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文化館的來信

第一章:文化館的來信

1980年夏天的一個上午,陳漢生正準備出門照相,一個騎着永久牌自行車的郵遞員突然從那條小路往這邊飛來,並提高向陳漢生打了個手示,提示他有信件來。

已經當了幾年業餘作者的陳漢生,一心想要成為作家的陳漢生,趕緊站住,並顯得有些激動。儘管他多少次的對外投稿,大多石沉大海,或者即使收到某個編輯的熱心回復,也大多是同樣的鉛印字樣:來稿經商議不用,感謝你對本刊的支持。痴心不死的陳漢生,在看信后雖然有過短暫的沮喪,甚至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但很快他就恢復了先前的那種似乎永遠也撲滅不息的堅定意志和如做白日夢的期待。

從郵遞員手裏接過信件的那一刻,陳漢生不忘對那個郵遞員回應了一個既是禮貌也帶有感激的笑臉,然後才拿眼去看那封信。

讓陳漢生沒有想到的是,這次收到的,不是任何一個雜誌社的回復,而是來自縣文化館的一封信。看到文化館那三個字,陳漢生的心情依然照樣激動。在這之前,陳漢生就曾聽文化館的游老師向他吐露過,說各鄉鎮文化站正在整頓,他所在的公社文化站有可能要招人。這位熱心的游老師的原本用意是既告訴他這樣一個好消息,又暗示他要主動去活動一下,爭取一下這個名額。在全縣的業餘作者中,陳漢生是一個寫作最勤奮的業餘作者,他不僅幾乎天天在寫,而且常常步行幾十里路送稿子到文化館來讓他看。陳漢生的行為,多次讓他感動,也讓他開始留心關注。作為過來人的游老師,他當然能夠體諒到陳漢生搞業餘創作的艱難,因此他除了關注他的創作,還一直在暗中為他爭取機會,但他究竟只是一個輔導老師,只能爭取,沒有決定權,因此也只能對陳漢生傳達這樣一個意思,並暗示陳漢生自己也要努力去爭取這個機會。

可天真的陳漢生卻只以為老師告訴他這樣一個信息,就是暗示他有可能被公社文化站選用。

陳漢生在打開那封信的時候,腦子裏已經想入非非,並感覺到自己突然搖身一變,不再是一個靠照相而自謀生路的求生者,而是一個文化站的工作人員。那樣,他不僅能夠一下子解決自己的生存問題,還能夠名正言順地去進行自己想要追求的文學創作。當然,更重要的不只是這些,還有他一直面臨的家庭壓力。作為一個已經生有兩個孩子的父親,儘管他已經以照相為業,挑起了家庭重擔,但一直堅持不放的文學創作,卻被家人視為在做無用功,甚至就是不務正業。就連最愛他的祖母,也對他這個行為極端不滿,多次嘮叨讓他放下。父親雖然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性格倔強的人,自己想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不想做的事,再勸也無用,他還是不遺餘力地去做陳漢生的思想工作,並不斷的提示,他已經是個快三十歲的人了,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要更多的考慮成家立業的事情。繼母和妻子,雖然沒有直接反對,但他們那種默認的反對態度,顯而易見,甚至更讓他感到是一種壓力。

拆開信一看,陳漢生臉上的表情,從激動一下子變為沮喪,但很快又從沮喪變為激動。文化館的這封信,並沒有提到有關文化站招人的事,而是通知他三天後去一個叫什麼長流的地方,開一個半月之久的業餘作者的文學創作會。

雖然文化站招人的事沒有提及,去參加一個全縣的業餘作者創作會,提高自己的創作能力,讓自己的作品變成鉛字發表,當然也是一件喜事!

因為是三天後,陳漢生就沒有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家人,而是照舊去照了一上午的相。在整個上午的照相過程中,陳漢生的心裏一直享受着這個秘密。那喜悅的樣子,就好象他的某篇稿子被雜誌社的採用了。

好激動的陳漢生,在這天中午的飯桌上,還是控制不住地對家人說:

“文化館來信了!”

聽說文化館來信了,激動的就不只是陳漢生,還有他的家人。不等陳漢生作進一步的說明,家人就七嘴八舌地問起來了。

“文化館來信說什麼?是不是叫你進文化館?”

“你不是說過文化站要招人嗎?是不是文化館的通知你去上班?”

“你這麼愛寫作,他們早應該讓你去文化館的!”

“要是能夠去文化館,我們就不會反對你寫寫畫畫的了!”

“去文化館有多少錢一個月?”

“去文化館算是國家職工嗎?”

……

“不是的不是的!”陳漢生不得不趕快聲明。

聽說不是的,一家人都沉默了。

“文化館是通知我去開會!”陳漢生不得不趕快說明,否則家人會進一步誤會。

“開會?”父親首先提問,“開什麼會?”

