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
高道陽素知郝丹膽小,量他也不敢欺瞞鄭不二,對連淙的話又信了幾分。一旁閃出一位俗家打扮的劍士,卻是她那善陣法的徒弟時清雲。時清雲朝連淙拱了拱手,道:“原來連師弟是自家人。敢問連師弟,適才因何稱那妖魔為前輩?”
高道陽對外族極為苛刻,對自己的徒弟一向卻十分護短甚至有些寵溺。見時清雲問出這麼個問題,頓時讚許道:“青雲不錯,能想到這個問題。連世侄有什麼話說?”
連淙朝時清雲拱了拱手算是還禮,才解釋道:“我雖被余前輩擄來,卻也沒受什麼折磨,反倒得了些好處。這余前輩來歷成謎,卻不是妖魔之流,是一位巫族人物。”
高道陽輕輕頷首道:“如此倒也說得過去。”連淙那一嗓子救了她這邊眾人性命,此刻又應對得體,她便也沒拿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一套來。
她無心為難連淙,一旁鄭不二的弟子騰守薪卻沒那個胸懷,一指韓嫣,問道:“這女子又是什麼人?”
連淙斜眼看了看他,卻不答話。騰守薪噌地掣出寶劍,指向連淙:“答話!”
高道陽皺了皺眉頭,喝道:“不得無禮!若不是連世侄,此刻哪裏還有你?”轉頭朝連淙道:“這女子是你的朋友?”
連淙點點頭,道:“確實如此。還請師叔祖賜還她的兵器甲胄。”
高道陽微笑了笑,朝旁邊一個虯髯大漢道:“煥兒,將她的東西還了給她。”
那虯髯大漢名叫司馬清煥,是高道陽的首徒。聞言便取出了韓嫣的乾坤袋和方天畫戟,遞還給她。韓嫣默默接過。高道陽瞧了她一眼,對連淙道:“少年人不可沉溺情慾。小心那紅粉陷阱!”連淙嘴上答應,心中不以為然。
高道陽不再糾結於兩個晚輩的私事,問道:“適才到底怎麼回事?你且細細說來。”
連淙遵命,將適才所經歷撿能說的說了一遍,末了道:“弟子見那余前輩一世梟雄,卻落得如此下場,心有所感,便在此恭候師叔祖。這是余前輩的兵器和乾坤袋,還請師叔祖查收。”
連淙恭敬有禮,那也還罷了,畢竟高道陽都受了不知道多少奉承了。但是這年輕人面對一位高人留下的財物,能毫不動心,留待她來處分,那就讓她對連淙刮目相看了。那張極為男性化的臉龐上溢出一絲笑容,道:“你殺的人,東西自然歸你。我豈可占你這晚輩的便宜?”
連淙見她不仗勢巧取豪奪,心情大好,笑道:“此人確是師叔祖所殺。晚輩只是引走了他,可沒有打他一拳一掌,萬萬不敢居功。”
高道陽聞言更是歡喜,笑道:“雁盪弟子能出你這般人才,還真不錯。等你有暇來崑崙尋我,我帶你去天承殿走走。”
天承殿是崑崙的藏經之所,尋常的崑崙弟子,等閑難得入內。但是高道陽身份尊崇,要提攜的又是下派弟子,自然不怕什麼非議。連淙知道天承殿是什麼所在,不由大喜,朝高道陽一揖到底:“多謝師叔祖!”
高道陽不再理他,吩咐兩個徒弟道:“煥兒去收了那銅錘。回去交給寶鼎殿,看看有什麼古怪沒有。雲兒去看看那乾坤袋。”
時清雲撿起那乾坤袋,略一查看,不由皺起了眉頭:“這禁制好生古怪,恐怕不易破解。可能得用上些時候,才能打開。”他醉心於陣勢機關之學,一看就知道這個乾坤袋不同尋常。以他所能,假以時日,倒也不難打開。只是這禁制的原理,很是值得琢磨。
一旁鄭不二插言道:“最緊要他那把弓,萬不可流入敵人之手。否則又是一場天下浩劫!連世侄,你可見到那把弓?”
連淙本不待理他,但是鄭不二改口稱他連世侄,他倒也不好再給臉子:“晚輩不曾看到。可能在那乾坤袋中吧。”
高道陽笑了笑,道:“這弓威力巨大,必是那妖魔以本名丹元所煉。妖魔既然身死道消,這弓湮滅殉主,也是有的。”
鄭不二心中可惜寶物,嘴上道:“若是如此,那便最好!”
高道陽看連淙是越看越順眼,問道:“連世侄接下來要去哪裏?可有什麼要我等相助的沒有?”
