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半仙情劫

第三十四章 半仙情劫

低頭,轉過身。羅襪,碧衫。再往上看,柳腰,枯手。等到了臉部,大失所望。皺紋橫生,卻和這衣衫搭配得如此融洽。想必當年也是紅顏傾城吧。

小白停下眼光,收拾了一下心情。“我與主人遭受追殺,幾日不休,所以掉在了這裏。”

“那些人為什麼要殺你們?”

“因為我們偷了他們的劍。”小白如實說道。

“這麼說來,你們該死。”

小白突然憤怒了。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該不該死,也不是一個人就能斷定的事。“劍的主人委託我們取劍,偷只是一種手段而已!”

“哦,那這樣看來,你們又不該死了。”乾枯的手,捂着嘴偷笑道。

站起身,不再理會那人的無聊,向菊園外走去。

剛入林,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午夜時,將你的朋友抬到菊園,然後離開。7日以後前來接他。”

一個真實得不太像話的夢。

彷彿又回到石湖的那個夜晚。沒有雪花,漫天而來的菊瓣散落一地。簡易的噴泉旁有一架琴。羅襪,碧衫。乾枯的雙手,卻彈出悅耳的旋律。天邪閉上眼,細細品味曲子裏的意境。萬馬奔騰,怨聲四起、既而小河流水,魚蝦嬉戲。最後又歸於平靜逐漸遠去。像一個完整的人生。有熱血,有哀悼,有迷茫,有解脫。不知不覺,聽得流淚。

遠遠地站在那裏詢問道:“這是什麼曲子?”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如老朋友般陌生而親近回答:“輓歌”。

天邪走前一步:“這不是你的真面目。”

“這也不是你該走的人生。”黃鶯似的聲音,和剛才完全不同。

“為何不拿真面目示人?”

“你又為何不堅定自己的人生?”

天邪笑了笑,從乾坤袋裏拿出二胡。“可以和你合奏一曲嗎?”

開頭的萬馬奔騰,代替了回答。拉到最後,還是沒能忍住落淚。“好曲子。”

一直和那人演奏了七次曲子。天邪突然放聲大笑,既而一點也不怕丟臉地轉為大哭。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痛快了。“謝謝你。”

“不用了,當做一件好事而已。不過,好人通常也會惹禍上身。”說完,不等天邪反應過來,手指再次撥弄琴弦。

一股從天而降的壓抑席捲而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彷彿掉進一個深淵。天邪瘋狂地抓着腦袋,扯着頭皮。全身上下如蟻食,如蟲咬。十八個段落,讓人經歷十八種折磨。

菊花叢開始劇烈地抖動。似乎有很多突然闖進得兔子,驚擾了安靜的菊園。片刻后,從菊花叢中飛出一個個黑衣人。七竅流血,雙眼突出,煞是恐怖。

曲閉,天邪滿頭大漢地回過神來。“這又是什麼曲子?”

“地獄。”依舊是黃鶯般的聲音,不過卻冰冷得讓人心寒。

“你叫什麼名字?”

“菊花開的季節。”

“九月。”天邪喃呢道。

“可以看看你的真面目嗎?”

一張人皮,被慢慢扯下。等看見那張容顏,天邪驚呆了。天下真的有這樣相像的人嗎?為什麼一樣會彈琴,偏偏還打動了自己?

一揮手,人皮再次鑲在臉上。天邪回過神來,只是相像而已罷。想必那張臉的正主,還不想見到自己的窩囊吧。露出一個歉意的笑,也沒作解釋。“我們還能見面嗎?”

“很快就會再見。”身影漸漸遠去。

“會再見。會再見。”口中叨念到這三個字,天邪突然從地上坐了起來。

剛好前來的小白喜極而泣。“老大,你醒了啊?真的醒了!”

沒理會小白的詢問。天邪四處張望,想要尋找一些有人來過的痕迹。“小白,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年輕女子?”

“沒有啊。”

“難道真的是夢?”

“老大,怎麼了?”小白又是一陣擔憂,以為他病得神志不清。

“沒什麼,只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對了,我怎麼會來這裏?”小白將所有經過都詳細地說了一遍。當他聽到,是有人要求小白將他抬到這裏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喜悅。隨即天邪也將自己的故事講了出來。只是,並沒有提到夢中人的真面目。

正當二人各自敘述自己的故事。背後肩膀上,各自感覺搭了一隻手。扭過頭,天邪激動萬分。雖然還是那張佈滿皺紋的臉。

“九月?”

