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酒後真言
“葉染,你試試那個,左邊那個,對對對,褐色那件……”
“不行,這不好看,去換那件鴉青色的……對,就是那件外衫……”
“嗯,不行不行,這個也不合適……這個太壓抑了……”
“這件如何,這件薑黃的,雲紋也是秀的極好,你試試這個……”
“這件鴨卵青倒是好看,但就是看着奇怪,脫了脫了……”
“不如試試這湘妃色,雖然看上去花哨了些,說不定是合適的……”
“不行不行,不好看,這也不好看……”
“……”
……
雲葉染看着貴妃椅上搭着的一大摞外衫,有些無奈。他脫了身上那湘妃色的外衫,看向夜夕月。“夕月,我看也就這樣吧,着天色也不早了,還是應當早點休息。”
“我說了我沒醉,精神也好好的很。喏,左邊那件青碧色的試試看。”
“……”雲葉染無奈。
自打夜夕月醉了,便喚了真原教的人送來了各式外衫。真原教的人雖是納悶,但夜夕月本身倒是沒有喝醉的模樣,臉也不紅,步子也搖,真原教的人自然是不會懷疑。但這可就苦了雲葉染。
夜夕月也不是醉后鬧的那般脾氣,除了些雲葉染聽不懂的言語,就一直拖着雲葉染試穿那顏色不同的外衫,硬是試了半個時辰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雲葉染幾次勸着她睡下,可這每一勸,少女的精神便又好了幾分。
但最終,雲葉染也鬧不明白,夜夕月怎麼就突然提起他穿着素氣,非要纏着他試穿那麼多外衫。但無奈,少女硬是纏着他,他又不可離去,更是沒有不順從的道理。再說這,若真是他不順從,夜夕月若真是鬧起來,他更是攔不住。
“這些都不好看,”少女看了看貴妃椅上已經被她翻得亂七八糟的衣衫,似乎最終沒有更滿意的,便實打實的嘆了口氣:“唉,不如,再讓人送幾身過來。我看着真原教的眼光,也是不怎麼好……”
雲葉染何嘗不是也想嘆氣,正想說些什麼,缺發現有一件赤紅色的寬袖外衫落在了貴妃椅的後面的地板上。想着若少女還要真原教的人送衣服來,必然又要忙活一個時辰,於是便上前拾起那件赤紅外衫。
“夕月,你看這還漏了一件,不如我試試這件便是。”他說著便披上那件衣服,對夜夕月說著:“就先不麻煩教內的教徒了。”
夜夕月本都已經走到門口,打算出去喊人。但聽到雲葉染的話,她倒是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去。但,當她看到雲葉染一襲赤紅色的外袍時,瞬間愣住了。
“這件你看如……”
雲葉染話沒說完,甚至那外袍的領子都沒來得及理好,被少女一把抓住了領子。他沒看到少女是以如何的速度衝到他面前的,而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衣領已經被死死扯住,甚至連內衫的領子都已經被拉開。而少女的眼中,滿是驚恐之色。
“夕月,你……”
“葉……葉染,雲,雲葉染……”少女的聲音有些顫抖,甚至眼圈發紅。“你,你怎麼樣……”她伸手就去拉扯麵前的衣衫:“快,快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傷到哪裏了……快,快點!”
