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血與夜探
賀南轉過頭來,白麵皮上兩管鼻血緩緩流下,他臉一紅,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
“莫莫,你回來了,我馬上去做飯。”他瓮聲瓮氣道。
“你可別了。”段沫顏快走幾步過來,一手掰過他的下巴湊近看了看,“你是去上工了還是去打架了,怎麼搞成這樣?臉上是誰打的?你們工廠里還鬥毆呢?就沒人管管?”
賀南第一次和她靠得那麼近,面對這絕命四問他都不敢呼吸,感覺段沫顏溫熱的手指放在自己臉上,周身好像被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這比被盧比打還要厲害。
段沫顏見他鼻青臉腫的慘樣,無奈地搖搖頭:“頭抬起來,小新再去打盆水。”
她捲起袖子,先自己洗了手,然後開始翻找家裏的藥箱:“沒有棉球?創口貼總有吧,碘酒呢?”
賀南看着她動作,乖乖仰頭坐着:“莫莫,我真的沒事,一會就好了。”
“你看看你自己,滿臉血的模樣簡直要嚇壞小朋友。”段沫顏沒找到棉球,拿了個紙團先給他擦了擦鼻血,然後用毛巾按壓額頭上的淤青。
賀南一動也不敢動,他緊緊閉着雙眼心跳如擂鼓,可這情緒一激動,鼻血涌的更厲害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
段沫顏皺了皺眉,她扔掉紙團,走回房裏不知去搗鼓了什麼,賀南在後頭昂着脖子眼巴巴地瞅着她:“莫莫,真的別找了,我沒事……”
“別動。”段沫顏返回來,她抖了抖手,將兩條白色的棉布片細細捲起來。
賀南仰着臉,好奇問:“莫莫,哪裏來的棉布啊?”
段沫顏面色不變,表情專註地往他鼻孔里塞:“你不需要知道。”
“啊,哦……”
過了會,她又說道:“我會給你重新買一條新的。”
渾渾噩噩的賀南猛地一個激靈:嗯???
*
晚上一家人吃了簡單的飯菜,等到四個小屁孩去學習,段沫顏將白天的見聞和賀南一說,他沉思了片刻:“我可以帶你進工廠,我熟悉路。”
“我拒絕,太冒險了。”段沫顏冷靜下來,“這會連累到你,我不能讓你涉險。”
賀南低下頭:“如果真是這樣,寧吳坨的駐軍很可能也對這些事情知情,我們沒有任何的援助,只能靠自己,但是莫莫,我不想讓你有危險,我什麼也不會,但我想幫你。”
“晚上工廠沒有人,值班警衛會打瞌睡,高壓電網和通電圍牆是擺設,我們不是沒有機會。”賀南仰起頭,她忽然看清了他的眼睛顏色,竟然是一黑一紫異色瞳,然而他很快就低下了頭。
賀南看向坐在不遠處看電子書的四個弟弟:“有時候,勇氣只是一時義氣。壓抑的久了,這種義氣就越來越淡。”
“如果猶豫,可能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凌晨一點,湖邊的風寒涼潮濕,在寂靜無人的工廠里,只有掛在鐵絲網上的牌子偶爾被吹動的響聲。
坐在值班室里的門衛兩隻腳翹在桌面上,正在興緻勃勃地觀看卡通視頻,上頭一個虛擬偶像又唱又跳,噪音嘈雜。
整個世界的聲音和光源彷彿都集中在那一片,以至於,他沒有聽到翻越圍牆時的小小響動。
兩道黑色的影子迅速跑過空曠的廣場,倏地一下隱沒入建築的陰影里。
賀南臉上矇著黑色口罩,頭戴鴨舌帽,他比了個手勢:這邊走。
段沫顏無聲地觀察四周,迅速將路線默記在腦海里。
鋼廠內部彷彿一個迷宮,最外層打包間往裏,是四條流水線的工作間,其中還夾雜着三個值班室,而在最裏面才是一號倉庫。偶爾會有執勤警衛打着手電走過,他們又高又壯,手裏拿着武器。
段沫顏側身蹲在柱子後頭,斂聲屏氣彷彿把自己當成無機物,而在最後一點手電光也看不到以後,賀南點點頭,二人朝着最里側走去。
因為大門被封閉,賀南帶她走的是平時不可能走的路線。
段沫顏看着面前狹窄到只容一人蜷縮爬過的通風管道,有些意外,你竟然還知道這種地方?!