那人點了點頭。

“謝謝。”

“不客氣。”依舊沙啞的聲音,卻掩飾不了天邪的喜悅。

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夏末的風,乾燥中帶有一些秋天的溫潤。吹在臉上涼涼的,也感覺不到冷。即使飛行,也需要幾分鐘,才能到達菊園的中央。簡易木頭砌成的房子裏,飄出陣陣炊煙。

一位俊逸的男子,滿臉黑灰地坐在灶邊。旁邊站着的少年卻很老氣地敲了下他的腦袋。“難怪只能吃生肉。這麼笨,生個火都不會。”

接過火鉗,少年搗鼓了一會兒。原本還有一點火星也突然熄滅了。俊逸男人像個孩子一樣,笑得再草堆里打滾。少年紅着臉,滿是尷尬,板起臉向男人撲了過去。兩人,你抹我一臉灰,我就還你一手。

這時,一位女子走了進來。要說是少女,大概那也是晃眼一看的效果吧。“是不是想聽曲子?”

男人“嗖”地一聲從地上竄了起來,向門口方向奔去。突然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少年邪邪地笑道:“聽個曲子有什麼怕的?”

女子伸出乾枯的手,搭在少年的肩上。“要不,你也一起?”

“嗖”少年抓起地上的男人,一併飛奔出去。“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傻兔子撞樹上。”

女子笑着轉過身,開始生火。

九月,一個連自己生世都無從知曉的女人。留下天邪,大概是因為同樣懂得曲子,又或者人生的際遇也恰如其分。

熟練地弄好飯菜,擺在一張黑顫木桌上。拿過琴,輕輕地撥弄琴弦,幾個音符向四周擴散而去。遠處兩個人影急速飛來,瞬間坐落到桌旁的兩張凳子上。絲毫不顧及旁邊站着的“美人”,直接開始狼吞虎咽。一餐飯,就這樣被人暴殄天物地掃蕩完畢。女子會心地笑了笑。太多的寂寥,自從兩人來到菊園,便隨風而逝。

天邪望着忙前忙后的女子,還是狠心開了口。“九月,我想明天就帶着小白離開這裏。你對我們的照顧,無以為報,記在心裏。他日若了卻心愿,必當再回到菊園,與你一起譜曲。”

九月的身體突然頓了頓,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這句離別一樣。繼續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天邪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並沒有奇怪地追問下去。拉過小白,準備再去菊園邊上,等候撞在樹上的傻兔子。

“下午早點回來。”

“好。”

不矯情,不做作,單純而有自己獨立的想法。這樣一個女人,沒有理由不打動男人。所以,天邪很喜歡九月,和感情無關。像突然遇到命中注定的知己,心生憐惜。

回來的時候,二人依舊兩手空空。小白憨厚地跑去生火,被天邪一腳踢開。於是摸着屁股,跑去洗菜。九月彎下腰,將柴火中間架空,點燃一條菊藤丟了進去。天邪怔怔地看着背影,有種想要摟住她得衝動。若是將九月換成小茹,能這樣過一生。恐怕天邪也會將所有的夢想拋在腦後吧。

晚餐很豐盛。滿滿一桌子的菜,還有從乾坤袋取出的蠶豆和佳釀。九月也伸出杯子,放在天邪面前。除了碰杯發出的聲響,晚飯吃得很沉悶。突然“噗”地一聲,引得二人終於露出笑顏。小白紅着臉,用杯子遮擋住臉上的窘迫。吃完飯,小白主動承擔了洗刷碗筷的任務。九月一陣奇怪望向天邪,天邪聳了聳肩膀也表示無奈。

“出去走走吧。”

“好。”對於九月的要求,天邪總是很難拒絕。或者說是找不到理由去拒絕。只要他留意一下,便會想到,其實九月也從來沒拒絕過他得要求。

兩人並沒有飛行,一路上邊走邊欣賞傲放的菊花。等到他們走到噴泉附近,太陽也就剛好落了山。扯來一捆菊藤鋪在地上,天邪就躺了下去。九月也坐了下來,彎着腳,將頭枕在膝蓋上。

“你有喜歡的人。”九月慢慢地扯下臉上的人皮。

“是。”

九月微笑道:“長得很像我吧。”

“是。”

九月突然狡黠地歪過腦袋看着天邪。“那你喜歡我么?”