雲葉染微愣,卻條件反射的抓住少女的手。而這一下,他卻發現,少女的手不僅冰涼,甚至還在不止的顫抖。“夕月,怎麼了,我,我沒收到傷啊。”
“不,不可能……”夜夕月掙開了他的手,翻過手掌看看手心。“不可能,不可能……”她又一次拽住雲葉染的衣服:“快,快讓我看看……我,我會救你的,我可以救你,一定可以……”
這一次,雲葉染懂了。興許是身上的那赤紅色的外袍有着宛如鮮血的顏色,加上夜夕月飲酒而醉,一時分辨不出那赤紅是錦緞的顏色還是鮮血的暈染。
“你誤會了,你看看,你好好看看……”雲葉染掙扎着脫下了外衫,將那赤袍遠遠的丟到椅后。“只是外衫,你看看我,現在還好好的……”
聽了這話,夜夕月硬是愣了良久,這才鬆了手上的力道。
“葉染,你還是一身白衣的好……”
“啊?”雲葉染微愣。
“那純白還是最配的你,你以後就不要穿其他顏色的衣衫。”夜夕月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漸漸平靜了下來。“我會保護你的,護你一身白衣一塵不染,更不得沾上半點鮮紅……”她說著,看向雲葉染的眼睛:“你不能離開我,因為現在,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是……”
雲葉染似懂非懂,但還是應着:“我早就應過,不會離開的。”
“不,你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明白。”夜夕月苦笑搖頭:“我現在,不過是無依無靠。我信不過任何人,也無法信任何人,就連哥哥……就連哥哥也……”
“夕月,你醉了。慕容宗主自然是站在你這邊的,莫要胡想……”
“我倒真希望,哥哥也是站在我這邊的,可現在,我如何信他。”她看着雲葉染,搖頭:“葉染,現在,只有你是乾淨的了,只有你,你一個人是乾淨的……其他人已經,已經沒人能信過了……”
夜夕月說著,眼淚不由自主的就落了下來。雲葉染皺眉,想到當年秋寒宮她提起慕容晝時的模樣,那般想念信任。而如今,若真是那位慕容宗主有欺騙過她什麼,那對於她而言……但為什麼,她會一直強調,自己是乾淨的……
“夕月,你……”雲葉染知道,夜夕月現在所做之事似乎並不想讓他知道。而他若是在少女酒醉之時詢問,自然不是君子之舉。但……若現在不問,怕是之後再沒機會……“你在查的,究竟是……”
“我想知道……他們是……要騙我一時,還是,要騙我一世……”
“他們……”
“哥哥,還有蘭……蘭哥……哥……”
“蘭?蘭哥哥?”
“獨孤,絕弦……”
雲葉染一愣。雖然慕容晝早就告知過他夜夕月與獨孤絕弦有着某些關係,但聽到少女也稱那個殺手門的男人為兄長,卻是完全出乎雲葉染的意料。
想來也是怪了,不論是慕容晝,獨孤絕弦,還是夜夕月。他們三人都出現的突然,一個是莫名的落到了殺手門,兩個事被百里泠沨“撿”來。三者之間都有關聯,卻與這天下其他人都全無關係。若他們真是來自別的地方,那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自然是之前的事情……
“夕月,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雲葉染雙手扶住少女的肩膀。“就算,我無能幫得上什麼忙,起碼,”他皺眉:“我也願為你分擔。”
“殺兄之仇……呵……”夜夕月似乎是真的醉了,似乎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他殺了我哥哥,然後,然後我親手……親手殺了他。”她閉上雙眼,那些場面歷歷在目:“但若,但若我親身經歷的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我重新再活一次的意義又何在……”
雲葉染自然是懂夜夕月口中這“他”指的便是獨孤絕弦,但這話他卻不懂。或者說,他懂了,卻又不明白。再活一次?這,又是什麼意思……
“所以,只有你,我現在只能信你。所以,所以你告訴我……”少女睜開雙眼,一雙含淚的眸子盯着雲葉染,眼中滿是無助之色。“你不一樣對嗎?”她聲音又一次開始顫抖,那無助而害怕的感情也流露了出來:“你不會騙我,不會叛我,不會瞞我,不會棄我……對嗎?”
他第一次見她那副模樣,那般悲傷無助。他沒回答,只是點頭。
“我會保你的,死也會保住你。”她說。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他說。
“我本不該帶你涉嫌,可你錯就錯在當初走出秋寒宮。現如今,就算送你回了秋寒宮,就憑蘭的手段,你也再接難逃。月華宗已然不是棲身之地,我本想着若你在月華宗能安穩,便把你留在月華宗。但如今,我誰都不能再信……我失了太多,也失過太多……而這一次,我唯獨不想再失的,便是你……”
之後,不是夜夕月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雲葉染暗中施針,將少女扎暈了過去。這倒不是因為他雲葉染不想繼續問,不許繼續聽下去,而是他發現少女臉色大變。他暗中握住了少女的手腕為少女切脈,發現三寒症又有了複發的形勢。若是再由着少女情緒過於波動,說不準這病症會更為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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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夕月是在劇烈的頭痛中醒來的。她從來沒有經歷過宿醉的頭痛,醒來的時候竟然頭痛到起不來身。她感覺頭腦空白,剛剛翻起身來,便身體一軟,就又要倒下。而就是這個時候,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身體。
“夕月,你這起的太莽了些。昨夜你酒醉,自然是不好受的。”雲葉染一手扶着她,另一手將榻上一旁的墊子拿過來墊在了腰后,讓少女可以倚靠着。“昨夜……”
“昨夜,我可是,三寒症犯了……”
本還想着昨晚之後,要如何面對少女,雲葉染卻沒料到她會問到這個。“啊,這……”他愣了愣:“雖是犯了,我施針讓你睡了過去,倒是沒有加重的跡象。我叫了教徒移了火爐和火盆到屋內,也寫了方子讓他們早早抓了葯。醒酒湯我已經煮好,我這就去熱熱給你拿來。之後,在飲我煎好的葯。”
他說著就要起身離去,卻被夜夕月一把抓住了袖子。“我,昨晚可有胡言亂語?”夜夕月頭痛的皺眉,看雲葉染愣住,便又道:“我的三寒症,病發時會對記憶造成一定損傷。想來這酒果真如哥哥所說那般喝不得,現在真是頭痛的厲害。”
“這麼說,”雲葉染試探性的問道:“昨晚的事情,你也記不得了?”
