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九劫天女
傳說上古之神九天玄女乃天地之精神,陰陽之靈氣。她除邪滅煞並護民佑國,是位降福凡間的先天女仙。她更是法力無邊,若九天玄女降世,便是大吉之照。但世間萬物皆分陰陽,九天玄女降吉為陽,便定要有一位降災的神仙與之相對。而這位站在陰面的神仙,便是九天玄女的異體,也就是九劫天女。
傳說中九天玄女的坐騎乃是一隻白鶴,而關於九天玄女法器的記載更是多不勝數。相比之下,關於九劫天女的記載卻少之又少。世人對於九劫天女的了解,基本也就只有降災之神這一點。世人忌憚她,自然便不會常常談起,這也在情理之中。
在民間的一些並不流行的畫本中,九劫天女的形象通常被描述成雲霧繚繞中一縷伴着來自地府低語的青煙,或是薄霧中一個婀娜多姿卻不論如何靠近也看不清容貌的背影。而九劫天女降世之時將出現奇異的陰陽血月的天象,明月紅白兩半,星辰無光,白雪落地……
“我查過一些其他陳年的記載,說九劫天女手下掌管妖魔鬼怪和魑魅魍魎,降世時攜百鬼眾魅。九劫天女降世意味着污穢已侵蝕凡間,而清理這些污穢便是她的職責。她降九劫之災,若不以血祭安撫,她便不會離去。這便是世人應受的懲罰。”
聽齊遠說著,夜夕月淡淡道:“這些話,你信?”
“我當然信。”男人說著,眼神突然驚慌了起來,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因為,我見到了……”他的聲音也顫抖起來:“我見到了……見到,見到了九劫天女的靈識……”
“你說什麼?”夜夕月皺眉。
“是天機閣……天機閣泄露了天機,”他聲音尖銳了起來:“是許家的那個小子,犯了永生閣的大忌,泄露了天機閣的天機……”
九劫天女降世的傳聞是從五十年前才傳起來的,據說是有一個雲遊的方士在修鍊時不小心窺探到了天機,得知了九劫天女百年內降世的消息,這才有了當今人們口中提到的九劫天女降世。而齊遠與這件事情的關係還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十五年前,許若眠的父親拜訪永生閣,而貪玩的許若眠誤闖了天機閣窺探到天機閣中的天機,並將那天機泄露了出來。
“九劫天女的靈識在篩選,篩選適合的‘傳信人’,用……這個圖案……”齊遠說著,抬起手指在空中描繪那個圖案。“很多人,參與了那次篩選,但是……九劫天女的靈識,選中了我……”他說著,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而其他人,都死了。”
看着齊遠的指尖,夜夕月與雲葉染對視,隨後都皺起了眉頭。因為齊遠畫出的那個圖案,正是他們在淮南王王府中發現的那個奇怪的圖案。蝕影曾猜測那是身為白家人的淮南王王妃設下的陣法,但現在來看,那圖案遠遠不僅僅是一個陣法那麼簡單。
“九劫天女的降世晚了一百年是因為她臨世時錯了時辰,丟了仙體。她的靈識也因此受到禁錮,於是她篩選適合的人為她傳遞信息。而九劫天女的仙體因失去了靈識,並沒有相關的記憶。她的靈識,便,給了我一個可以識出仙體的信物……”
“那,信物呢?”少女問。
齊遠又一次抬起手指,指的,正是面前白裙少女的袖子。
夜夕月抬手,天洛綾從袖子裏鑽了出來,懸浮在半空。“你是說,天洛綾是信物?”
“天洛綾是九劫天女的法器,而天洛綾認主……”齊遠的目光從天洛綾轉移到少女的臉上。“我不信你不知道,天洛綾是活的,是有意識,更是會遵從主人意識的。”
夜夕月搖頭。她是知道的,天洛綾不是尋常的寶物。也正如齊遠所說,她早就感受到天洛綾會遵從她的意識。但是對於九劫天女的靈識與仙體的故事,她不信。她從不信什麼牛鬼蛇神,能活到現在,她信的一直是自己。因此,事到如今,說什麼她是九劫天女,簡直一派胡言。
“你不是這裏的人,就獨孤門主一樣。我,沒說錯吧。”齊遠還是那般盯着夜夕月:“如果你不是九劫天女的仙體,那麼你說來聽聽,你是哪裏人氏,父母何人,何處生又何處長……”見少女沉默,齊遠繼續道:“還是說,這些信息,你也不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也不需要告訴你。”夜夕月冷冷道。
“好,那麼如果你不是九劫天女的仙體,你來告訴我,為什麼獨孤門主一直想盡辦法阻止九劫天女的靈識解開禁錮?”齊遠提高了聲音:“為什麼他要填滿血池滅了九劫天女的靈識?你到底是什麼人,又和他是什麼關係!”