連淙思忖了一下,搖頭道:“晚輩尚有一些俗事未了,要去莎瀚城盤恆些日子。師叔祖若是見到我師父師娘,還請傳信,便說連淙與採薇師妹俱都安好即可。”
高道陽擊掌道:“那正好!雲兒接下來要回武夷山為他舅父祝壽,便幫你帶了這個口信吧!”時清雲恭聲應是,連淙連忙稱謝。
高道陽和鄭不二要去那洞中探訪,連淙記掛着大流士的事情,便告辭而去。高道陽脾氣大,對自己人卻是極為熱心。反覆交代連淙一定要去崑崙看看,又送了他幾張符籙,這才放他離去。
連淙和韓嫣一出山口,就看到顏岐和小石頭一邊相罵,一邊遠遠尋來。一見二人,顏岐一把將手中玉瓶丟給了小石頭,歡天喜地地跑了過來:“我就知道你們吉人天相,不會有什麼事情!”
小石頭嘁了一聲:“不知道剛才是誰在說這破玉瓶找不到人,恨得咬牙切齒,說出了事就要把瓶子砸得稀爛的?”
顏岐反唇相譏:“你這笨石頭!口不擇言知不知道?我那是隨便說說。難道隨便說說的話,也要當真不成?”
小石頭嘿嘿一笑:“我們出家人不打誑語,和你小魔頭不一樣。”
二人說著說著,又打鬧起來。連淙笑着上前,一人賞了一個爆栗:“還不快回去?趕不上幫人家改朝換代了!”
小石頭嘟嘟囔囔:“老是打我老是打我!把石頭打傻了怎麼辦!”
四人趕出十幾里地,遠遠又有一支人馬趕來。走得進來,才看清領頭一員女將,正是阿伊娜帶了人馬來了。見到連淙安然無恙,女將頓時化身小女子,撲到他懷裏痛哭起來。
連淙一邊拍着她的肩膀輕輕安慰,一邊那眼角餘光去看韓嫣,卻見她神情肅然,一如尋常,心中五味雜陳。一邊霍斯魯不住朝他擠眉弄眼,嘻嘻而笑。
好容易將她勸得雲開霧散,連淙一把抱起阿伊娜,躍上了她的戰馬,朝霍斯魯道:“有勞老師前來接應。”
霍斯魯爽朗一笑:“這些都是二王子麾下軍士。我先帶他們回去,晚餐時我們再說。”吩咐從人分了幾匹馬出來,便帶着那隊軍馬呼嘯而去。
連淙看了看懷裏的阿伊娜,柔聲道:“我沒事。不過我要先去一趟射日城。你要跟我一起去,還是先回客舍?”
阿伊娜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我要和你一起去!今天真是嚇死我了!接下來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要和你一起!”
連淙心裏十分感動,卻又有些苦惱她的痴纏,輕道:“行,那我們先去找那哈拉比。”
阿伊娜聽他同意自己隨行,整個身子都放鬆了許多,懶懶靠在他懷裏:“好啊。去尋哈拉比做什麼?”未等連淙回答,自己嘻嘻一笑:“你不要告訴我啦。我要休息一會,反正待會就知道了。”
連淙笑着親了親她的嘴,一抖韁繩:“走吧!”
那些馬兒都是大宛良駒,十分神俊。幾十里的山路,一刻鐘不到就走完了。一行人來到射日城,阿伊娜報出名字,指明要見哈拉比。門口的守衛表情古怪,但還是進去通報了。
很快便有人迎了出來,卻是前些天那拍賣場上的三頭怪赤崎。赤崎一見他們,便認了出來。六隻眼睛一瞪:“我們射日城有重要事情,你有什麼事,且過些日子再來!”言罷轉身就回。
連淙叫道:“我有射日王的消息,要通告哈拉比!”
赤崎那肥碩顢頇的身子一顫,轉身盯着連淙,惡狠狠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余大弓身死,他留在射日城中的本命牌便即碎裂。他的八個徒弟本來聚在射日城,專等師父登仙,卻沒想到等來了這麼個噩耗。赤崎一聽連淙說起師父,頓生警覺。高喊了一聲,城裏立時湧出那七個師兄師姐來。八人將連淙諸人團團圍住。
這八個徒弟來歷不同,本領各異。不過除了小徒弟生具異相,四徒弟提爾克缺了雙腿,其他諸人倒都是尋常人的模樣。大徒弟哈拉比一副常見的大月氏人形象,大鬍子尖帽子,幾乎看不清臉龐。見連淙諸人不慌不忙,先訓了小師弟一句:“大呼小叫做什麼!輕慢了貴客!”
連淙輕笑了笑,道:“無妨。閣下可是哈拉比?”
哈拉比點頭道:“正是。敢問貴客姓甚名誰,有何指教?”余大弓八個徒弟,皆善中文。他見連淙是中土人士打扮,便用中文相詢。
連淙拿出了余大弓給他的令牌,向眾人展示了一圈,道:“我叫連淙。我有令師的令牌。”
眾徒面面相覷。哈拉比仔細地看了看令牌,伸手延請道:“請貴客入內奉茶。”
眾人來到一個花園坐定。余大弓的徒弟們早已心急難耐,未等茶水上來,其中一個女徒弟已經問道:“貴客說有我師父的消息,還請示下!”
