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

奧維維亞洲·1區·元首府

霍普戴維斯推開辦公室大門走進來,他腳步急促，有些煩躁地扯開繁複的領結，沒了一貫的優雅沉着。

“還沒有凈主的消息嗎？”他扭頭問站在一旁的秘書官。

“目前軍部已經鎖定幾處疑似窩藏點,正在逐個排查,已經排除了三個,尚沒有第一手消息傳來。”中年秘書平穩說道。

霍普沉沉呼出一口氣，他戴着華麗寶石戒指的手指攥緊：“現在其他幾大洲的政府都在向我們施壓，如果再不能找到凈主的下落，他們就會通過聯邦法庭直接派遣軍團來這裏。”

“奧維維亞洲怎麼能忍受由其他洲的人來到本土地盤指手畫腳！這是對我們工作無能的嘲諷。”霍普咬緊牙關，“而且搞丟一位珍貴的大凈化者,這麼大的過錯,我一定會受到聯邦的彈劾！元首任期里說不定出席全球活動時都會被冷眼相待！”

秘書官面無表情：“已經派出了那麼多的軍團，您請放心,他們一定會及時找到人的。”

霍普往後仰倒,躺在巨大的黑色皮椅上,對着玻璃窗長長嘆了一口氣，“希望如此吧……”

*

而在10區郊外逃亡的晨曦組織一行人,已經藉著凌晨稀薄的霧氣遮掩，來到了一處臨時的藏身之地。

這裏是一處陳舊的木料工場,應該是廢棄許久了,所有的機械構建都靜止不動，有些地方還生了銹。車隊停下來之後,男人們承擔了大部分力氣活，將廢料搬空騰出休息的地方,然後開始搭建帳篷。

他們動作飛快,在這段時間裏,女人們就用帶出來的糧食準備食物。

段沫顏垂頭幫瑪麗大姐清洗碗碟,她目光專註，實則正在腦中繪製她們全程走過的路線。

人的記憶力是有時限的，但閾值又是無限大的，段沫顏清楚地記得車隊拐彎的每一個方向，途徑的每一條河流。自車隊從山谷變道開始，他們就不再和任何有人跡的小道交集，恐怕謝利正在帶着他們往荒無人煙的目的地行進，誰也不知道大家最後會藏到哪裏。

這裏是她最後的機會。

早餐是在一片鋼鐵廢墟里吃的，大家席地而坐圍着火爐，手裏端着碗盤說說笑笑，他們落腳沒多久，一場傾盆大雨肆無忌憚落了下來，將一路上車轍的痕迹全部沖刷乾淨。

段沫顏捧着碗看雨珠砸在地面上，濺起深深淺淺的泥水，這裏的植被茂盛，大雨澆灌下幾乎滿地泥濘，他們的行蹤就更不容易被發現了。

幾個年紀最小的孩子頑皮地在雨中追逐打鬧，他們才剛剛顯露出獸化基因，有的腦袋上頂着兩個小熊耳朵，有的屁股後面綴着一根小豬尾巴，是那種叫人看了忍不住擼一把的純真可愛。

晨曦組織里的這些孩子，都是來投奔X的女人們和組織里的男人結婚生育的，全是沒有地域、地位、財富區分的自由戀愛。像瑪麗大姐的丈夫羅伯特，他小的時候曾因意外失去了一根手指，像這樣有殘缺的男人在聯邦是不可能得到伴侶的，而在這裏他卻收穫了親情和愛情。

段沫顏出神地望着淅淅瀝瀝的雨水，連身上被雨氣沾濕了都沒有發現。

身邊傳來腳步聲，段沫顏側過頭，見之前留在組織里的那兩個勞工男孩子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洛克伸出手，掌心朝上捧着一塊黃色的布。

“小姐，請您蓋上吧，小心着、着涼。”洛克磕磕巴巴說完，黝黑的小臉升起一朵紅雲。

站在後方的內利補充道：“您放心，這是乾淨的。”

段沫顏看了他們幾眼，雙手接了過來：“謝謝。”

出身苦力的男孩子來了不過短短几天，周身就有了不小的變化，他們像抽芽的小樹苗似的一天一個模樣，如今才稍微有了些這個年紀少年該有的身板。

段沫顏看着兩人的臉，隨口問道：“洛克、內利，你們喜歡這裏嗎？”

少年們一愣，異口同聲道：“喜歡。”

洛克撓撓頭：“現在沒有人會打我們，乾的活不多，而且每天也能吃飽飯了。”