這話卻讓夜夕月徹底愣住了。她回想起獨孤絕弦的臉……“月兒,你不會殺我,就算有一天我要死在你手裏,也絕對不是現在……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為了完成這些事情我努力至今,而在這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死的……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猶豫了。太荒謬了,那一刻,她似乎已經信了齊遠的話。夜夕月皺眉,她知道此刻的齊遠不會撒謊,也知道那是的獨孤絕弦不會騙她。一幕幕清晰地在她腦海中閃過,她搖頭想把這些想法逐出腦子,卻發現自己的潛意識已經相信的一切。但,為什麼,他……
“夕月,夕月……”是雲葉染的聲音,他扶住少女的肩膀輕輕搖了搖。見面前人的眼神有了反應,才柔聲道:“今日,不然就先到這裏。很多事情也不急着這一兩天說,你先好好休息……”
“無妨。”夜夕月搖頭,把那些她現在不該想的事情晃出了腦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少女重新看向齊遠,似乎放下了一些威嚴:“如果我都知道這些,就沒有必要來見你了。”
“那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收集那些東西?”齊遠意識到少女並沒有撒謊也沒有在糊弄他,但這反而使他更迷惑:“那你呢,你為什麼要收集……”
少女還是搖頭。但這一次,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搖頭。
“九劫后血祭九劫可以請回九劫天女,而九劫之前血祭九劫天女可以封印九劫天女的靈識。若想滅了九劫天女的靈識,必須以神器為刃血祭聖人,以天洛綾為媒介。”齊遠幽幽道:“獨孤門主要我造出神器,便是為了這個。”
“那麼,他現在,做到哪一步了?”夜夕月的聲音有點顫抖。
“我不知道。”齊遠搖頭,又嘆了一口氣:“這已經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這不夠。”夜夕月冷冷的盯着齊遠,目光又一次威嚴了起來。“你得給我一個理由,一個更加明確的理由。”她聲音平靜,卻充滿了壓迫感:“你說我是九劫天女失了靈識的仙體,那麼,證明給我看。”
“彼岸花。”
“什麼顏色的。”
“白雪之色。”
夜夕月搖頭:“永生閣懸賞過我,這不足以證明什麼。”
“鎖骨之上,是九劫天女的標記。”
“是獨孤絕弦告訴你的。”
“不,是九劫天女的靈識告訴我的。”
“你撒謊。”
“我有沒有撒謊你比我更清楚。”
“……”夜夕月閉上雙眼:“好,我信你。”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呼出。“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她重新睜開眼睛,眸中已有了疲憊之色:“如果我死了。”
“你會回到原來你所在的地方,你會失了現在的記憶,但你本身還是九劫天女。”
夜夕月又搖頭:“你根本不知道我來自哪裏……”
她沒再說什麼,而是轉身走向門口。似乎是已經失去了知覺,直到踢到門口的門檻,她踉蹌了一下,被雲葉染扶住,似乎才有了知覺。“夕月……”
天洛綾飛出,而這一次,對準的是夜夕月自己的脖子。雲葉染已經,抬手銀針飛出,刺入少女後頸。也是瞬間,天洛綾垂落,雲葉染接住了少女昏倒的身體。他回首,看向齊遠,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父親……”
“你也不信我?”男人苦笑。
雲葉染搖頭。
“你信我,是因為她信我?”男人又問。
“我不知道。”雲葉染抱起少女,讓少女倚在自己懷裏。“父親,雖然有些事情無法欺騙別人,但,繼續保持沉默,並不是什麼過錯。”
齊遠自然是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的,雲葉染在怪他,因為她怪他。他沒有怪他二十多年的失責,也沒有怪他任何曾經的過錯,卻因為那個少女,而責怪他。
看着雲葉染離去的身影,齊遠笑了。那是自嘲的一笑,他笑自己的沒出息。那也是無奈的一笑,笑自己這個兒子竟如同當年的自己一般,是個痴情種。卻,不知該喜該憂。