賀南小心搬開管道的網絲格,回頭道:“莫莫小心,這裏到處都是閥門開關,有些打開會噴射高溫蒸汽,很危險。”
段沫顏聞此,不由得多看了那個閥門一眼,上面寫着紅色的SOS。
他們像是迷途在藏寶海灣里的精靈鼠,沿着七拐八彎的通道轉圈,終於在一處出口爬出來的時候,冥冥中,段沫顏就知道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漆黑的鑄鐵大門緊閉,上面用大字寫着‘防火防水防偷’的警戒標語,一道巨大的電子鎖橫在門上,賀南搖了搖頭:“有權限,我打不開。”
段沫顏當然沒想過那麼簡單能打開,她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聆聽裏頭的動靜,但一直過了好久,倉庫里始終安安靜靜,沒有一點響動。
“這裏面存放的主要是零部件,偶爾也會有簡單加工過的半成品。”賀南猜測道,“如果是軍.火的話,也許是藏在了二號倉庫……”
“篤——”
就在兩人準備原路返回的時候,忽然一聲輕響吸引了段沫顏的注意。
她猛地回頭,再次將耳朵貼上大門,同時以指節有規律地輕扣鑄鐵的門面。
過了幾秒鐘,彷彿回應似的,門內又響起一聲輕微的:“篤—篤—”
兩人目瞪口呆,彼此臉上都是震驚的表情。
倉庫里可能有人!
“可是我們打不開門……”賀南焦急道。
“噓!”段沫顏猛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就在這時,另一側被鐵絲網大門封鎖的走廊,忽然傳來手電光的亮度,然後一個肥胖的身影慢悠悠走了過來。
段沫顏猛地一把拉起賀南就跑,但奈何時間太短,管道又很小,不過兩秒的時間兩人不可能都藏身進去。電光火石之間,段沫顏做出了決定。
名叫麥克的肥胖警衛搖搖晃晃走來,他疲憊地半睜着眼,因為他的基因是豬,所以懶惰總也克服不了。
麥克打開鐵絲門走進來,隨意掃了眼安安靜靜的倉庫大門,他嘟囔咒罵了幾聲,仰頭打了個哈欠,而就在他閉眼的一瞬間,一道人影自身後躍出,段沫顏兩手攀在高處的鐵欄杆上,雙腳懸空,她蓄力猛地飛起一腳踢向男人的後腦勺。
這個部位十分脆弱,是人的致命點,而且這一腳幾乎灌注了她全部的力氣,一聲悶響過後,麥克眼一翻,幾乎是毫無防備地昏死了過去。
他肥胖的身體摔落在地前,賀南猛地衝出來,以瘦弱的肩膀穩穩扛住了他。少年憋紅了臉,將體重超過自己一倍的胖子警衛緩緩放倒,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段沫顏這才雙手放開鐵欄穩穩落在地上,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幾乎是同時開始對這個警衛搜身。
“有了。”
賀南從他口袋裏摸到一張門禁卡,眼睛一亮。
而就在他們打算打開倉庫門試試權限的時候,另一道手電光忽然在身後走廊上出現。
“麥克,你不會又去睡覺了吧?”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被老大發現你偷懶,保證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賀南幾乎瞬間就認出了這人的聲音,這是盧卡!
莫莫不可能打得過他!
此刻就算他們再不甘也只能放棄,賀南一把拽起段沫顏就跑:走!
等到他們堪堪躲入管道,重新搭好鐵絲格,盧卡已經打着手電走了過來。
“你還真睡著了?”他一臉震驚,用力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麥克的肚子,“喂醒醒!”
胖子悠悠轉醒,他摸着自己的後腦勺爬起來,“嘶——我的頭怎麼這麼痛。咦,我怎麼躺在這裏?”
“誰知道你怎麼睡在這?你還真是豬啊在哪都能睡着……”
他們說著話,沒有發現兩道人影已經在通風管內迅速遠離。
漆黑寂靜的工廠彷彿沉睡的鋼鐵巨獸,等到二人逃出生天,重新翻出鐵絲網圍牆的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賀南劇烈的喘息,他低下頭,赫然發現自己還攥着段沫顏的手,連忙觸電一樣放開。
而段沫顏疲憊到壓根沒顧忌上他,她擦了把頭上的汗,疲憊地直接坐在了地上:“我沒想到裏面會有這麼多巡邏的警衛。要怎麼能避開他們,救出倉庫里的孩子?”