“喜歡。”

九月撇了撇嘴。“只是喜歡。”

“對。”

九月欠過身,和天邪雙目對視。“我想聽你單獨拉一次二胡。”

天邪不敢繼續看那雙眼睛,低下頭取出二胡。拿出來以後,然後閉上眼,拉了起來。這次沒有跟着曲子哼唱,單純的只是二胡聲。二胡的聲音很低,每個音調都很悠長。似乎讓人看見了一條,曲折的河流。感嘆河水奔騰一生,也不知道終點在哪兒。如果你是那柔情的水兒,自然就會明白從高山流下的歡快。如果你是那柔情的水兒,你也會懂前方還有看不清的路。

九月慢慢地將頭枕在天邪的肩頭。天邪突然停下奏曲,既而接着拉起二胡。

“我沒有令人羨艷的身世。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父母是誰。因為這張臉,一生都在逃避那些男人的追尋。所以我弄了這張人皮。沒想到,還是這張臉吸引了你這樣的男人。沒有人教我如何去殺人,可我還是殺了,而且殺了不少。我討厭這個世界,像討厭自己這張臉一樣。我也不清楚為什麼不討厭你,甚至還有點喜歡你。可我,不想爭取,也不想放棄。就以這樣的距離,站在你身邊足矣。”

天邪繼續拉着二胡,內心卻是苦憂參半。

“我想跟着你,給你做飯,照顧你。不求相擁,也不求名至實歸的結局。”

天邪終於停下了拉着二胡的手。卻不知道,這雙手應該放在哪個位置。九月伸出自己的手,抓起天邪的手放在肩頭。

“我有自己要做得事,會殺很多人。也會遇見更大的麻煩,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像上次一樣掉在地上。”

“我會為你收屍,為你守靈,為你修墳,為你上香。”

天邪緊了緊雙手,將九月摟進懷中。沒有感動的淚,熱情而炙熱的眼神望着九月。“我不能給你什麼,如果你願意跟着我。就要接受我的保護,站在我背後就好。”

一點徵兆都沒有,還是流出了淚。像一個千辛萬苦得到糖果的孩子。笑得很甜,很美。伸出手,輕輕擦了擦九月的眼角。“你哭起來不好看。”剛說完,九月撲進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把這些年的壓抑,全部發泄了出來。

“僅此一次!”天邪摸了摸她的頭。九月抬起滿臉淚痕的面目,乖巧地點了點頭。

天邪摟過九月,繼續讓她靠在肩膀上。兩人就這樣以一個曖昧的姿勢,坐了一夜,一刻都沒有動彈。像九月說得那樣,沒有爭取,也沒有放棄。陽光照進菊園的時候,九月率先醒了過來。扭了扭脖子,輕手輕腳地起身摘來一株狗尾巴草。放在天邪的鼻子前掃了掃。天邪打了個噴嚏,睜開了眼。

“好啊,敢逗我。”說罷便向跑遠的九月追去。

小白坐在木屋前,看着兩人追逐過來。等到跑進,煞是詫異地望着眼前的陌生女人。九月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小白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天邪走了過來,敲了下小白的頭,然後大致講了下九月的事。隨即,小白臉上開始流露出詭異的笑容,看得天邪也是一陣臉紅。他當然知道,小白眼神的意思。孤男寡女相處一夜,難免會引人遐想。更何況,是這麼一個美人胚子。九月沒理會兩個男人的相互瞪眼,轉身進入屋內準備早餐。

小白向天邪豎起大拇指:“老大!威武!”

天邪抓過小白的衣襟,威脅道:“再亂想,我就閹了你,看你怎麼做大大大凶獸!”

打了個寒顫,小白拍了拍胸脯:“我知道,昨晚你們肯定是藝術溝通來着!”

“新的旅程開始了,獸娘們兒,等着哥的臨幸吧。”某人完全沒理會他的騷包,直接一腳將他踢飛出去。

九月,靈鷲山。

三個面帶斗笠的人影進入佛門聖地。與太多虔誠的人大不相同,最起碼的對陌生人點頭示好都沒有。路人一臉怪異地看着這三個不速之客。靈鷲山上,你可以看見許多花哨的人。即使臉上留有顯眼的刀疤,凶神惡煞。也會素麵朝天,跪地膜拜。

佛門歷來不分善惡,所以倍受世人推統。不是因為他們分不清,或者不想區分。善惡,皆有因果。與其說不分,倒不如說世人讀不懂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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