而夜夕月那一次昏過去,卻出乎意料的並沒有做什麼噩夢。甚至,換句話說,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那麼安穩了。以至於,她醒來的時候,甚至精神不錯,連常常頭痛的毛病都沒有犯。而醒來的瞬間,夜夕月就明白了原因。
雲葉染趴在她塌邊,正給她按摩手上的一些穴位。房間內淡淡的安眠香混在着一種中草藥的味道,而雲葉染的臉色並不太好。他似乎很久沒有休息過,似乎是被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薄霧。
見夜夕月醒來,他慌忙起身。之間,他踉蹌了一下,卻匆忙的穩住身形。很快,一杯熱水和一包藥粉被遞到了夜夕月面前。“來,先把這個吃下。”他似乎鬆了口氣:“一會兒我再讓人送些飯菜來。”
“我……”
“先把葯吃了。”雲葉染少有的嚴肅,那口氣也不容人拒絕。
夜夕月無奈,但還是順從的接過了那藥粉,直接倒在了口中,一口水灌下。那藥粉又苦又澀,但這苦味對於夜夕月來說從來不算什麼……本來,她一直可以嘗不出那苦味,直到,一顆蜜餞被塞到了口中……
雲葉染見夜夕月犯愣,只是收回了那剛剛餵了少女一顆蜜餞的手,淡淡的笑了。他卻不知道,對於夜夕月而言,從那顆蜜餞開始,她就再也吃不進那麼苦的葯了。
“我睡了多久?”她問。
“整整三日。”他答。
“你一直都在。”她道。
他點頭。
“去休息吧。”她又道。
“我沒事。相比之下,你怎麼樣?還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夜夕月搖頭,卻沒再說什麼。二人對視,突然就沒話說了。而最後,還是夜夕月先開了口。
“你父親說的話,你信多少?”
“這話你問我沒有意義。”雲葉染道。
“但我,很在乎你的看法。”夜夕月盯着雲葉染。“如果,我真的是……”
“你不是。”雲葉染伸手拉住了少女的手,他握的緊緊的,似乎是生怕一個不注意,面前人就會消失不見。“九劫天女畢竟只是傳說。就算……父親他沒有撒謊,也並不意味着父親就沒有被別人所騙。更何況,我們沒有親眼看到的東西,怎麼可以輕易的承認。”
聽了這話,夜夕月失笑。“你還真是了解我。”她側身向床榻內靠去,空出了一部分空間。她手拍了拍:“來,休息一下。”
雲葉染微愣,隨後有些臉紅:“這……”
“你該習慣了。”少女只是淡淡道。
這一次,雲葉染沒有再拒絕,他解了外衫,卧在榻上,卻是背對着少女,不看正視那身後人。而也正是這尷尬之時,他感覺到少女纖細的手臂從身後伸來,攬住了他的腰。隨後,少女的身體似乎是整個貼了上來,好在這時他紅着臉的模樣沒人看到。
“葉染……謝謝你……”沒有人可以相信了。本來她還只是懷疑,懷疑獨孤絕弦騙她,懷疑慕容晝欺她。但從齊遠那關於九劫天女的故事開始,夜夕月就知道。在她身邊,如今還能讓她放下戒心的人,除了雲葉染,竟然沒有第二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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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對於夜夕月而言,她終究是不信那關於九劫天女靈識與仙體的故事。因為,就算其他人可能不理解,但她從小到大的經歷是真的,這一點她自己最清楚。算起來,夜夕月也算是無神論者,因為她信仰的神就是自己。齊遠的故事雖然順暢,但終究是有太多的無法解釋的部分。夜夕月的想法和雲葉染很像,她確認齊遠沒有撒謊,說的也都是實話。但,在這背後,又有沒有人欺騙了齊遠呢……無人清楚。
消息最初來自永生閣中的天機閣,而百里泠沨是何等聰明的男人,夜夕月是清楚的。如果說一切是百里泠沨策劃的,這也並不是絕對不成立。但這些事情,終究是沒有證據支持的。因此,夜夕月在意的,並不是九劫天女與自己的關係,而是由九劫天女這個傳說引出的一些背後的陰謀。
與齊遠的談話,夜夕月本身只是抱着去聽故事的打算,而一開始,也的確是如此。而真正引起她注意,令她思緒混亂的,壓根就不是關於九劫天女傳說的部分,而是齊遠提起獨孤絕弦的時候。那是個陰謀,直接牽扯到她在意的那兩個人。
獨孤絕弦在收集齊遠所打造的所有神器,但幾乎所有的神器都在握在月華宗的手裏。原本,夜夕月還只是懷疑慕容晝和獨孤絕弦在做同樣的事情。但,齊遠的話證實了她的懷疑是事實本身。而這,也是她更想不明白的一點。
蘭對夜夕日做了什麼,那是夜夕月親眼所見。她認為自己足夠了解這兩個人,便更確定二人如今的關係定然是更加複雜。不論獨孤絕弦如何想,只是在夜夕月的眼裏,自己的兄長絕對也永遠不會原諒那個曾經殺了他並且還像殺了她的人。但,若真是如此,如今的一切該如何解釋。