兩人都沉默下來。
“麥克和盧比是工廠的領班之一,有很高的權限。”賀南低聲道,“他們對這一切都知情。”
段沫顏深呼出一口氣,“知道嗎,剛才那個聲音,我覺得裏面真的是一個人。”
她幾乎可以想像,年幼的孩子被捆住手腳、蒙上雙眼、捂住口鼻、束縛住周身卻還在拚命掙扎的樣子。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三點了,街上連只貓也沒有,段沫顏剛想進門,忽然聽到一陣細細的響動。
“誰?!”她猛地回頭。
賀南嚇了一跳,這時隔壁屋那永遠不拉開窗帘的房間亮起一點點光,一道枯萎的聲音幽幽傳出來,“孩子。”
“波利爺爺。”賀南狐疑地開口,將女孩擋在身後,“您在叫我嗎?”
段沫顏狐疑地看着那扇窗口,那名叫老波利的人始終沒有露面,但她卻看到了一隻枯瘦猶如老樹皮的手:“你下定決心了嗎?……和整個寧吳坨對抗。”他幽幽問。
賀南面色嚴肅:“是的。”
話音落下,窗內的老波利沉默了很久,久到段沫顏以為他都睡著了。
“你們要小心,工廠沒那麼容易對付。”半晌,那枯萎的聲音才緩緩傳出來,接着段沫顏又覺得這個神秘老人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很像她們。”他輕聲說。
段沫顏:“像誰?”
“幾十年前,一群曾經耀眼的像太陽一樣的人。”
第二天,段沫顏打算去貧民窟尋找線索,賀南臉上的傷已經好得看不出來了,他的恢復能力驚人。穿上工裝,他還是像以往一樣去鋼廠上工,彷彿昨天的事壓根沒有發生過似的。
一成不變的流水線,機床發出不斷敲打撞擊的聲音,工友們依然聚在一起討論些沒有營養的話題,賀南捏着扳手,目光看似落在面前的工件上,實則在聽身後其他人談話。
盧卡岔開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捏着個啤酒瓶子,他打了個酒嗝:“費里,你下午和馬坤兩個人去裝一號倉庫的貨,4點鐘貨輪就要起錨了,不能遲到。”
瘦弱的男人縮了縮脖子:“可是盧卡大人,我今天的工件還沒達到業績,如果去搬貨的話……”
盧卡往他臉上呸了口:“老子管你那麼多,讓你去就去!”
費里抹了把臉,不敢吭聲,一臉不情願地走了。
其他的工友們投來同情的眼神,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賀南默默放下了手裏的扳手,他眼中一道紫色一閃而過。
停泊在寧吳坨碼頭的貨輪,每隔幾天就有一批,目的地天南海北,甚至連洲際之外的都有。而今天的這一艘,看船標是從第8區過來的,途中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城市,船身斑斑駁駁。
如果錯過這一次,沒人知道它的下一個目的地會是哪裏。
中午休息的時間,大部分工人都在吃飯,有的臉上蓋着帽子就在機床邊打個盹。賀南看了眼仰躺着打呼嚕的費里,悄無聲息放下扳手往外走去。
他穿着普通,頭髮擋住小半張臉,氣質也不出眾,這麼低着頭走在人群里的時候沒幾個人會多看一眼。
路過領班值班室,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聚在一起喝酒,不知道說到什麼搞笑的事情,齊齊發出粗啞的笑聲,賀南面色不變,光明正大地從他們門口走過。
他彷彿一個沒有聲音的影子,貼着牆將自己與環境融為一體。
一號倉庫外也沒有人在,搬貨的工人都去吃飯了,靜悄悄的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賀南額頭上豆大汗珠不斷滲出,他抖着手摸到懷裏那張被捂熱的門禁卡,飛快地貼在電子鎖上。
‘滴’的一聲,門開了。
他的視線瞬間掃過倉庫里的貨物,中間地上堆滿了各種鋼材和半成品工件,角落裏放着幾個長條木箱,木柵格的那種,用稻草一層層塞住,一點也看不清裏頭是什麼。
但是下一秒,賀南瞪大了雙眼。
因為稻草的縫隙里,一根手指伸了出來。
他幾乎瞬間就狂奔到了倉庫角落,然而下一秒,背後出現一人的腳步聲。
“你到這來幹什麼?”盧克拎着啤酒瓶,紅着眼狐疑地看着他,“你怎麼開的門?”
賀南渾身一僵,一點點站直身體,冷汗順着後背淌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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