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煙波江上使人愁
十月十八日,晴。
初冬時節的荊楚大地,早晚已經非常冷。
浩浩江水從西而來向東而去,皚皚薄霧之中,大江兩岸遍地枯草衰楊。
吳潛站在鄂州城西南蛇山之頂的黃鶴樓上,臨江遠眺荊楚大地和滾滾長江,滿臉都是憂色。
戰爭動員令已經下達十日,但鄂州面臨的困境卻並無太大改變。
無論他有多大的決心和勇氣,沒錢,所有下屬官員將領全都感覺到束手無策,特別是要大規模修城防和沿江水寨,還要修理那些破舊的戰船,光靠嚴苛的命令和壓迫來驅使百姓,時間長了只會讓百姓和官府離心離德。
大宋早已沒有了徭役,取而代之的是役錢,雖然是一種苛捐雜稅,但卻也極大的解放了老百姓,不會因為官府強征徭役而荒廢農時和耽誤買賣。
因此役錢對於大宋朝廷來說,每年也是一筆極大的收入。
但這筆錢實際上在很多地方也成為了貪官污吏發財的最好機會。
本來應該拿來開支修渠修路修橋的役錢,大部分都進入了貪官污吏的口袋,而等到真的需要用這筆錢的時候才發現,當地府庫卻空空如也。
鄂州的情況同樣如此,吳潛來了之後要修城防和沿江水寨,結果一查往年的帳,竟然只剩下了區區不到兩百貫,作為熟知官場形式的吳潛來說,現在就算把鄂州城所有的官員都砍了也於事無補,反而還會造成各種怨恨和離心離德,對於戰局不利。
因此吳潛並沒有對這些官吏下手,而是請他們吃喝一頓,憑藉身份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胡蘿蔔加大棒的威脅下,所有參加酒宴的官員都表示會大力支持崇國公的鄂州建設,然後紛紛慷慨解囊,一頓酒宴下來也籌集了三千餘貫。
雖然這筆錢相對於歷年丟失已經無法統計的役錢來說可以忽略不計,但對於眼下的鄂州來說,也算是有了一個良好的開局,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吳潛又不停召集鄂州範圍內的豪紳商賈進行動員,然後又募集了大約兩萬貫。
這就是吳潛到鄂州之後所有能夠開支的錢款了,因為鄂州的大量儲備都已經支援四川和荊襄一線了,官庫沒錢,糧倉的糧食也只剩下不到八萬石,但不到迫不得已不能支取,因為一旦蒙古大軍打過來,鄂州能夠支持多久就是看糧草儲備,因此這籌集的兩萬三千貫錢,吳潛大部分又投入進去收購了一萬石糧食和五萬石草料補充。
剩下的一點兒錢只能應急,拆東牆補西牆,所有官員的工資都減半發放,等待以後補齊。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吳潛回頭,看着題寫在樓頂牆壁上那一首膾炙人口的前朝古詩,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自己要做這個無米之炊的巧婦,豈止一個愁字能夠說得盡。
完全是愁死人的節奏。
而一想到錢,他總是瞬間就會想起一個少年的影子,而且順便還會想起那個一百萬貫的賭注。
若是手上一百萬貫……不,只需要五十……或者三十萬貫,他也能夠把鄂州經營的如同鐵桶一般,保證蒙古人十萬大軍一年之內絕對無法攻破鄂州。
吳潛此時就像一個怨急了的少婦,順着滾滾東去的長江,望着京師和慶元府的方向,希望天上能夠給他掉下來一個精壯的漢子……嗯,一船金光閃閃的金子。
武昌門外的江邊,船舶來往不斷,起起伏伏的號角聲順着江風傳來,江面上有無數白色的船帆來回遊弋,這看似熱鬧繁華的背後,卻隱藏着讓吳潛膽戰心驚的防禦破綻。
