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第254章我早就自由了…………
“駕!”
“駕!”
狹窄蜿蜒的山路上,兩匹快馬正在風馳電掣。
沈珠曦克制着害怕,死死夾着身下的馬腹,上半身緊貼在馬身上減少顛簸,身旁并行的馬匹上騎着滿面蒼白,身形消瘦的白戎靈。
驕陽灑下的金光像是一道緊貼在他們身上的催命符,不讓他們皮開肉綻就不開心似的,緊緊貼在他們的皮膚上,透過血肉,燒灼着兩人焦急的內心。
算算時間,傅玄邈也該點兵出營了。
傅家軍的戰馬和沈珠曦隨手騙來的兩匹大頭兵的普馬截然不同,照這樣下去,被他們追上也是遲早的事情。
“不能這樣下去,”沈珠曦在下一個路口來臨之前說,“我們要分開走!”
“分開走?”白戎靈震驚地看着一旁的沈珠曦,“你一個人要怎麼走?要是被他們追上了,你豈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你在又能怎樣?!難道你覺得自己會是傅家軍的對手嗎?不給我添麻煩就是謝天謝地了!”顛簸的馬背加快了沈珠曦的語速,讓她聲音里的惱怒顯得更加真實,“我們分開走還能多一條生路,一起走就只能一起送死!”
白戎靈眼中的受傷一閃而過,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蔫頭聳腦地點了點頭,表示服從沈珠曦的命令。
分岔路口已經盡在眼前,沈珠曦毫不猶豫道:“你走左邊,我走右邊!”
“殿下——”白戎靈剛點了點頭就想起什麼,一臉急切地問,“我們在什麼地方碰頭?”
“揚州!”
沈珠曦緊握着韁繩直起身,大聲道:
“我們在揚州白家見!”
疾風在耳邊吹佛,一轉眼,兩匹馬就奔上了不同的道路。
沈珠曦見白戎靈已消失在樹影間,抬手扯下左邊的耳墜用力拋向身後。
碧綠的耳墜在空中劃下一道綠影,落入飛揚的塵埃中,輕輕一聲墜落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
沈珠曦夾緊馬腹,疾聲道:“駕!”
她根本就沒有想過一個人回去揚州白家。
她心無旁騖地向著唯一的目的地而去。
大約半炷香的時間后,沈珠曦在一片樹林裏勒停了馬匹,轉為連走帶跑,小心翼翼地避開腳下的樹枝,來到了樹林邊緣,窺探着不遠處被重兵把守的吞天洞。
粗略掃去,最少有四五十個全副武裝的將士把手在吞天洞外,要想破開他們的防守進入吞天洞無疑是痴人說夢。
沈珠曦拆下頭上的發簪等物,扯亂了髮髻,從地上撿起兩捧土拍在自己身上,然後咬了咬牙,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樹林。
“來人啊!”
為首的將士認出沈珠曦,連忙讓握着刀把將士鬆開了武器。
“卑職參見殿下,殿下何事如此慌張?”
“有一支上萬人的偽帝餘孽突襲營地,傅玄邈正在帶兵防守,但營地里的人手不夠,他讓我來給你們傳話,命你們立即前往光州搬救兵!”
“讓殿下來給我們傳話?”將領一愣,眼中生出一絲狐疑。
“不單是我!護送我從營地突圍的還有一支三十幾人的小隊,但他們為了保護我,都在路上犧牲了,只有我來了這裏!”沈珠曦一臉急切道,“這些都是傅玄邈讓我說的,難道你們連他的話都不聽了嗎?!”
“可是……”
不等將領說話,沈珠曦拿出緊攥在手中的半玦,大聲道:
“這是傅玄邈的命令!你們是想抗命不成?!”
清透的玉珏在陽光下閃耀着剔透的光芒。
將領看到玉珏,這才說:“卑職這就——”
“不可!”
伴隨着大喝聲傳來的還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燕回騎在馬上,身後跟着七八名輕騎,從山路轉角衝出,向著吞天洞疾馳而來。
沈珠曦和將領一起看到這一幕,將領還在愣神的時候,她卻已經反應過來。
她猛地轉身,衝進了來時的樹林,險些被腳下的裙擺絆倒,她無視身後的大聲呼叫,狼狽地騎上馬:“駕!”
她使出渾身力氣猛夾了一把馬腹,險些被突然奔出的快馬甩在馬下。
越來越多的追兵出現在樹林中。
沈珠曦對他們的呼叫視若未聞,一門心思地夾着馬腹,打着韁繩,不要命地催促着身下快馬加速,加速,再加速。
疾風颳得她臉頰生疼,震得她耳膜轟鳴,她不敢回頭。
余光中瞥見的那個青色身影,像一隻離弦之箭,緊緊咬在她的身後,沈珠曦感受到背後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目光,讓她惡寒陣陣。
山道蜿蜒,樹林密佈,一群高大矯健的快馬在山路上奔騰如雷,對一匹孤零零的棕黃色馬匹窮追不捨。
眼見前方有耀目的金光射進密林的縫隙,傅玄邈從馬上坐直了身體,取下了掛在馬身上的長弓和箭矢,對着前方拚命逃離的背影緩緩張開了弓。
燕回和周圍的將士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燕回的驚呼險些脫口而出,他猛地回過神來,狠狠咬了一口下唇,強行咽下了提醒。
公子何須提醒?