連淙將那令牌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理了理思緒,將余大弓的來歷,和之前為崑崙、青城之人所害身隕的經過詳詳細細給眾人講述了一遍。余大弓這些徒弟,都是小時候在必死之境被他救出來的,對他可謂死心塌地。但是要憑一面令牌就讓他們對自己剖肝瀝膽,連淙也沒覺得自己有那份王霸之氣。事情講完,連淙加道:“我本是崑崙下派雁盪山的門人,陰差陽錯,又成了巫王。你們接下來要何去何從,還請各自決斷。”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道:“你們現在不可以去復仇。以你們的本事,必是有去無回,白白送了性命。”
眾人本來奇怪余大弓為何將令牌交給連淙,聽他自稱巫王,這才恍然大悟。哈拉比起身,朝連淙肅然而拜:“多謝閣下帶來了師尊的消息。哈拉比只有一事,欲向閣下請教。”
連淙頷首道:“但說無妨。”
哈拉比沉聲道:“閣下自稱巫王,敢問有何憑據?”
連淙略一猶豫,運氣喚起烏蛇令之力,上前握住了哈拉比的手。哈拉比曾得余大弓親傳,略一感受,便知他所說無假,頓時拜倒在地:“巫族殘民哈拉比·伊桑,拜見巫王!”
他這一拜,其他七人頓時拜了一地。連淙進退兩難。一方面以他的本心,是將令牌丟給哈拉比,讓他以大師兄的身份統領眾人。另一方面,大流士舉事在即,射日城諸人絕對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不過他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略一思忖,便將眾人扶起,道:“我這巫王,做得甚是莫名其妙。沒有能幫上余前輩什麼忙,我也是十分慚愧。今日來此,也只不過是不負余前輩之託,絕無執掌射日城之意。”
哈拉比帶着一眾師弟師妹起身,恭聲道:“大王且容我介紹一下師弟師妹。”
老大哈拉比和老二霍克是親兄弟,自小流落街頭,為余大弓所收留;老三阿日善是一個匈族小部落公主,被滅族時余大弓在戰場上將她救了回來;老四提爾克本是海盜,得罪了自家老大,被截去了雙腿,余大弓在南海之濱撿到了他;老五金向南從小被一個高句麗道士拿來煉做鼎爐,余大弓一箭射死妖道,解救了她;老六李萍是夏軍營妓,殺了暴虐將佐之後流落沙漠,余大弓正好路過,便將她帶回;老七胡他離原是個散修俠客,在十萬大山裡為一株赤葉槐樹精所困,正好余大弓去收集槐樹精魄造箭,救了他一命;老八赤崎,生來三頭三臉,被趕出族群,流落山林。余大弓見他三臉六目,倒是個弓術材料,便收他為徒。八個人中只有老七胡他離已有家室,娶了一位莎瀚城財主的女兒。
介紹已畢,哈拉比朝連淙道:“大王明鑒。我等欲追隨大王,師父之命是其一;大王是我族共主,是其二。我們在這裏庸庸碌碌,也不知道能為大王做點什麼。”
連淙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倒覺得庸庸碌碌過完一生,才是人間美事。”嘆了口氣,又道:“眼下我諸事纏身,你們便還是一切照舊罷。”
眾人凜尊。老三阿日善心思細膩一些,發聲問道:“敢問大王來大月氏有何要務?可有我們能略效微勞之處?”
連淙略作遲疑,決定還是不要和盤托出的好,道:“再過兩日,我可能要與人起一場大衝突,到時候你們要是有空的話,還請出手相助。”
連淙沒有什麼架子,八人便放鬆了一些。阿日善咯咯一笑道:“大王莫要客氣。為大王出生入死,本是我等天職。”諸人紛紛稱是。
連淙也不再矯情,問道:“你們手上有多少武力,絕對可靠能殺陣廝殺那種?”
哈拉比道:“啟稟大王。平日裏射日城總共有八百戰士,分作四個小隊,由我指揮。另外還有十二位供奉,精湛刺殺尋蹤,由阿日善率領。其他就是各自府上的奴僕傭人,總計。。。大概有七八十人的樣子。”
連淙又問道:“你們幾位,武力如何?若是與余前輩過招,大概是個什麼樣的勝負之數?”
哈拉比略作估量,答道:“我,霍克和他離近戰強些;老八的弓術盡得師父真傳,光說準頭的話,沒準還能超過師父;阿日善是一位極好的刺客;向南會冰火元素之法;小萍會媚術,暗器上的功夫也不太差;提爾克能製造許多機關陷阱。若是性命相搏,我們八個人加起來,大概勉強能和師父兩敗俱傷。”
連淙心中暗喜,加上這一路奇兵,大流士之事必無不成之理。點頭笑道:“我須得去與朋友好好計議一番。到時候不是我來相請,便是這兩位前來。”一指小石頭和顏岐:“莫要小看了這兩個小子。他們可都是千年老怪物了。”
顏岐和小石頭哼了一聲,不去看他。連淙起身道:“時間緊迫,我就先回了。你們若是有事,可以到二王子大流士的客舍來尋我。”八人應是,一路將他送出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