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簪針現世
夜夕月回顧着和雲葉染有關的所有記憶,從最開始的相遇開始,到後來的點點滴滴。這有些困難,因為夜夕月曾經忘記過在秋寒宮發生的一切,而當她再次回想起的時候,不僅頭痛腦脹。對於兄長讓她忘記的記憶,夜夕月總是能迅速忘記,並且很難再回憶起那段記憶。即使需要重新回憶,先不提過程艱難痛苦,只是想起來都需要很久。但為什麼,對雲葉染的回憶,這麼快就能重新記起。
與雲葉染相處的日子裏,夜夕月是發現了他的轉變的,但為什麼她沒能重視這件事情。夜夕月細細的思考,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她已經對雲葉染放下了警惕,似乎從最早開始,她就沒有在戒備這個人。
夜夕月從未信任過除了慕容晝意外的人,因為她堅信除了兄長,永遠不會有無條件對她好的人。對她友善的任何人都是有目的的,他們要利用她。在夜夕月的三觀中,互相利用絕對的合乎情理,或許說,只有互相利用才是合乎情理的。但,雲葉染似乎是個特例……
他對她沒有任何目的,從最開始就是。三寒崖下,他救下了她。秋寒宮內,他醫治着她。雲清面前,他寵護着她。月華城中,殺手門下,他毫不猶豫替她擋下弩矢……他真的沒圖過她什麼。若說他身陷陷阱為了自保,那麼當初他大可不必牽扯進來。他一直都有選擇,對她從來沒有利用之心……
夜夕月是知道這點的,但只是她不信,她自己不相信除了兄長以外真的還會有人無條件的想要護着他。在這點上,她騙過自己,但沒能騙過自己的潛意識。而也是因為夜夕月的潛意識一直堅信這點,才讓她排除了自己對雲葉染的警惕的戒備。只是,她一直沒能直面這個問題。
但,為什麼雲葉染對她那麼單純,只是因為,他愛她?這問題對夜夕月來說真的是“超綱”了。雲葉染真的是那麼乾淨一個人,夜夕月的目的他不知道,但也沒問過,卻又幫着他。這一切,真的只是因為,他愛她?這說服不了夜夕月,她信不了,更不敢信。
“我愛你……”
“……”儘管夜夕月對此難以置信,但她又對此困惑不已。“我……”她最終,還是問出了口:“我能否信你?”
問了這句話后,夜夕月並沒有期待得到什麼可以令她滿意的答案。她甚至做好了聽到各種解釋或海誓山盟的打算。但……
“我不需要你信我……”雲葉染看着少女的眼睛,嘴角扯出一個有些苦澀的微笑:“我不求你信我。我只是,無論如何,都要告訴你……”
聽了這話,夜夕月愣了,徹底愣住了。但她並沒有猶豫太久,如果自己的大腦判斷不了,就交給自己的感覺吧……少女這樣想着,又一次伸手拉住雲葉染的領子。但這一次,她直接將面前這人向自己的方向拉去。
意外經歷的夠多了,兩個人實際都已經有些麻木了。但儘管如此,雲葉染還是被夜夕月的動作嚇了一跳。她拉過他將自己的唇貼在他的唇上,她模仿他之前的吻,來的卻沒那麼霸道,更多的是青澀。雲葉染沒有反抗,那個吻持續了很久,但又沒人知道是多久……
大腦是空白的,夜夕月鬆開雲葉染的時候少有的臉紅的厲害。似乎是有些缺氧,她喘的有些厲害,曖昧的鋪滿整間客房。
“我……我信你……”夜夕月最終也回了三個字,而雲葉染看着那刻的她,真的心動。
夜夕月怕是沒有機會在那個時候照照鏡子看到自己的模樣。已是深夜,燭光搖曳,月光縹緲,她的臉上卻矇著赤紅的晚霞。她亂了青絲亂了衣,溫了目光柔了聲。眼帘半垂,將那軟惜嬌羞遮了幾分,但那蝴蝶翅膀般微顫的睫毛卻讓那嬌羞之態一覽無遺。
若說平日的夜夕月是一道並非凡間風景中那遙不可觸的仙,而此時的她,便是塵封畫卷中修鍊魅惑之術勾人魂魄的妖。而一句“我信你”,對雲葉染而言,真的是最好的答案。
“我……”
“我只有一個問題。”夜夕月先打斷了雲葉染的話:“秋寒宮和……”
“我會選你。”