傅玄邈面無表情,長身挺立,兩隻長腿有力地夾着馬腹,上身穩如磐石,穩定地拉開了長弓,纖長的箭矢搭在弓上,準確地瞄準了前方的身影。
他無須提醒。
那個身影,早就刻在了他的血液里,隨着他心臟的每一次跳動,潺潺流動在他的四肢百骸。
背叛的火星點燃了他的渾身血液,一如燎原之火,從胸口一路燒至全身,讓他喉嚨燒灼,翻腸攪肚,超越了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讓他失去所有表情,燎原之火燒透他的身體,繼續往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冷靜燒去。光是維持這宛若死去的表情,就已經消耗了他的全部力氣。
他現在只想將她逼至角落,困在囚籠,奪走她的全部自由,盯着她的眼睛質問——
為什麼要背叛他。
為什麼。
為什麼連她,也要背叛他。
所有人背叛他,他都可以面不改色,為什麼,偏偏連她也要背叛自己?
在棕黃色馬匹衝出樹林的同時,傅玄邈鬆開了手中的弓弦。
響亮的金鳴之聲后,箭矢飛一般地射向前方的身影。
箭鏃準確地射進棕黃色的馬身,馬匹發出痛苦的哀鳴,前蹄飛揚,背上的身影在劇烈的顛簸中被抖了下來。
沈珠曦撲通一聲砸落在地上,手肘和膝蓋都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她根本無心顧及,甫一落地就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拚命朝前跑去。
前方就是李鶩墜崖之處。
再不停步,等着她的就是粉身碎骨。
沈珠曦對前方已經可見的懸崖非但沒有減速,反而用盡全力,加速往盡頭衝去。
“曦兒!”
傅玄邈的聲音慌張不安,隱約可以窺見一絲因為預料到她的行為而生起的恐懼。他那彷彿無堅不摧的平靜,終於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她沒有回頭,沒有停留。
萬丈金光就在頭頂,可以驅散所有魑魅魍魎。
沒有人能夠絆住她的腳步。
這些天,她從未想過關於李鶩最壞的可能。因為她不敢想。她逼迫自己去思考如何解救李鶩,可她依然控制不住夜深人靜時,蓬勃活躍的最惡劣的想像,她控制不住,每到夜晚就開始崩潰的眼淚和咽在被子下的哭聲。
她已經想盡了辦法,可她還是沒辦法及時去到千仞坑營救李鶩。
時隔一月,李鶩真的還活在人世嗎?
金色的烈陽照得她臉上淚痕灼灼燙人,沈珠曦眼前的視野被淚水洗盪,壓抑克制了許久的絕望和悲怮在這最後的時刻決堤而出,徹底失控。
她還想再見到李鶩。
沒有李鶩,她哪裏也不想去。
她強裝堅強,可她並非真的堅強。若沒有基石支撐,她就會迷失在黑暗中。
她想見他。
下一刻就想見他。
沒有他的世間,萬物好像都失去了顏色。
“曦兒!”
隨着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沈珠曦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失重感只持續了片刻就停住了。
沈珠曦的雙腳懸在半空,幾塊碎石順着嶙峋的山壁滾落下去,悄然無息地消失在萬丈深淵下。
一隻瘦削蒼白的大手,像是要把她骨頭捏碎一樣,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傅玄邈指骨發白,手背上的每一根青筋都用力地繃緊了。他緊咬牙關,面頰肌肉用力鼓起,因激動而崩裂的紅血絲嵌在他狹長的眼中。
“曦兒——”傅玄邈目眥欲裂地看着她,牙縫之中,擠出沉甸甸的兩個字。
“放開……”沈珠曦說。
她忍着手腕上的疼痛,用另一隻手用力掰着傅玄邈的手,那五根指頭卻像鐵鑄的一樣,捏着她的手腕牢牢不動。
“曦兒……別做傻事……你逃跑,我不怪你……你想做什麼我都答應你,別做傻事……”
傅玄邈的話沒有在她心中激起一絲波瀾。
他不值得她信任。
她也無法再欺騙自己,過了一月依然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的李鶩,依然活在人世。
她騙不了自己了。
眼淚順着她的面頰源源不斷流下,迅速打濕了她的衣襟。
沈珠曦的神情卻是執着和決絕的。
“放開我……”
“曦兒,曦兒……”
沈珠曦忽然放開他牢牢緊握的手,傅玄邈眼中的驚喜剛剛升起,一隻尖銳的金簪就插進了他的手背。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不由自主手上力氣一松,沈珠曦的身體立即向下墜去,可是下一刻,傅玄邈就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袖。
鮮艷的血液從沈珠曦蘆灰色的衣袖上流了下來,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臉上。
她睜着雙眼,毫不猶豫地拔出金簪又一次插了過去。
傅玄邈一聲悶哼,死死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曦兒……”
傅玄邈望着她,顫抖的聲音里夾雜着一抹哽咽。
“曦兒……別離開我……”
沈珠曦看着他哀求的目光,第一次開口了。
“……你真可憐。”
“即便活着,也只比死了更痛苦。”
“人世對你來說,也只是另一個有溫度的地獄而已。”
“你犯下的罪孽……我不會忘,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也不會忘。”
“我早就自由了……”她說,“而你,將繼續活在牢籠之中。”
第三下,沈珠曦看準他指骨的軟筋,猛地刺了下去。
傅玄邈的五指在金簪刺進軟筋的那一刻,條件反射地鬆開了。
沈珠曦的身體向被射中的飛鳥,筆直地往下急速墜去。
“曦兒——”
傅玄邈絕望的大叫離她越來越遠。
湛藍的天空映入沈珠曦的眼帘。
天空萬里無雲,烈日當空。
多麼乾淨。
呼嘯的風聲像是托着她的身體,要將她帶到遠方。
沈珠曦相信,那裏一定會有李鶩。
她睜開眼,眼前一定會是李鶩那張欠揍的弔兒郎當的面孔。
他見她望着嚎啕大哭,一定會輕輕在她額頭敲上一敲,然後用他自己都沒發覺的寵溺語氣說:
“哭什麼哭,老子還沒死呢。”
“……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