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第251章離開的信物,在你身……

第251章 第251章離開的信物,在你身……

黝黑的營地,又一個破曉時刻來臨了。

淤血一般的青黑色天際下,溢出了絲絲若隱若現的金光。青黑和鎏金彼此對立,互相撕咬,寸步不讓。

一間亮着燭光的帳篷里,蠟燭已經只剩三分之一,白色的燭淚在燭台上堆成嶙峋的小山,一陣微風從門帘縫隙中吹進,瘦弱的火焰在燭台上忽地一閃,滅了。

以手撐頭,閉着雙眼坐在桌前,似是悄然睡着的傅玄邈倏地睜開了雙眼。那雙沉靜似海,幽深似潭的雙目冷靜而警覺,沒有絲毫混沌的目光在晃動的門帘上停留了片刻,然後看了眼熄滅的蠟燭,緩緩從圓凳上起身。

他走向帳篷角落的紗櫥,正要拿取火摺子時,似乎是開櫥的聲音驚醒了整夜噩夢不斷的方氏,她一聲悲痛的驚呼,一個猛子坐了起來,滿臉驚恐地喘着大氣。

“母親,你做噩夢了。”傅玄邈放下火摺子,折身返回方氏床前,在床尾坐了下來,輕聲道,“只是夢罷了。”

沒有點燈的房間,光線昏暗不清。

於方氏而言,出現在她視野里的,只是一團在深黑之中出現的灰黑。她在那一刻產生了荒唐的懷疑,這真的是她生下的兒子嗎?還是,只是深黑中的一片灰黑?

不然,他怎麼能做下如此惡行?怎麼能偏偏,怎麼能偏偏——怎麼能陰差陽錯,又一次殺害至親之人?

在傅玄邈面前,方氏的恐懼首次擊潰了怨恨,她在黑暗之中流着眼淚,哆哆嗦嗦地摸到了他冰冷的手,她無法再假裝冷淡,無法再假裝不在意,她絕望哀求:

“蟬雨……蟬雨……”

傅玄邈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逝。

“母親,兒子在。”

“收手吧……”方氏說,“算母親求你,收手吧……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

“母親……”

“算母親求你……”方氏抓着他的手,起身跪坐在床上,淚如雨下,“辭官回家吧……”

“母親!你這是做什麼!”

傅玄邈變了臉色,想把方氏攙扶起來她卻死死跪坐在床上,他只好退下床尾,跪在了床下的腳踏上。

“你辭官回家,散盡家財,從此隱居不出,為從前犯下的過錯誠心懺悔,母親陪你……母親陪你并日而食,母親陪你每日念佛……蟬雨啊……”方氏抓着他冰涼的手,泣不成聲道,“求你看在母親的份上,收手吧……”

“母親……”傅玄邈說,“請恕兒子不能從命。”

方氏愕然抬頭,滿臉淚痕地看着神色平靜的傅玄邈。

“兒子如今已是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若兒子辭官回家,恐怕還沒等到回家,兒子就已經莫名死在了路上。即便陛下萬一念及父親,放兒子一馬,朝里朝外,也有數不清的人想要等兒子放權之後落井下石。屆時,兒子身死倒不算什麼,但母親孤身一人又要如何?方家素來膽小,擔心招惹麻煩定然不會容留母親,除了方氏,母親又還能依靠何人?母親非但不能依靠別人,甚至連自己……”他看着方氏因淚光而充盈光彩的雙眼道,“也依靠不了。”

“你那麼聰明,你從小就勝別人一頭,你一定能想到萬全之策對不對?”方氏哀求道。

“母親,”傅玄邈平靜道,“你太天真了。”

“你一定能想到的……你再想想……”方氏哭求。

“母親,兒子不能退。”傅玄邈毫無退讓餘地地看着方氏,“兒子退上一步,便是萬丈深淵。難道母親為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就要眼睜睜看著兒子粉身碎骨嗎?”

方氏哭到失力,抓在傅玄邈手臂上的手漸漸鬆開了。

方氏的臉埋在曲起的雙膝之中,頭頂一縷花白在昏暗的光線中發出微弱的光。

傅玄邈看着那縷白髮,神色微變。他伸出手,將她的黑髮撥動,蓋住那縷銀髮,然後柔聲道:“母親勿要憂愁,一切都在蟬雨的掌握之中。母親只需安心養好身體,想要什麼,想做什麼,蟬雨都會代勞。”

傅玄邈從床上起身,走向門帘,想要叫婢女進來為方氏凈臉。一道微弱的聲音讓他停下了腳步。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方氏抬起淚痕斑駁,表情扭曲的臉,“越國公主流落民間,下嫁他人,也在你掌握之中嗎?”

傅玄邈的神色倏然冷了下來。

“……母親。”他輕而低地說。

方氏沒有理會他的警告,繼續道:“越國公主如今對你恨之入骨,寧願守寡也不願再嫁你這響噹噹的天下第一公子——這也在你的掌握之中嗎?”

傅玄邈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一抹怒色突破層層禁錮,浮在了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

“凝雨!”他用和平時截然不同的低沉聲音道。

一個慌慌張張的身影片刻后跑了進來。

“奴婢在!”

“夫人剛剛從夢魘中驚醒,還有些神志不清,你……”

傅玄邈話沒說完,方氏猛地拔下頭上銀釵,尖端指向自己的喉嚨。

“你如果還認我這個母親,就死心放棄不屬於你的一切,否則——你就先來為我收屍!”

“母親!”傅玄邈青着臉道,“不要胡鬧了——”

“如果你覺得我是在胡鬧——”方氏咬牙切齒地說,銀釵的尖端忽然陷入蒼白的脖頸,一顆殷紅的血珠涌了出來,在昏暗的光線里艷得刺眼。

“母親!”

