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好看
周五放學,禮堂要對設備做最後的調試,不能排練了,陳子瑩提前跟陳孑然說,讓她直接去綜合樓頂樓的舞蹈室,自己在那裏排練。
顧煢又被姚瑤拉去寫前排領導席的來賓名單,不能和陳孑然一同去,問明了陳子瑩的排練時間、排練地點,不忘對陳孑然說:“別忘了讓她慢慢練,不着急,一定得等着我,啊?”
“我……我盡量吧。”陳孑然說著和她分別。
陳孑然推開舞蹈室的門,音樂聲頓時清晰起來,只見陳子瑩穿着輕盈寬鬆的練舞服,已經跳了有一陣了,從鏡子裏看到陳孑然推門,停了動作,高興地走過去,幫她拿下背上的書包,“姐,你怎麼現在才來啊,我還以為你忘了我跟你說的,所以不來了呢。”
“你交代的事我什麼時候忘過?”陳孑然笑着從書包里拿出灌滿水的礦泉水瓶,擰開瓶蓋,仰着頭喝了半瓶。陳子瑩的練習室在七樓,又沒有電梯,陳孑然怕妹妹等着急了,一路小跑着爬上來,現在着實有點渴。
“讓我也喝一口。”陳子瑩把她手裏的礦泉水瓶搶過來,對着被陳孑然喝過的瓶口也喝了一大口,咂咂嘴,笑嘻嘻地從陳孑然手裏拿過瓶蓋,擰了起來,“姐,都是從一個公司訂的桶裝水,怎麼你們班上的水喝着總比我們班的甜呢?”
“又瞎說。”陳孑然把她手裏的水瓶接過來,塞回包里,“你都說了是同一個公司的,怎麼我們班的水就比你們班的甜了?莫非送水公司偏心眼,特意在送給我們班的水裏多加了點糖?”
“不是送水公司多加了糖。”陳子瑩沒正形地靠過去,用腦袋在陳孑然頸窩裏蹭,“是只有姐姐的這瓶水特別甜。”
陳孑然被她蹭地痒痒,好奇地問她:“這又是為什麼?”
陳子瑩輕笑着說:“因為姐姐甜,這瓶水沾了姐姐的味道,所以也變得特別甜。”
陳孑然又羞又惱,兩隻手伸上去扯陳子瑩的嘴角,“好哇,我就知道你小丫頭心裏打着壞主意呢,原來是在這笑話我!”
陳子瑩被她逗得心情大好,邊笑邊躲,不忘求饒:“好姐姐,饒了我吧,我不敢了。”
兩人鬧了一會兒,陳孑然記着陳子瑩明天要演出,怕打鬧間不小心傷着了她哪處,耽誤明天表演,按着她的手笑說:“好了好了,不鬧了,子瑩你不是要練舞么?快抓緊時間多練幾遍,跳給我看看,我最喜歡看你跳舞了。”
“真的么?不是哄我開心?”
“我幾時哄過你?”陳孑然笑着把她推到練舞室的鏡子中央去,又親自替她開了音箱,接着自己坐回教室的角落裏,催促道:“快點快點,做好準備。”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顧煢幫姚瑤寫完了名單,馬不停蹄往舞蹈教室趕,她輕輕擰開教室後門,躡手躡腳進來,不想打擾正在跳舞的陳子瑩。
然而她忘了舞蹈教室有一面大鏡子,把空曠的教室照得沒有一個死角,她那麼大個人走進來陳子瑩怎麼會發現不了呢?陳子瑩第一眼就看見了她,臉上的笑容立刻一收,舞蹈不停,可眉頭已經皺了起來,滿臉被打攪了的不高興。
陳孑然從鏡子裏看見她,臉上表情卻亮堂了,迅速回頭,興奮地沖顧煢招招手,示意她快來一起坐着。
顧煢把兩人的表情變化都收在眼底,挑釁地沖陳子瑩抬了抬下巴,含笑朝陳孑然走去,盤腿坐在她旁邊,問:“她練了多久了?我沒錯過什麼吧?”
“沒有,才剛開始呢。”
“那就好。”顧煢從書包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DV機來,打開鏡頭,對準在陳子瑩曼妙窈窕的舞姿上。
陳子瑩從小練舞,形體極好,細腰長腿被彈性極佳的練功服一裹,把她柔軟的四肢全都細緻地勾勒出來,手臂緩緩在半空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連瑩白的手指尖都散發著溫潤的光,顧煢看得讚歎,簡直比最頂級的雕刻家刻出來的藝術品還要精美,叫人看得口乾=舌燥。
顧煢轉頭,想問問陳孑然帶水了沒,讓她喝一口。
餘光一瞥,無意間發現,陳孑然陶醉在陳子瑩優美動人的舞蹈里,表情都痴了,右手下意識地跟着陳子瑩的動作學,可惜她的手那麼糙,又沒有基本功,即使動作做得和陳子瑩七分像,也沒有陳子瑩那樣精雕細琢似的好看,東施效顰,惹人發笑。
顧煢側着頭,目光向上,看看陳孑然的眼睛。
那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陳子瑩跳舞,眼中羨慕的神色都快從眼眶裏滿溢出來,顧煢不知怎麼的,心裏竟然一疼,好像被螞蟻夾了一下,非常輕微,又異常明顯,想忽視都忽視不掉。
其實細看的話,陳孑然一點也不醜,她只是沒有她妹妹陳子瑩那樣漂亮得耀眼,陳子瑩是一朵牡丹,而陳孑然,很像路邊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花瓣小小的,矇著灰,強行把她放在牡丹旁邊,人們當然就注意不到了。
陳孑然和陳子瑩是雙胞胎。
顧煢只記着陳子瑩的驚艷、漂亮,一直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她們兩姐妹一起出生,一起長大,生在同一個家庭,擁有同樣的父母,怎麼差別就那麼大?