這默契不知道是如何來的,夜夕月知道雲葉染有多在乎秋寒宮,而雲葉染不需要聽夜夕月說完也會知道她問的是什麼。他既已經下定了決心,便不會再有任何猶豫。
對不起,老宮主。對不起,宮主和宮主夫人。秋寒宮對我有恩,我記得,但我不想這個對我有救命之恩和養育之恩的地方真的成為我的枷鎖。對不起,少宮主。二十來年,我從未爭過什麼搶過什麼,甚至沒要過什麼求過什麼。而這一次,我想明白了,我什麼都可以讓,但她,我不想放手。只有這一次,真的對不起……
雲葉染起身,攬住夜夕月的腰將少女扶起身來。他替她整理身上的衣服,和頭髮。夜夕月沒反抗,靜靜看着面前人替自己整理好儀態。
“你是在吃許若眠的醋。”少女看着雲葉染,幽幽道:“為什麼。你知道那只是一場戲。”
“我知道。我吃的也是這場戲的醋。”話說開了,雲葉染也不在委婉的隱瞞。他承認的直接,承認的理所應當。說完這話,雲葉染伸手從內衫中摸出一個東西遞給了夜夕月。
那是個用上好綢緞包的嚴嚴實實的小包裹,夜夕月打開,發現裏面是一支潔白的發簪。那發簪入手是冰涼的,雖一碰就知是極品的料子,但卻看不出是究竟什麼料子。發簪本體潔白通透,沒有任何多餘的花紋,像極了一根長針。
“我是孤兒,雖不是生在秋寒宮,但長在秋寒宮。我的一切都是秋寒宮給的,而我本身,一無所有。除了,這個……”雲葉染的目光落在夜夕月手中的發簪上。“老宮主將我帶回秋寒宮時,除了身上的裹布,只有這麼一件貼身的物件。”那話說的平淡,沒有任何苦澀,似乎只是在講過去的一個與他毫不相關的故事:“我貼身帶着它二十餘年,本以為最終是會帶進棺材的。但現在,它是我唯一能贈與你的物件,因為只有它本身屬於我自己。”
夜夕月微微愣了一下,有什麼在腦海里一劃而過。齊遠?這東西……夜夕月看看手中的發簪。難道說,這發簪是獨孤絕弦所說的,齊遠贈與雪兒的定情信物。也就是說,這發簪,是六大神器之一?那麼,若這發簪也是“武器”,那麼它的功能……
“雲葉染,你知道,這……”
“它有淵源,但是我不知道它的來歷,也沒查過。”雲葉染似乎又料到了夜夕月想問什麼。“它既是發簪,也是毒針,也是蠱針。我研究過,它裏面可以裝下至少十種毒。雖然整體纖長,卻還能藏下五種蠱。”他說著看向夜夕月:“我藏着它是為了防身,卻也沒用過它。”
“你應當留着它,而不是把它給我。”若是如此,他應當留着這簪針自保。
聽了這話,雲葉染笑了:“比起自己,我更想保護好你。”
“我知道了,那我就收下了。”夜夕月似乎並沒打算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她看向雲葉染,冷不丁的突然問道:“你覺得,這次,我會拒絕許若眠嗎?”
雲葉染搖頭。他不覺得自己能改變夜夕月什麼,也沒想過要改變他什麼。他搖頭,是因為他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回答夜夕月這個問題。又或者,他本身就覺得夜夕月定會答應許若眠的要求,那麼她是不會拒絕的。
見了雲葉染的反應,夜夕月也搖了搖頭。“這次你可猜錯了,”她嫣然一笑:“我會拒絕他的。”
雲葉染愣了愣:“你……”
“他能拿到我想要的東西,這的確很有吸引力。但是,想利用我的條件,向來不是他能開的……”
聽了這話,雲葉染突然意識到什麼。他怔了一怔,然後有些難以置信:“難道,難道說,你最開始就……”
“我當然不會應了他那愚蠢的條件。”看着雲葉染臉上表情的變化,夜夕月覺得有趣:“葉染,你是不是太敏感,也太着急了?”她喚他名字喚的親切,而此刻聽上去更像是調侃。
這下,臉紅的人變成了雲葉染。似乎直到這個時候,雲葉染才真正的清醒過來。他臉上的神情變回了之前的模樣。“夜……夜姑娘,小生……”
夜夕月伸出一根手指壓在雲葉染的唇上。“還這麼講話是不是也太生疏了?嗯?”