“開創作會!”陳漢生說,“就是創作學習班!”

父親不懂什麼創作,只知道是寫寫畫畫的事,便進一步問,“什麼創作會?不就是寫寫畫畫?”

“也算是吧!”陳漢生知道無法跟父親在這方面溝通,也懶得進一步解釋。

“給工錢嗎?”祖母退而求其次地問。

“不給!”陳漢生說,“如果是過去,可能還按天給工分,現在,分田到戶了,責任制了,就什麼都不給了。”

一家人就很失望也很疑惑地看着陳漢生,開這種不給錢又不給工分的什麼會,有什麼價值?

“多長時間?”繼母開始提問。

“半個月吧!”陳漢生說。

“半個月呀!”妻子驚訝之中,脫口而出。

家人並無喜悅,只是搖頭,他們不只是不理解陳漢生的那種按捺不住的激動,還覺得陳漢生有些不太正常,甚至會不會是走火入魔了。

“可不可以不去?”祖母問。

“不可以!”陳漢生說,“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怎麼能不去呢?”

“你去你去!”祖母沒好氣地說,“我看你能做個什麼繭!”

祖母的意思是:我看你能搞出個什麼名堂來!

父親說:“你先跟文化館提條件,不給錢就不去參加這個會!我過去當小隊會計,開會都給工分的!他們什麼都不給,又不是一天兩天,這樣的會有個什麼開頭!”

陳漢生不想回答父親,他知道父親是不能理解也不會理解他的。

“哪怕少給點也行。”繼母似有不平之意。

陳漢生裝作象沒聽到一樣,只是開始出現煩燥情緒。

一直不怎麼表態的妻子補上兩句:“十天半月的,又不是一天兩天,一個子兒也不給,怕說不過去!”

陳漢生瞅了妻子一眼,突然覺得她有些陌生。

祖母看了一眼陳漢生,說,“你告訴他們,如果開會什麼也不給,把你弄到文化館去上個班,也行!不然的話,你就不去了!”

陳漢生原以為這事就算家裏人不能跟他一樣激動,起碼也能支持他的,現在看這勢頭,不僅不會有一個人支持理解他,還都有堅決反對的意思。他甚至後悔跟家裏說這件事,但這種事他不可能不跟家裏商量,畢竟十天半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陳漢生就意志堅定地說,“你們不用說這些廢話,這會我肯定是要去參加的。”

“正經事不做!”祖母又開始了那種習慣性的嘮叨,“人叫不走,鬼叫飛跑!”

陳漢生有點想發火,但嘮叨的是他的祖母,也是從小最愛他的祖母,他就忍了。

陳漢生臉上寫滿了那種蓄勢待發的火氣,他突然間變成了一堆炸藥,讓人不敢去碰了。陳家的人都很清楚,陳漢生可是有個瘋子脾氣的,他一發作恐怕誰也受不了的。

父親便審時度勢地問,“你萬一要去就去吧!不需要帶什麼東西去吧?就當是走個遠親戚了!”

“要帶米去。”陳漢生說,“通知上說得很清楚,其它的不帶,就帶米,住宿是人家提供,菜也是人家提供。”

“什麼?”父親終於忍無可忍了,“還要帶米?”

“那這不是賣屁股還要貼油?”繼母言辭憤憤地說,分明是有鼓動別人來制止的意思。

“放屁打哈欠!兩頭虧本!”妻子也補了一句。

“廢話少說!”陳漢生是衝著妻子,也是衝著全家人發怒了,他順手甩了自己的飯碗,同時大聲吶喊,“這個會我是開定了!這個米我也是帶定了!你們要我去我也去,不要我去我也一定要去!”

“你去你去!”祖母第一個妥協,她一邊從地下拾起那個被摔破的碗,一邊對她疼愛的孫子說,“你要去就去,何必要摔這個碗?人惹着你了,碗惹着你了?”

父親顯然是生氣了,但陳漢生已經不再是個小孩子,而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父親就說,“你有話就好好跟大家說,怎麼好端端的,突然發脾氣摔碗呢?怪不得從小就有人說你是個瘋子脾氣,你真就是個瘋子!”

陳漢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過激,但卻也暗自得意,每當他要做什麼決定的時候,總是被家庭反對,也只是以他最後的發脾氣而宣告結束,當然也是宣告他的勝利。只是,這種勝利往往仍然是一時的,隨後而來的日子,仍然是他的意志與家庭的抗衡。

陳漢生當然沒有想到,他雖然取得了這場鬥爭的勝利,卻在下一場戰鬥中,輸得更慘,並讓他穿越過去,重生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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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漢生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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