內利忙不迭補充：“而且大首領說，等到大家到了新的落腳地，他會送我們去城裏讀書，大家有偽造的身份ID，普通學校不會看出來的。”

聽了他們的話，段沫顏有些意外，她沒想到晨曦組織能做到這份上，送黑戶孩子們進城去上學，這一聽就是需要冒險的舉動。

她正色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人只有經歷多了，才知道學習的珍貴。

在三人說話的時候，一人從後方緩緩走來，“在說什麼？”謝利兩手插兜姿態慵懶，他臉上的惡鬼面具斜斜戴着，只露出半張英俊的臉。

那兩名少年一看到他，神情瞬間嚴肅，立正站好之後，他們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大首領！”

“嗯。”謝利從鼻子裏輕哼了一聲，然後少年們就像猴子一樣嗖一下躥走了。

段沫顏瞥了他一眼，轉過頭繼續看雨。

而身邊人也沒走，謝利收攏長腿，蹲坐在她身邊，他隨手一撩，把洛克拿來的那塊布給披在了段沫顏膝蓋上。

雨水淅瀝，兩個人挨在一起看雨霧朦朧，誰也沒有說話。

謝利的目光順着段沫顏垂下的長發來到她臉上，少女目光平靜，她漆黑的眼眸里好像映襯着萬物星光，華麗高貴者她看在眼裏，卑微低賤者亦能入她視線，所有人並沒有什麼上下的區別。

謝利眸子微眯，而令他驚訝的是，她竟然願意，就這樣乖乖的待在他身邊。

“我總是想知道你的小腦袋裏在想什麼。”

段沫顏沒搭理他：“我在想，不要試圖挑釁一位女性，不然你會付出很慘痛的代價。”

謝利笑：“我已經付出了。你知道有多少軍團潛入了10區搜尋你么？如果不是我有反偵查天賦，我們早就已經被發現了。”

他更湊近了一點，呼吸中幾乎能聞到她的氣味：“特別是你的那幾位好朋友，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追蹤能力，我果然還是小看了聯邦的軍團。”

段沫顏瞥他一眼：“你不光是小看了他們。”你還是小看了我。

*

在二十一軍團進行地毯式搜索的時候，第10區文德城的那幾名低級軍官，依然以為自己是在追蹤人口拐賣犯。

雖說是三個臭皮匠，但還能頂個諸葛亮呢。在所有人都焦頭爛額、一籌莫展的時候，這幾人就是那麼機緣巧合，竟然憑一架老式的淘汰款無人機，誤打誤撞尋索到了晨曦組織的逃跑痕迹。

懷特看着由無人機傳輸過來的不甚清晰的視頻，因為機器老舊，攝像頭甚至拍不清人物的臉型，只能看到外圍有十來名男性在幹活，偶爾還有孩子跑來跑去，沒看見有女人的身影。

“會不會是藏起來了？”

“我聽說那些人口拐賣犯都十分窮凶極惡，大部分都是流亡的罪犯。”

懷特摸了摸下巴：“不能否定有女性存在的情況，你們現在馬上派兵去圍剿，我們先監視着。”

懷特的操作員控制着小型無人機懸停於半空中，鏡頭對準了底下廢棄工場裏的人們，春困秋乏，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他張嘴打了個哈欠，再一低頭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鏡頭裏，一個男人正站在底下仰頭看着他們。

操作員的瞌睡蟲一下子被趕跑了，他驚呼：“首長，我們被發現了！”

然而還沒等他們商量出對策，下一瞬間，畫面里的那男人直接舉起了手裏的槍，“砰”的一聲，監控畫面徹底變成了雪花點。

整個作戰指揮室在片刻的安靜后，瞬間亂成一鍋粥：“恐怖襲擊、恐怖襲擊！我方遭到攻擊！對方持有熱武器！無人機攝像頭損壞！”

懷特看着這群烏合之眾氣得不行，大罵道：“他大爺的，這是什麼人口拐賣團伙！一架無人機多少錢他們知道嗎，不能放任對方繼續行進，有可能是恐.怖組織，馬上開火把他們壓制住。”

也有人質疑：“首長，貿然開火會不會傷到普通百姓？我們還沒有拿到上級的武器使用許可。”

懷特的大手“啪啪”拍着桌子：“還許什麼可！這鬼地方是以前文德城下屬的木材工場，森林過度開採后荒廢很久了，早就沒有活人了！”