這真的是令雲葉染窘迫不已,他幾次張口,似乎是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麼。
“總之,放心吧,我不會丟下你的。只是……”少女頗有深意的看向雲葉染,隨後語氣也稍有轉變:“你不可以背叛我。得到我的信任,你就,永遠都不可以背叛我。”
蘭之後,雲葉染是夜夕月第一個決定信任的人。她在冒險,她在賭,賭自己沒看錯人,賭雲葉染不會像當年的蘭那般。但她也怕,她很怕,怕這次自己錯誤的判斷,讓悲劇再次發生。畢竟,她,已經無法再經歷一次那樣的事情了。
“我會保護你的,葉染。但你的心意……”夜夕月話說到這裏的時候,雲葉染並沒什麼太多反應。他本就沒抱着夜夕月會回應他的希望,倒是也不會遺憾。“你的心意,我不懂,但是,”少女輕聲道:“我會嘗試理解,也會學着接受。”
這句話對雲葉染而言,已然是意料之外最好的承諾和回答。
“我會保護好你的,一定……”少女重複着,那話比起說給雲葉染聽,更像是說給她自己:“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慕容晝說過,感情是弱點,因此不要擁有沒用的感情,而事實對夜夕月而言也正是這樣的。夜夕月一直能不被人利用的最大原因便是,沒有什麼人或什麼事情能成為威脅她的利用品。而若說慕容晝是她的弱點,倒也不錯,但可惜的是,在少女眼中,從來沒有什麼人能挾持了她的兄長。可,雲葉染不一樣……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是她的弱點……
“之前的三個要求,現如今還有效嗎?”夜夕月提的是當初會答應雲葉染再回秋寒宮的要求。可問完這話,少女也不等面前人回答。“我現在告訴你第二個。”很認真的看着雲葉染的眼睛,放緩了聲音,鄭重其事道:“你要信我,信我不會害你。就算我讓你從百米懸崖躍下,你也要做。就算我割斷你的喉管,你也要信我不會害你。你要應我,否則我無法護你周全。”
“我應你。”
雲葉染還記得,之前的夜夕月有多排斥“友人”二字。他也記得,她那神情是受極了背叛也怕極了背叛。他知她信不過任何人,更知她有多恨那個背叛她的人。他沒料到自己會被她接受,更沒奢求得到她的信任。但這次,似乎是老天在眷顧他,那他定要給她一個安心的回應。
之後,夜夕月佯裝休息。直到雲葉染吹滅蠟燭睡下,少女才又一次起身。她寫了一封信,飛鴿傳書給月華宗。信中夜夕月沒能寫下太多內容,大體說了接下來的打算和去處,為的還是不希望自己的兄長多憂。而關於雲葉染的部分,她並未提起。
從夜夕月在獨孤絕弦那裏了解來的情況來看,雖然獨孤絕弦堅信雲葉染身上帶有齊遠造的神器,但似乎並不知道那神器是什麼。雲葉染一直將這簪針貼身帶着,似乎從未在世人面前露出過。那麼,關於這簪針,很可能連慕容晝和百里泠沨都沒有見過。夜夕月拿到那簪針之後曾想過,是否簪針在她手中后,殺手門的人就不會再對雲葉染下手。但如此看來,這樣的想法太過天真。
誰能想到雲葉染會將這簪針交給夜夕月呢?不會有人能料到,就連夜夕月都沒能料到,顯然這事情是特殊的突發情況。若是雲葉染離開夜夕月的身邊,殺手門的人還會將他帶到獨孤絕弦面前。
夜夕月了解獨孤絕弦,他言出必行。他要的只是神器,那麼就如他所說的,如果雲葉染對他來說沒有,他一定會殺掉雲葉染。獨孤絕弦是個從不擔心後患惹事的人,因為他從來不會留下任何後患。那麼,也就是說,雲葉染依舊不安全。
夜夕月走到雲葉染身邊。男人已經蜷縮着在貴妃椅上睡下,他的頭髮已經幹了,但還是能聞到一股薄荷茶的清香,混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藥香。“好麻煩……看樣子麻煩又多了……”夜夕月輕聲碎念着,但她卻沒在注意到那個時候,自己的嘴角帶着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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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白良再見到夜夕月和雲葉染的時候,發現二人還是往日那般模樣,似乎是前一日什麼都沒發生過那般。雲葉染恢復了平時的模樣,讓人完全看不出前一夜他是那般失態。少女依舊是那身白裙,綁着那白色的髮帶。但和之前不一樣的是,她半梳起的長發中,多了一隻透白的細簪,倒也合了她的風格,並無古怪。
似乎是達成了某種共識,雲葉染依舊是一口一個“小生”,一口一個“夜姑娘”。而夜夕月對雲葉染的態度也還想往日那般並看不出什麼變化。蝕影對這事顯然是不聞不問的,但白良卻好奇的很。但氣的又是似乎並沒有人要對前一晚的事情解釋什麼,這憋的他是難受的很,卻又的確問不出口。