傅玄邈面色大變,剛上前一步就被歇斯底里的方氏喝退了:

“別過來!”

“母親……”傅玄邈說,“你這又是何苦?!”

“這是何苦?”方氏露出一個慘笑,“如果要我繼續看着你錯下去,還不如現在就讓我死在這裏!”

“母親!”傅玄邈身體硬直,目光沉怒地看着床上的方氏,“兒子已經說過了,兒子走到今日,已經沒有退路了!若退一步,背後就是萬丈深淵,母親難道願意看著兒子——”

“我陪你死!”方氏聲嘶力竭地哭道,她顫抖的手攥着銀釵,鮮紅的血珠隨着她的顫抖一滴一滴落在了乾淨的被褥上,她哭着,一字一句道,“你若是粉身碎骨,我便陪你粉身碎骨!”

方氏悲怮的哭喊像一記重鎚,重重砸在傅玄邈的胸口。

她伏跪在床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嶙峋的背骨從裏衣下突起,完全低下頭顱后,更多的白髮顯露了出來。

傅玄邈一怔,眼中克制的冷怒像是打了個趔趄,陡然一弱。

帳篷里的凝雨因聽見太多不該她聽見的話語,而恐懼地跪在角落不敢大幅呼吸。

“母親……”傅玄邈沉默片刻,“母親如果執意如此,兒子答應便是。”

方氏的哭泣一頓,她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傅玄邈,眼中忽然爆發的驚喜代替瞳孔的光芒,閃耀在她的雙眸中。

“……真的?”

“真的。”傅玄邈說,“我辭官回家,散盡家財,我們母子歸隱山林,日日吃齋念佛,從此不問世事。”

方氏愣愣地看着傅玄邈,隨後,眼淚更加洶湧。

傅玄邈緩緩朝她走了過去,跪在她的床邊,制止了方氏微弱的反抗,握住了她手中的銀釵。

“……你當真答應我了?”方氏再次確認。

“我答應了。”傅玄邈肯定。

方氏手中的最後一絲力氣才完全鬆開,放任傅玄邈拿走了銀釵。

傅玄邈看了一眼銀釵,又看了眼方氏脖子上的血跡。

“蟬……”

方氏剛剛開口,後頸上就傳來猛地一痛,她眼前一黑,轉眼便不省人事。

傅玄邈接住方氏失力的身體,將她輕輕放平,握着沾有她血跡的銀釵站了起來,冰冷的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凝雨。

“夫人精神不濟,從今往後,我不希望她身邊出現任何利器。夫人的飲食用具,全部換成金銀器。若再有什麼差池……凝雨,我拿你是問。”

“凝雨聽命……”凝雨連忙叩首。

傅玄邈握緊銀釵,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方氏,神色複雜,轉身走出了帳篷。

破曉時分完全來臨了。

金光燦爛的火球從地面完全升了起來,整個營地,都籠罩在一股光怪陸離的破曉之輝中。

燦爛瑰麗的朝陽照亮了整個營地,卻好似獨獨忘了傅玄邈身下的陰影。

他穿着青色長衫,大袖柔順垂落,一身冷淡疏離的氣質,彷彿和周遭格格不入,也似乎絲毫不為刺目的朝陽所惑,直直地望着升出東方的朝陽。

“……早就不在了。”

一聲輕若雲霧的低聲喃喃,出口后立即破碎在空中,不留任何痕迹。

他轉身離去,帶着腳下的陰影。

……

自那一天起,方氏的身邊,連一塊碎瓷片也見不到了。

然而,一個想死的人,怎麼都能找到方法尋死。

方氏不再進食,即便強行喂下一點,也會在之後全部吐出。身體本就病弱的方氏迅速衰弱,太醫數次神色匆匆地挎着藥箱衝進方氏的帳篷,傅玄邈再怎麼想瞞,方氏拒食的消息也傳出了一些風言風語。

沈珠曦聽聞消息,再三猶豫后,還是向傅玄邈提出了想去看看方氏的請求。

“方氏病成這樣,也有我的一半責任……當時,是我話說得太重了。心病還須心藥醫,不如讓我去見她一面,說不定她會寬解一二。”

沈珠曦這句反覆斟酌過的說辭,成功通過了傅玄邈的審查。

他幾乎沒有拖延,沈珠曦在一個時辰后就見到了半躺在床上的方氏。她面色憔悴,毫無血色,那雙近乎全盲的眼睛輕輕閉着,似乎對外界毫不關心,床邊的貼身婢女正在用銀勺喂她喝粥,稀粥從她緊閉的唇縫中流了出來,凝雨連忙去擦,一臉為難。

“……我來吧。”沈珠曦說。

凝雨露出吃驚神色,在沈珠曦第二次提出后,這才猶豫着把碗遞給了她。

沈珠曦在床邊坐下,將盛着稀粥的勺子送到方氏嘴邊,試探地想要送進去,一直一動不動的方氏忽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臂。

“……是我。”沈珠曦盡量放柔聲音,“你不要怕。”

方氏握在她手臂上的力度漸漸鬆了下來。

沈珠曦這才繼續將勺子送往她的嘴邊。她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方氏的嘴唇竟然翕開了一條小縫,讓她能夠順利將粥送進她的口中。

沈珠曦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夫人終於吃了!”凝雨忍不住高興地說,“殿下再多喂兩口吧!”

沈珠曦這才像是回過了神,繼續舀起稀粥喂去。

方氏緊閉雙眼,一話不發。像個沒有生命的磨喝樂,消極地接受她的擺佈。

可是就在剛剛,沈珠曦分明看到了她睜開紅腫的雙眼,定定地看着她。

她無聲翕動的雙唇,說著:

“離開的信物,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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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國后我嫁給了泥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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