若是忽必烈招募中原和北方精通水戰的漢軍將士,這看似天塹的長江天險,只怕突破也不是難事,若要對付渡河而戰的蒙軍,最好的方法便是半渡而擊,可惜眼下水寨荒廢,戰船也破舊不堪,要打造新船,也是無力為繼,只能頭嘆奈何。
“武昌門外柳如煙,想見潘侯枕曲眠。欲借一帆春水去,江邊皆是楚州船。謝逸屢試不第,尚且還留的一首好詩,老夫頭甲狀元,但卻一事無成,這一生起伏漂泊,只希望還能在這武昌門城樓上留下一個好名罷,明年春天,只是不知老夫還能不能看到一江春水和江堤春柳……”
鬚髮花白的吳潛臉色戚然,迎風抬頭再看四周風景,不知不覺中竟然有一滴眼淚順着滿是皺紋的臉龐滑落下來。
“老爺,樓上風大,莫要吹風受了風寒,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一個姿色不俗的中年美婦從閣樓裏面出來福身勸說。
“走吧,明天我安排船送你去鄞縣,以後好好照顧晴兒!”吳潛點頭轉身。
“老爺何故突然要趕我走,妾自被老爺從青樓贖出來,已經跟隨老爺十餘年,無子無女了無牽挂,只願陪在老爺身邊,誓死相隨!”婦人拭淚而泣。
“這又是何苦,老夫當初贖你,也不過是喜歡你的歌舞,況且這些年你跟着老夫也沒享福,東奔西走沒過幾天安樂日子,說起來,還不如你在青樓過的安穩!”吳潛愛憐的將婦人摟在懷裏安慰說。
“不,老爺不用說這般假意狠心之語,妾就是不回去,若是老爺不要我,妾就從這樓上跳下去!”婦人伏在吳潛懷裏嚎啕大哭。
“好好,老夫現在心亂如麻,你莫要哭了,晚上回去好好給老夫跳一支舞!”吳潛苦笑着搖頭。
“老爺想看,妾自當遵從,只是妾已經好多年沒跳過了,如今皮皺了、腰粗了、腿慢了、動作也生疏了,只恐跳不出當年的舞蹈,讓老爺不喜!”婦人哽咽抽泣。
“無論你跳的什麼樣子,都是我當年在蘇州花滿樓上認識的那個花四娘……”吳潛用粗糙的手幫婦人擦去眼淚。
“報~~~”
就在吳潛摟着小妾在黃鶴樓頂安慰說話之時,突然一聲充滿了激動和暢快的喊聲從遠處隱隱傳來,伴隨着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只見一個家僕騎着一匹快馬順着一條上山的小道很快就衝到了黃鶴樓下,然後很快就被樓下的侍衛攔住,但瞬間又爆發出一股驚喜的呼喊和歡笑。
“發生了何事?”吳潛探頭衝著樓下大吼。
“船…………一大船的錢……”
樓下的家僕興奮的衝著樓上大吼,似乎看着吳潛沒有聽清,直接就衝進塔中,伴隨着蹬蹬的腳步聲,很快一群侍衛裹着這個兵卒就出現在了樓頂。
“什麼船到底發生了何事?”吳潛莫名其妙的問。
“老爺,好消息好消息,慶元府有人為鄂州送來八十多萬貫的軍餉……”報信的家僕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
“什麼?你說的當真?”吳潛雙手一把抓住這個家僕的肩膀大吼。
“真……千真萬確,押解錢款而來的有慶元府的官兵,還有覺翁,他親口說的,總共有八十三萬貫軍餉,還有許多慶元府的特產,說都是送來鄂州犒勞將士的……”家僕興奮的說話都有些舌頭打卷。
“八……八十三萬……萬貫……怎麼……怎麼會這麼多,他們從哪兒弄來的……”吳潛感覺就像被一頭八百斤的大野豬拱了一嘴,靈魂騰空而起直接就有些暈頭轉向了。
“老爺,大船還停靠在江邊,覺翁催您趕緊回去安排人把錢款都搬去庫房,免得放在外面不安全!”家僕催促。
“好好,老夫先走一步,你們護送四娘後面回來……”吳潛吩咐一句,帶着幾個貼身侍衛直奔樓下而去,但或許是年紀大了,又或許是太過激動,下樓的時候腿軟腳軟跌跌撞撞,要不是幾個侍衛一路左右攙扶着,好幾次就差點兒順着樓梯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