“最多不過是些胡言亂語,怎麼?我是說了,什麼你在意的話?”夜夕月看着雲葉染,少女那眼睛一如往常那般深沉,讓人難以相信昨天那神色是從她的神色中流露出來的。
雲葉染鬆了口氣,隨後失笑:“你可是忘了,昨晚,你是拉着我換了半宿的外衫。”
“……”夜夕月側頭,看了看一旁貴妃榻上已經被雲葉染理好疊在一起的衣衫,也多少覺得無奈。“不過,你這今天還是一身白衣,顯然昨晚也是沒什麼結果。”
想到昨晚夜夕月對那赤紅外袍的反應和她的話,雲葉染只是搖頭。“你是酒醉後言事,自然是不會有什麼結果,”他笑意更濃:“只是我,還是更喜歡這冷清的顏色。”
“也是。”夜夕月倒也沒反駁。而一陣頭疼的襲來被雲葉染看出,便立刻起身去熱了醒酒湯,端來給少女飲下。
前一晚的事情,若說夜夕月一點記憶沒有,這倒是真的。但她也知道,自己定然是說了些什麼讓雲葉染極為在意的話。起碼,雲葉染的眼神不會騙人,就算夜夕月猜不到具體的事情,但她知道前一晚的事情並不會如他雲葉染說的那般簡單。
而,唯一夜夕月沒能注意到的是,雲葉染平日的衣着雖然素氣,沒有多餘的紋路飾品,但總歸是會有幾件月白或青石色的衣衫。但自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穿過除了白色以外的衣裳。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一鬧,整個真原教內確實“亂了套”,教徒們是說什麼的都有。
不過想來也是,一個是近來名聲居高的夜姬殿下,另一個是像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秋寒宮閑醫公子。說實在的,不論是江湖上,還是平民閑人中,誰敢猜測他們二人之間能有什麼關係。但二人這一在真原教出現,孤男寡女又深居一室,若沒能傳出什麼,才更為奇怪。更何況,前一天晚上,夜夕月和雲葉染那般一鬧,傳聞就更多了些。
……
身為現月華宗宗主的姊妹,這位夜姬殿下定然是永生閣閣主算出的天選神女,集萬般寵愛為一身,也得了聖一老人的真傳。也正因如此,月華宗才把這位神女藏的如此之好,生怕此女一現,亂的不僅是江湖,還有人心。但,這越是從未出走天宮的神仙,越是想看看凡間的風景。而這位夜姬殿下,自然是那想出了天宮下凡閑逛的“神仙”。於是,就在凡間,初來乍到不懂紅塵世事的神女,遇到了那,稱為化百態之人落凡間救死扶傷的閑醫上仙。
醫者眼中有的自然只有病患,而閑醫公子又並非尋常醫者,心中又何曾有過情字。與那位夜姬殿下的相遇是意外,而因她動心更是意外。那隻得怪他,未能猜到,能令他動情之人自不會是凡人。而初入塵世的神女自然心性如同稚子,就算是閑醫公子的心意,也並不知領情。而傳奇的故事,自然是從這裏才剛剛開始。神女走失,月華宗自然是要找回來的,而閑醫公子的心事,那位慕容宗主自然是不會允的。而果真,這一鬧,亂的不僅是江湖,還有人心……
“前面這些,雖然也有了幾種不同的說法,但如此說的還佔了大多數。之後的,可真是傳的更加花里胡哨。有說你一廂情願躲着月華宗要遠走高飛的,也有說你是中了秋寒宮的劇毒離不開的,其他花里胡哨的更多,我是聽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昨天一個晚上,你們鬧的什麼。”許若眠瞥了一眼雲葉染,但盯着的還是夜夕月。“祖父管這裏是沒有月華宗管的那麼嚴謹,怕是不需要個兩天,這事情就要傳到外面去,若是你既不讓祖父封下個封口令,又不親自做個解釋。”
雲葉染在旁邊顯然是非常的尷尬。“不如讓小生來解釋,這傳言是小,壞了夜姑娘的名聲可就罪過了……”