“你,笑一下給我看。”
夜夕月依舊像往日一樣對蝕影重複着這話,而蝕影一如既往的冷着那張臉。但這一次,夜夕月似乎並沒有打算放過他。
“那東西,在你身上吧。”
夜夕月知道蝕影身上帶着從殺手門偷出來的齊遠為獨孤絕弦所造的神器。而這話一出口,雖然一旁的雲葉染和白良並沒理解,但蝕影卻少有的有了反應。他看向夜夕月,雖然依舊沒有言語,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他的目光中出現了一絲明顯的戒備。
“我不要那東西,只是讓你幫忙演齣戲,別那麼緊張。”
從蝕影的反應中,夜夕月已經完全確定,那件神器,肯定現在就在蝕影身上。隨後,她很有深意的看向了雲葉染。兩人對視點頭,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葯,小生已經調好了。”他道。
“蝕影,你會裝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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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不應?你要知道,除此之外,沒有人再可以碰到你想要的東西。”
三天後,許若眠面對夜夕月,難以置信少女竟會拒絕跟他的合作。他還沒有賭輸過,而這次的他也是握准了九成的把握才放手一搏。
無論怎麼看,這個這筆買賣都是夜夕月更划算,而事實也就是如此。許若眠已經算到了他不可能從夜夕月手中討到什麼好處,但他沒想到這樣的條件,這個少女還是不應。許若眠想不明白,這沒有道理,她沒有什麼拒絕的道理。
“我可以威脅你,”夜夕月淡淡說著,眼睛瞟向客房中的每個人。這次,白良和蝕影都在,似乎是許若眠以為自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而並沒有憂慮事情詳情的暴露。而最終,少女的眼神還是落在了許若眠的身上:“我想要的就會拿到。”
“呵,”許若眠咬緊牙關,冷冰冰道:“我對你沒有用。”
“你誤會了,我並沒想過用你威脅真原教。”夜夕月幽幽道。她知道,許若眠雖然看上去是隻身一人又不會武功,但若他真是真原教的少主,身邊定會有真原教的人在保護。用他威脅真原教肯定是有用的,但夜夕月不想和真原教發生矛盾。
真原教的底細,夜夕月還沒能摸透,保不齊對教主而言,這位少主的命並沒那麼值錢。如果不能把握真原教能完全聽從自己並為自己做事,夜夕月是不會冒險的。她不想給自己添麻煩,更怕事情會牽連到哥哥的月華宗。
“那你更威脅不了我。”許若眠這個時候似乎已經是在硬撐。他似乎意識到了少女的陰謀,但因為猜不到,他不知所措。
夜夕月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否認許若眠的想法。“我沒那麼多耐心了,”她抬起手臂,天洛綾從袖口中滑出。“給我最終回答。”
“我幫不了你。”最終,許若眠咬牙說道。
這回答在夜夕月的意料之中,她並沒有很意外。抬手,天洛綾閃電飛出,但沖的卻不是許若眠,而是一邊正靠在窗台上,似乎毫無防備的蝕影。而也是同時,兩個身法詭異的人分別破門窗而入。
許若眠本來已經做好了天洛綾會沖他飛來的打算,他提前暗中敲擊了暗號,因此那兩個真原教的人才會及時出手保護他。但他無論如何也沒能想到,那天洛綾纏在蝕影的脖頸之上突然勒緊,而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似乎是準備反抗,但還是晚了一步,從窗台上狠狠摔在了屋內的地板之上。
夜夕月下手很重,即使蝕影摔落也並沒鬆開勒緊的天洛綾,反而反手鎖緊了那白色長綾。蝕影掙扎着似乎摸向後腰,似乎是在找可以割斷那長綾利器。但夜夕月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長綾另一端也飛了過去。蝕影最終沒能堅持太久,而直到他氣絕,天洛綾還是繃緊了很久。直到確認那人已經完全無了呼吸,才緩緩被夜夕月收回了袖子。
許若眠目瞪口呆,而那兩個闖進屋內的真原教的人看到眼前這一幕,似乎也是摸不着頭腦。許若眠站起身,看着蝕影唇色發紺且臉色青紫,分明是已經被天洛綾絞死。他怒目看向夜夕月:“你,你……”
“現在,我們重新來談條件吧。”少女幽幽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