比起僅僅做着同樣的事情或抱有同樣的目的,夜夕月非常清楚,自己的兄長與獨孤絕弦似乎更接近一種合作的模式。齊遠提到的血池似乎是獨孤絕弦所掌控,而慕容晝間接控制了幾乎所有現世的神器。夜夕月從不相信那件事情過後,二人還能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共事。更何況,她清楚,他們三人之間的信任一直以來都是用信任在維持。但那種信任,早就被打破,也沒有人會去信任一個已經背叛或被自己背叛的人。
夜夕月不是沒有為現狀找過解釋,但那些解釋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如此,答案就只有一個。不論齊遠所說的事情是真是假,他是被騙還是確有此事,顯然慕容晝和獨孤絕弦都知道這件事情。並且,二人為了這件事情達成了共識,甚至還有了一個合作的關係。雖然這個答案令夜夕月無法接受,但這似乎就是真相。
哥哥,也在騙我……那是夜夕月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而在殺手門時,獨孤絕弦的話也在她耳邊回蕩……
“你還真是老樣子,一句話也不說就衝過來……這麼多年,你還真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不僅是身手,腦子也和以前一樣笨……”
“乖乖讓我把葯上了,如果你臉上留下了疤,被你哥知道是我手下人做的,非得宰了我不可……笨蛋,如果你哥知道你的三寒症在我這裏發作,可是真的會宰了我的……對不起……”
“我也是有苦衷的……月兒你啊……未免太相信你哥了……不是你們,是你,只是你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而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切都是個巨大的謊言,而你哥是這個謊言的製造者。你要怎麼辦……”
“以我當時的能力,是殺不了你哥的……那你覺得,當時的你正面與我衝突,能殺了我嗎……”
“算了……我想說的只是,你哥他不可能守護你一輩子,你應該是知道的吧……但他已經失過一次言了不是嗎?這種事情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反正只是騙騙你罷了……”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久到所有人都應該忘記了……只要你不再追尋真相,那件事情就已經結束了,事實到底是什麼樣也已經不重要了……”
“那麼,你想聽謊話,還是實話……”
“……”
……
那一刻,夜夕月真的很迷茫。獨孤絕弦的話在他說的時候似乎並沒有那麼清晰,但如今在少女的腦海里卻越發清晰起來。而事到如今,當她發現可能就連自己的兄長都不再可信,她崩潰了。
不論九劫天女的事情,慕容晝對她有多少謊言或隱瞞,她都可以接受。但如果連那件事……都是謊言呢?正如獨孤絕弦所說的那樣,她從未想過,如果一切都是個巨大的謊言,而她最敬最愛的兄長是這個謊言的製造者,她要怎麼辦……
懷疑就是一枚急着生根發芽的種子……夜夕月很清楚,當她開始猜疑自己的兄長時,他們之間的信任,那麼多年的堅持與信任,瞬間支離破散。不論她再怎麼為彼此找理由,不論她尋了多少借口欺騙自己,也無法再挽回那曾經堅如磐石的信任了。
那一刻,她的崩潰宛如失心瘋了一般。她突然就想試試,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會回到那個囚籠。是不是自己死了,醒來才會發現一切只是一場噩夢,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夢魘。也正是那一刻,她抬起手臂,召來天洛綾,向自己的喉嚨毫不猶豫的刺去。
本身,一切在那一刻就應該都結束了。不論真相如何,但如果夜夕月死了,那些所有所謂的陰謀、欺騙、謊言就都消失了。但也就是那一刻,雲葉染的及時出手,阻攔了少女的衝動。而少女醒來后看到的那張臉也讓她意識到,還有一個在這所有陰謀之外的人在她身旁。那麼,她的想法才是她自己真正的夢魘,而雲葉染才是那個將她拉出夢魘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