陳子瑩成績優異,談吐不凡,氣質出眾,而陳孑然,腦子笨外表平庸就算了,這些都是天生的,可她就連穿着氣質也與陳子瑩大相逕庭,陳子瑩一看就是被爸媽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天之驕女,高傲、自信,和陳孑然骨子裏的畏縮自卑天壤之別。
為什麼會這樣?
顧煢注視着陳孑然眼中小心翼翼的欣羨目光,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再看看陳孑然身上那件被顧煢弄壞了,又補起來繼續穿的校服,還有她腿邊那個不知道背了多少年,四個角已經磨損起皮的粉紅色書包——一看就是小學生款式,書包上還隱約可見美少女戰士圖案,陳孑然一個高三學生整天背着這麼一個書包上下學,起初顧煢只在心裏笑話她,今天再看看陳子瑩的那個純黑色皮質小書包,雖然不是昂貴的名牌,可做工檔次都比陳孑然的破書包高出了不知幾個檔次,包袋嶄新,一看就是今年新換的。
同樣的家庭,同樣的父母,雙胞胎姐妹,為什麼會有這麼天差地別的待遇?
顧煢好奇心驅使,脫口問了陳孑然一句:“你為什麼沒像你妹妹一樣從小學跳舞?”
陳孑然雙目微縮,就像做壞事被人當場抓包的小孩子一樣,眼神里一陣恐慌,在半空中無意識模仿陳子瑩跳舞的手突然就頓住了,停了幾秒,期期艾艾地蜷起手指,縮在自己身後,臉上還有那種被人發現之後,無處可躲,只好站在原地尷尬地笑的表情。
謹小慎微。
顧煢的心又被螞蟻夾了一下,胸中積着一股陌生的情緒,堵得難受,非得發泄出來似的,莫名其妙地抓住了陳孑然藏在背後的手,揚聲道:“很好看!”
陳孑然吃驚地抬頭看她,眼神里閃動着水光,看得叫人心疼。
她的嘴唇抖了抖,沒有說出一句話,只是小心地想把手腕往回縮。
顧煢的力氣很大,她掙不掉,只好搖頭,蚊子似的開口說話:“我……不好看。”
“妹妹好看。”
“我……難看。”
“丑。”
原來她知道。
顧煢胸中酸澀,自嘲地低聲一笑,想,當然了,她當然會知道。
估計從小到大,這樣的話,她聽了沒有一千遍也有五百遍,怎麼會不知道。
連顧煢自己都是嘲笑她的其中一員。
就算不在乎外人想法,從父母的差別待遇,她就能看出來。
顧煢想起第一天認識她時,她挺直的脊樑。
也許陳孑然不像她想像中的那麼一無是處,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起來,即使畏首畏尾的個性已經銘刻在骨子裏,陳孑然的脊梁骨也從來不彎。
她有自己的一套處事原則,只是她說不出來,也沒人願意聽。
顧煢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麼了,她原是來看陳子瑩的,最後一顆心竟然為陳孑然疼得厲害,握着她粗糙長繭,一點也不溫軟地手,突然就不想放了,抓在手心裏摩挲幾下,低聲道:“誰說你丑?我覺得你很漂亮。”
陳孑然驚詫地望進顧煢眼睛裏,顧煢看到她的雙眸亮晶晶的,裏頭藏着小小的璀璨,很像天上的銀河。
“孑然,你應該學跳舞,如果你在台上跳舞,肯定比你妹妹還漂亮。”
顧煢真誠地說。
陳孑然臉上的表情木愣愣的,睫毛一抖,一顆水珠從眼瞼滑落下來,砸在了地上,也砸在了她心裏。
沒人誇過陳孑然漂亮,沒人知道陳孑然也很想學跳舞的,那年妹妹6歲,從舞蹈班回來,扎着粉色的頭花,穿着雪白的舞蹈裙,對着爸爸媽媽表演自己新學的舞蹈動作,手指捏成好看的花形,有板有眼地踮起腳尖,陳孑然躲在帘子後面,羨慕地偷看,偷偷地捏起自己的手指,也做了個花形,頓覺羞愧異常,又趕緊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收了回去。
依然擋不住誘惑地背着人偷偷模仿。
陳孑然低頭看看顧煢包着自己的手,那雙手水蔥似的鮮靈,掌心是軟的,暖的。
原來別人手掌的溫度是這樣,被人捧在手裏,是這樣的感覺。
即使明知顧煢是故意說些好聽話來安慰自己,陳孑然依舊覺得自己心裏有一顆小小的種子,戳破了凍層,冒出了一點嫩生生的小芽。
那是她心裏最軟最脆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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