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韶華
素青窗紗外,黃鸝脆鳴躍然入耳,軒窗旁美人倚榻,慵懶的揉了揉描着桃花妝顏的鳳眸。
“紅葯,什麼時辰了?”
薄紗攬風輕拂,春淺,紅怨,宮門雙環微掩。
紅葯懷裏抱着一張羊絨薄毯,低眉順眼,極盡卑躬:“回太后,未時三刻剛過,太后比往日少睡了一刻鐘。”
榻上凝脂賽雪,柳眉鳳眼的女子身肢玲瓏有致,紅葯躬身要為她搭上薄毯,卻見她伸出染着艷紅丹蔻的手擺了擺:“今兒就不必了。”
紅葯應聲退下,四五個穿着青紗素娟宮裝的婢女魚貫而入,伺候榻上美人起身。
“連翹給哀家梳頭吧。”
“喏!”
一個姿色頗為出眾的宮婢應聲而出,走到妝枱前站定。
銅鏡里的女子神態從容,水蔥似的玉指輕輕的撫着側臉,柳眉微蹙:“歲月不饒人,哀家竟也躲不過這冬長夏短。”
“太後天仙似的人物,這褶皺長在別人臉上是丑物,在太后臉上卻讓您多了些別樣的風韻。”
連翹輕輕的綰起一撮青絲,同往日一樣奉承着身前這位風華絕代的女子。
殿宇中忽然安靜了下來,連翹心頭一跳,飛快的睃了一眼銅鏡中的女人,頓時嚇得跪下身去,連連磕頭求饒:“太後娘娘恕罪,婢子唇舌蠢笨,惹娘娘不快,婢子害該死!”
她聲音充滿了惶恐,驚得一旁紅漆描金鳥架上的彩翎鸚鵡上下翻飛,學着連翹的聲音喊道:“太後娘娘恕罪,太後娘娘恕罪……”
就在連翹以為自己人頭不保的時候,卻看見太后伸出藕臂,自己鬆了髮髻,任齊腰長的三千青絲傾瀉而下,聲音悵然道:“罷了,你們都出去。”
大殿中眾人卻是更加惶惶不安,宮中誰人不知太后的性子,你若是眼神多瞄了一眼讓她瞧見,小命都得折了,之前有個叫惠生的小丫鬟,因為記錯了太后喜歡的茶,當即被拉下去杖斃了,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太后就是后宮裏的一個噩夢,亦是前朝的噩夢。
聽了太后的話,宮婢太監們如蒙大赦,齊齊躬身退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老了。
人老珠黃,美人遲暮。
是啊,轉眼都二十年了,她早已不是那個萬丈光華,刺目耀眼的皇貴妃了,更不是那個美得絕色傾城的瑤美人了,她曾經的少年郎也早已經隨風煙散盡了……
玉樓,這輩子,我終究還是負了你,這條路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寒鴉凄瑟那日,是我親手葬了你。
若是那年我沒有進宮,是不是結果會不一樣呢?
大魏末年,皇帝昏庸無能,大將軍周鼎傭兵而起,逼皇帝立詔禪位於他,並且寫下罪己書,不久后暴斃。
周鼎登基為帝,改國號大周,年號盛乾,自號隆德帝。
隆德帝登基后,前朝貴胄悉數下獄,國局動蕩,兵荒馬亂,民不聊生。
待朝廷稍安穩后,隆德帝下令廣納美人,充盈後宮。
“皇上,湯丞相求見。”
“宣。”
坐在烏木龍紋案幾前的隆德帝大手一揮,“斟酒!”
一旁跪坐的梅紫色紗衣美人應了一聲“喏”,纖纖玉指把酒斟,美人如花空葬墳。
絲竹聲聲,龍涎香裊升大殿,三足獸頭鎏金暖爐散發著熱氣,曾住過這裏的君王過了一代又一代。
湯丞相闊步進了大殿,恭聲稟道:“皇上,許仕卿一家都葬身火海,順天府清點出了一百三十二口焦屍,許家滿門,無一倖免。”
赤金蟠龍紋的酒杯透着興奮的意味重重穩落在烏木桌面上,連連稱道:“好,好!”
湯丞相聞聲,頭埋的更低了,眼底淌過悲戚的神色,卻在望向皇帝時一掃而凈。
“湯愛卿,這事兒你辦的不錯,好好為朕辦事兒,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湯汝城輕嘆一聲,太子就是太子,而狸貓終究還是狸貓。
京城的天被攪了個天翻地覆后,大魏的痕迹徹底消失,隨同三月消融的積雪一同消失了。
大魏家喻戶曉,一代為人歌頌的名相清官許士卿滿門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被一場大火燒的無一生還。曾經與許士卿私交甚好的湯汝城成為大周開朝丞相。
在這樣的背景下,黎民都苦不堪言。
國庫空虛,隆德帝沒有勵精圖治,反而專註於如何壓榨百姓的血汗,不斷加重賦稅徭役。
大周開朝,新任皇帝卻整日流連後宮,沉迷美色,性情暴虐,喜怒無常。
隆德帝是武將出身,對於治國之道沒有什麼經驗,他更喜歡武力治國,因此大興武官。
文臣之中,除了丞相湯汝城深得隆德帝喜愛之外,別的文臣在朝中幾乎沒有開口的權利。
朝堂之上尚且怨聲載道,百姓為了生存,更是凄慘蕭瑟。
亂世之中,白麓城也沒有幸免於難,勝回村的一戶人家卻有一件奇事,還得從那戶人家一連生了九個女兒說起。
白麓城窮山惡水,飽受了改朝換代帶來的痛苦。但在多年之後,這裏卻成了人們茶餘飯後都常常談及的話題。
在勝回村裡,鄒家是獨姓,村民都不喜歡與鄒家來往,卻不是因為他們鄒家是獨姓,而是因為鄒家帶煞氣。
鄒家是大魏末年為躲避戰亂遷居而來的,在勝回村定居住了下來,那對夫妻來的時候就帶了兩個女兒來,本是默默無聞的過着小日子,後來卻因為那婦人接連生下了九個女兒而在勝回村出了名……
十一月的飛雪剛覆上城牆,寒鴉凄瑟,撲棱着翅膀在風雪裏躍然上下,一隊輕騎飛馬奔過,官道旁鱗次櫛比,比棚連屋的茅草房子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青煙。
看起來安寧的村莊忽然被一道尖利的呵斥聲打破,接着就響起一陣的狗吠聲。
“鄒小九,你是皮癢了?又敢偷吃!你的三個姐姐都沒有偷嘴,偏生你個命賤的……”
隨着聲音的響起,頭髮散亂,渾身臟污的小女孩撒着腳丫子跑了出來,緊接着一個抓着竹掃帚穿着麻布短衫的婦人罵罵咧咧的追了出來。
鄒小九忽然就停了下來,那婦人猝不及防,險些撲倒在地。
“我也是你生的,偏偏我就不能吃,六姐七姐都能……”話未說完,掃帚就劈頭蓋臉的打了下來,鄒母的手毫不猶豫揮舞着,神情猙獰,儼然要把面前的人打死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