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生死笑談一卷經
周霄感覺後頸一冷,似乎有陣陰風襲來,轉過了身去。
呃!
可怖!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怪物,身體距離周霄不到一尺,青嘴獠牙,臉上都是腐爛的皮肉。不明的液體不斷的從嘴中獠牙間滴落,血?口水?還是什麼?簡直比酒鬼的嘔吐還要讓人噁心,眸子裏的幽光帶着戲謔殘忍的味兒。
周霄驚得不自主的就向後退去,原本牆和窗子的地方都已崩碎化成了一片空地,周霄猝不及防之下差點仰面摔倒。
這怪物看着嚇到了周霄,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嘴裏發出‘桀桀桀’聲音,只是麵皮抽動之下比原來顯得更加瘮人。
周霄又退了幾步,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在這漆黑中飄着的那幾點碧綠的鬼火,似乎只是為了讓周霄看清楚那張可怖的臉。
陰風飄過帶着腥臭,腳下偶爾猛地震動一下,就是陣陣嚎啕的聲音傳來,凄慘無助絕望。
這是鬼府,這是地獄,吵的時候毛骨悚然,靜的時候詭異可怕。
若是一個普通的人,被那麼突然地一嚇,說不得已經昏死過去,縱是膽子大一些,在這種毛骨悚然的環境中不斷經受刺激,也會魂不守舍。
可惜這人是周霄,怪物的一系列手段也只是把他驚退了幾步,心中不免失望。
“沒想到你是一個這麼不識趣的人兒。”聲音依舊酥酥綿綿的帶着媚意誘惑,只是分外凸顯着不和諧,西施捧心自然美不勝收,東施效顰卻可以嚇退眾生。
周霄無可回答。
“原本可以在溫柔鄉里不知不覺得死去,為何偏偏這般倔強?你在歡好中品嘗着我的美色,我在歡樂中吸取你的陽氣,這樣你也快活,我也少沾染因果,豈不是很好?”
她的樣子是這般的丑,碧綠火光下的動作偏又那麼風騷溫柔,語氣中帶着理所當然。
想要吸取陽氣么?
這怪物的廢話着實有些多,是自以為勝券在握,所以像貓捉老鼠一般在戲弄自己,還是因為力有未逮,所以在試圖尋找自己的破綻呢?
想到這裏周霄哈哈一笑,最後的驚慌也去了,若是前者怕也無用,若是後者愈怕愈弱。
這人化成怪物以後對周霄思維的掌控力度已經弱了很多,之前的周霄就像一個一兩歲的小嬰兒,許多應對都是靠着深藏在阿賴耶種子中的本能,此刻他已經有了一些自主思考的能力。
聽到周霄的笑聲,這怪物心中一怒,
一團氣體從她身體中噴涌而出,粉中帶黑,周霄想躲的時候已經是來不及。
這怪物再度把一段記憶植入了周霄的思維之中,然後在他眼前演繹着一段畫面。
那是一幅多麼不堪入目的畫面,周霄懷裏抱着一個姑娘,正是這怪物做如仙時的樣子,這個姑娘的血肉開始腐爛,而周霄卻是渾然不覺,甚至還把手摸向了她的胸脯,那胸前是一堆翻滾着的蛆蟲,周霄撫摸着露出一臉的沉醉享受,那張可怕的臉吻了過來...
周霄不想再看,可是無論腦袋上下左右轉動,那畫面始終出現在自己眼前,縱是閉上眼睛,它依舊那麼清晰。
若是神經小些,看到如此不堪回首的過往,非要把人生懷疑到立馬自盡不成,神經大些也要嘔到把膽汁都吐出來,然後變得瘋癲抑鬱。
這怪物正是準備依靠這虛假夢境中再造的記憶,不斷折磨衝擊着周霄的靈魂,直到把他折磨的不堪忍受,自暴自棄。
這怪物,其實也說不得她是怪物,這本就不是她的樣子。
她的名字叫做如仙,本來是一所青樓的清倌人,後來被一個權貴家的公子看上,兩人耳鬢廝磨了一段時間有了感情,如仙就被贖身收做了妾室。
不曾想家中有個供奉修鍊陰陽道突然出了叉子,變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樣子。
這供奉早就看上了她的資質,離開時暗中把她擄去想做成爐鼎,助自己練功。
從此之後,如仙每天都要被強迫着與這人擄來的男子合歡,吸取他們的元陽修鍊,然後再與這怪物雙修。
日復一日,永無解脫盡頭,這如仙不堪忍受,於是不久前趁怪物閉關的時候偷襲了他,只是她自己也被那怪物的反擊打碎了身體,只剩下元神逃遁了出來,慌不擇路之下不知到怎麼就逃到了此處,平常只能依附在神像中苟延殘喘。
這座大山深處原本就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若不是周霄被送到山中,恰好走到這裏暫宿,說不得過些日子她的元神也就自動消散了。
周霄突然而至,她用了莫大的毅力才壓制住激動,一直等到月上中天確定周霄睡去,才突然進入他的眉心之中,想要行奪舍之事。
奪舍之法干涉天地輪迴造化,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縱然是尋常人在末那識與阿賴耶識中也可能蘊藏着非同尋常的力量,那是過去因,宿世輪迴累積受薰的種子蘊藏其中,浩浩蕩蕩,不可思議。
所以她才要花費大力氣依照自身經歷在周霄睡夢之中重造夢境,想要以此卸下他的心防,然後在不知不覺完成奪舍。
再說周霄最初看到那麼一幅不堪入目的畫面也是幾欲作嘔,神經節節崩潰,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拚命掙扎。
