮頭烏龜?”
李鶩沉默不言。
她所說的,正是他的心事。
若是不解決傅玄邈,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躲得了一世?
“傅氏一手遮天,把控朝政,行謀逆之舉。”
“大燕已在傾頹之時……”
沈珠曦一字一頓,緩緩道:
“煩請夫君——”
“清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