“不用了。”雲葉染話還沒說完,夜夕月便出言打斷。
“呵。”許若眠冷哼一聲,本是有意寒磣雲葉染,卻是夜夕月一句話差點然後他驚掉了下巴。
“事情本身是有的,至於其他的,既然知道是胡亂傳的,又何必在意。”
這一句一出口,別說是許若眠和一旁侍奉着的白良愣住了,就連本躺在房檐上閉着眼睛曬太陽的蝕影也身體一抖。想來要不是他及時穩住,怕是要從房檐上滑下來。不過蝕影也算是少有的有了反應,睜看眼睛向下面的院落撇去。但若說,最驚的人,自然不會是這些“無關緊要的外人”,定是雲葉染這個當事人。
事情本身是有的,至於其他的,既然知道是胡亂傳的,又何必在意……事情本身是有的……這話的含義有多明顯,要再聽不出來那就是真的腦子不太好用了……
“嘖,若這麼說來……”最後,最先有了反應的還是許若眠,他這一次倒是看向了雲葉染,但那話還是奔着夜夕月去的:“在京城時,你拒我,竟是因為他?”
“自然不是,夜姑娘她是……”
這次倒好,這次雲葉染是連半句話都沒說完,便被夜夕月又一次打斷了話。而這一次,她的言語更少,只有一個字:“是。”
“說來也是,你一個月華宗的夜姬殿下,逢場作戲都不稀罕配合我這有名無實又整日浸在煙花之地的閑人,自然這秋寒宮的染總管更適合做個借口……”
“……”夜夕月沉默。
許若眠冷笑:“你都不打算解釋?”
“實話而已,何須解釋。”
實際上,誰都知道,許若眠這話只是吃味。吃到倒不是雲葉染的味,而是他怪夜夕月看不起他。本身,這事情夜夕月若是不理,也就算了。許若眠再是氣,也不會再說什麼。但少女這話,顯然是沒有給許若眠絲毫的面子。不過也對,她一向如此,今日這般若不提及雲葉染,倒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許若眠自然是甩了袖子怒氣沖沖的離了院子,蝕影重新閉上了眼睛,白良畢竟生在宮中,這種事情實際也看多了,知道不該問的就不理。而雲葉染除了面紅尷尬,還有些不知所措。
“夜,夜姑娘,你這,唉……你這說話……”
“不用拘束了,他們現在也知道了,私下你如何喚我,就那般喚我便是。”夜夕月道。
雲葉染自然知道少女說的他們指的是蝕影和白良。他抬頭看看蝕影,那人倒是與往日無異。又看看白良,少年是把頭低的更深了,只能看到那紅了的耳根。
雲葉染也不知道,夜夕月突然來這麼一出是不是只是故意想要為難許若眠。但是……“這話要真是傳出去,萬一壞了你的名聲,我……”
“你怎不說會壞了你的名聲?”少女反問。
“話不能這麼說,你畢竟一個女孩家……”
“怎麼?你是不打算對我負責?還是之前的話都是玩笑來,戲弄我?”
雲葉染微愣:“自然不是戲言,只是,我……”他說著苦笑:“我又何德何能敢對你負責。若說我望娶你為妻,又有何人能允了這樁婚事?若我連這也做不成,如今傳出這些亂言,定然會損了你的名聲,我又該如何負責……”他這話說的不假,這事情,本身就是他不敢想的。
“笑話。”夜夕月看着雲葉染,幽幽道:“你我之事還需要他人應允?”
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多了,雲葉染都有些麻木,但夜夕月的這話還真震住了雲葉染。“你可知你說了什麼?”他聲音有些顫抖,更多的還是難以置信:“若是我聽了你這話會多想,可如何收回先言。”
“話既然說出來,自然是沒有收回去的道理。更何況,你也並沒想多。你心中所想,便是我要你知道的。”
夜夕月說著這話,起身站在雲葉染的面前。她微仰着頭,看着面前男人的臉龐,露出淡淡的笑容。
“雲葉染,你這般年紀,是否,應當成家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