只是被強迫着看得久了,周霄竟然漸漸地領會出了些玄妙,佛門有一門修行之法叫做白骨觀,以觀身之不凈,息滅對色身的貪戀,破除我執;魚籃觀音也曾以妙相肉身布施,用紅顏白骨,粉黛骷髏警示世人,其中深具妙理。
佛告須菩提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能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周霄看着那怪物呈現的畫面,盤腿坐了下來,自身的血肉開始慢慢腐爛,直到最後變成了一架白骨,這白骨上漸漸有了晶瑩的光輝,光輝愈來愈盛,骨骼越來越純,當骨骼變得如同玉石的時候上面又有新的血肉開始生成。
見周霄在這種境況之下領悟出了冰肌玉骨之法,這女子也是不由的心生佩服,知道這是一個意志堅定,生具慧根的男子。
佩服歸佩服,生死面前那裏容的下絲毫含糊,這女子略一思量,化成一個滿目慈悲的菩薩,虛空中有天女散花,僧眾梵唱,周霄的夢境頓時成了莊嚴寶地,清凈佛土。
只是前兩重夢境都是憑藉她自己的經歷塑造,這次卻是全部憑藉想像,對於周霄思維的掌控更加衰弱了。
這女子化成的菩薩超腳下一指,立馬生出一朵祥雲,載着她升到了虛空之中。
過了片刻功夫,周霄一遍白骨法完成,從定中醒了過來,忽的看到有佛門大士立於虛空祥雲之上,寶相莊嚴,也無從判斷真假,於是不敢怠慢,合掌恭敬雙膝着地行了一禮。
這女子化成的菩薩看到周霄態度虔誠,心中大定,暗中感嘆‘福慧之人必有誠敬之心’果真不是妄言。
她在空中坦然受了周霄一禮,然後說道:“佛祖以無上法力照見三界,言說此地之人與佛有緣,於是命我下界點化。我先後以紅塵、惡鬼二相試探,果然見你慧根天生,是與我佛有緣之人,我且問汝,可願皈依否?”
這女子說話之間,身後放出無量祥光,周身八部天龍環繞,禪音梵唱,花雨紛飛,當真氣象非凡。
“可願皈依否?”周霄雖然也讀佛經,深通佛理,但是他一心向道,只求自在真我,皈依佛門絕非周霄所願,他自然不可能同意,直接出言拒絕又會顯的大不敬,周霄略一思量,然後說道:“愚鈍之人竟然勞煩菩薩大駕,實在不勝惶恐。小子愚陋,心中有樁公案疑惑已久,今見菩薩不勝歡喜,想要祈求尊者指點迷津,未知可否?”
“講來,我當為汝說。”聽到周霄的回答,這女子半是失望半是僥倖的和了一句,心中也清楚這次多半又是做了場無用功,這人根性深厚,不是自己所能及,心中也好奇他要問些什麼。
“希有尊者。靈台山下有一老僧,聽聞彌陀山中有真佛,便一步一拜前去謁見,當拜到彌陀山腳時,遇到一位白髮老者,兩人相坐而談甚是歡喜。
最後白髮老者問道:“什麼是佛?”,老僧苦思冥想卻答不出來,正要向老者請教,就看到一尊真佛正端坐雲中遠去。
老僧不辭千里匍匐,只為拜見我佛,誰想在彌陀腳下,與真佛當面對談而不自知,當真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歸去之後,老僧發奮努力,日日苦修,終於大徹大悟有所成就。這天老僧再坐禪之時,真佛出現在他的身前,老僧卻將他喝退而去。
敢問尊者卻是為何?”
她不敢答,因為不知該如何答。
看到她的反應,周霄心中已經得出了答案,兩次三番的以假象矇騙,無非‘圖謀不軌,做賊心虛’八個字而已。
你若心虛,我自然氣壯。
於是周霄正身說道:“廟宇之中有泥塑木雕的神像,我見到也會拜上一拜,拜佛只為禮敬智慧德相,修道要修自在真我,看來這個道理姑娘並不懂得。”
這女子剛想開口,周霄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大聲呵斥道:“姑娘如此褻瀆神佛,莫非不怕果報還受么?”
果報!
俗世凡夫可以肆意妄為,只因為無知者無懼;她卻是道成元神,深知世間因果之力,想到惶恐處,氣息不由的就弱了三分。
只是轉瞬想到,自己此來只為奪舍,若是奪舍不成性命都已沒了,還怕什麼未來果報!雖然如此還是忍不住讚歎道:“好好好...你實在是了不得的人,智慧通達,心志堅定,縱然是放眼天下也難以有人可以比擬。現在的修為雖然淺薄,未來的成就卻是無法限量。”
周霄聽罷搖了搖頭說道:“常言說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英才何其之多,而我也只不過是塵世間的一個俗子凡夫罷了。”
美色難以引誘,惡鬼未能怔嚇,神佛無法迷惑,譽美不可驕矜。
好一個男子,若是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得成大道。
“可惜!可惜!”
生死之間這女子絕非優柔寡斷之輩,嘴裏說著可惜,元神毫不猶豫地朝着周霄的神念撲了過去,既然諸般方法都已行不通,那就只好硬來,要麼得生要麼得死。
危急時刻周霄也不是閉目等死之人,電光石火的剎那,腦海中又迴響起那個擁有不可思議能量的音符。
“吽”
用盡全部意志力量發出這一道聲音,周霄神念之中紫霧翻騰,那女子的元神就像雪花落入沸水之中,在天地間最後的印記也被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