“如果真有女人，剛才怎麼一個也沒看見，我看八成已經被轉手了。你現在放他們走，不光損失一架無人機不說，我還要被上頭批！降職降你的職好不好啊！”懷特吼道。

質疑的人沒話說了，操作員手腳飛快地將無人機武器面板的安全閥門打開，那裏面只有一枚紅色的按鈕，標記着感嘆號的字樣。雖然攝像頭被破壞，但這種自動攻擊型無人機的武器系統依舊可以鎖定熱源、毀滅敵人。

而在晨曦組織那頭，站在下方朝他們開槍的人自然是謝利，他審視着那架老式軍用無人機，因為沒有了視線，它一直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原地打轉，他警惕地往後退去，一邊朝巴特揮手讓他趕緊疏散眾人。

所有人都躲在掩體後方探頭張望，下一秒，原本自轉個不休的無人機忽然停住了。它用那隻被打碎的攝像頭眼睛看住了謝利，漆黑的破洞裏映出一點紅光，然後在萬籟俱寂里，它機身下方的擋板突然打開，升出一隻銀白色的圓柱體。

謝利瞳孔一縮，AZ-370微型榴彈！

幾乎是在一剎那，他猛地往後轉身狂奔，目眥欲裂：“全部趴下！”

這種老舊無人機雖然已經被市面淘汰，但曾經也是真正服役的戰場作戰設備，其裝備的自動瞄準式榴彈發射器，是作為聯邦軍團們地面戰役的重要火力支援，儘管不能擊穿裝甲，但應對這樣一群血肉之軀的人還是可以的。

晨曦組織不是沒有能應對的武器，但在短短几秒鐘時間裏，什麼策略都是徒勞。

在謝利喊出聲的剎那，所有人都迅速躲藏進了建築里，他們的執行力超強，並且沒有絲毫猶豫。

而段沫顏在發現那架無人機盤旋的時候就已經帶着幾個孩子往室內移動了，她直覺這東西很危險，然而這處工場七零八落，鋼鐵結構已經老損的差不多了，根本找不到什麼安全的區域，她只能將兩個孩子塞入尚算完好的鐵皮柜子裏，自己堵在外面。

“轟——”的一聲。

那顆榴彈擊中了工場的其中一根牆柱，那一側的牆體轟然崩塌，巨大的爆破聲席捲，一股熱浪裹着灰塵像浪潮一樣拍打過眾人。

段沫顏抱着頭蹲在眾多柜子組成的三角區域裏，以掩體遮擋肆虐的火光。

她緊緊閉着雙眼，咬牙承受劇烈的衝擊波，頭髮被大風吹得胡亂飛舞，不斷有細碎的石塊和鐵片擊打在櫃面上，發出刺耳的划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波動才漸漸平息，被轟得七零八落的碎石塊堆了一地，導彈爆炸地附近還有一個巨大的深坑。

段沫顏雙手撐在地上趴着，她耳畔還回蕩着陣陣嗡鳴，眼前一片模糊，甚至視野里看見的自己的手都出現了四隻。

所有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腦震蕩，體力好的勉強能動，而孩子們大多都暈了過去。爆炸平息后，開始有男人們呼喊親人的聲音傳來，伴隨着零散腳步踩在瓦礫上的聲音，然後大家紛紛開始了搜救。

段沫顏以額頭貼着地面，她正在努力平復頭腦中劇烈的暈眩，然後過了一會，暫時平靜下來的工場天頂忽然出現“嘎吱-嘎吱-”的詭異聲音。伴隨各種裂縫的不斷擴大，鋼筋樑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他們高估了這陳舊建築的結實程度。

段沫顏眯着眼抬起頭，看見的赫然就是斷裂的鋼鐵天頂——朝她砸了下來。

同一時刻，進入10區搜救的人員當中，獵殺軍團突擊營五班，是與晨曦組織藏身地的直線距離最為接近的，他們間僅隔着一個山頭，所以當然注意到了這個巨大的響動。

在灰塵瀰漫下，鳥雀一群群得被驚飛上天。一座巨大的鋼鐵工場，幾乎就在他們眼前轟然崩塌，激起一片壯觀的灰霧。

此時裴績正在臨時搭的作戰指揮室里排查路線，他隱約聽見了有什麼動靜，只是還不待細想，手裏的通訊器就響了，是第五班，他們好像是去了東北方位的森林……

裴績動作一頓，他下意識感覺到了不妙，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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