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故國如風

第一章:故國如風

時令八月中旬,遼西已然進入深秋。

寒風侵地襲來,樹草凋零。

木葉焦黃.吐啦啦隨風紛飛,眼帘一片衰敗。

曾經的右北平州府義城西北百餘里,慘破的管子城城牆上,大漢都騎尉.幽州督府行事持節公孫瓚凝立牆頭,木然而望;他望的是西南,沒有期待的援軍,只有滿眼的秋風瑟瑟,地上雜亂的秋葉,打着旋兒紛紛遙遙的,遮掩着遍地的屍骸。

公元187年秋,漢靈帝中平四年,西涼邊章.韓遂叛亂,朝廷急令車騎將軍.太尉張溫討伐,為對付西涼鐵騎,張溫調幽州三千突騎兵應援;大漢十三州,精銳騎兵不在西涼就是幽州的突騎兵了。

中山相(太守)張純自薦為將,張溫拒絕,反而以公孫瓚為將出擊。

張純心生不憤,與同郡原泰山太守張舉及烏桓丘力居等人叛亂。

張純領軍劫略薊中,殺護烏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陽終等人,聚眾至十餘萬人,屯兵肥如,掠奪幽州、冀州。

張舉自號天子,張純自稱彌天將軍、安定王。

此時離漢靈帝駕崩,劉辯即位還有兩年,漢室已然已經衰敗到骨子裏,些許的底氣更是被黃巾亂蕩然無存。

漢室因為無力清剿黃巾亂民,就把軍政財權下放給各地州牧,自行招兵買馬,訓練士卒;由是,在黃巾起義后,各地州牧甚至一方世家豪族,各自積累力量,搶奪地盤;皇室對他們漸漸的失去了掌控,諸侯混戰的局面,一觸即發。

中平五年(188年)三月,朝廷派遣中郎將孟益率領騎都尉公孫瓚討伐張純等人,公孫瓚與張純戰於石門,初時公孫瓚大勝,但公孫瓚過於深入,後援無以為繼,反為丘力居等圍於遼西管子城二百餘日。

管子城乃城高不到兩丈的小城,周長不到六里;隨着東漢的衰敗,如今的右北平州府已經遷到土垠縣,濡水東北盡為遼西之地,乃烏桓族的勢力範圍了。

廢棄的小城本沒有多少人居住,又由於烏桓族丘力居堅壁清野,把這一帶的居民都趕走了,公孫瓚佔領的,不過一個衰敗的孤城。

據城而守,等待着和丘力居在這裏決戰,這本是漢軍優勢,可隨着聰明的丘力居在外面游擊的戰術,公孫瓚開始的士氣逐漸被消耗了。

如今,公孫瓚苦守孤城已有二百天。

“主公,二將軍率偏師遊走渝水,據消息並未有被丘力居重兵堵截,按說應該離這裏不遠了。”

說話的是右北平長吏關靖,字士起,并州人;二將軍公孫越乃公孫瓚親弟弟。

三千幽州突騎,加之一萬多輔軍,縱然在附近搶了一些夏秋莊田,但如今二百天過去了,就連輔軍的駑馬都變成肥料了;再等下去,漫漫嚴冬封鎖天地,對公孫瓚等人來說,無異於等死。

最近十幾天,丘力居的人馬只有零星的斥候遊盪城外,大隊的主力再沒有露過面;難道他丘力居就不缺糧?

想到此,關靖一震心情,對着公孫瓚道:“糾纏近七個月,丘力居恐怕也是舉軍疲憊,如今秋風蕭瑟,雪封的季節已然不遠,恐他丘力居更害怕斷糧,依在下看,是否可以……。”

突圍而去,二人不止商議過一次,如今已經迫在眉睫了。

公孫瓚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

“雲麓何在?”

“屬下在!”

隨着公孫瓚的問話,身後的一個粗壯冷峻的漢子上前行禮;此人嚴綱,字雲麓,突騎軍司馬。

“明日四更開飯,五更出兵,以輔軍為前軍,衝散西北圍軍,等把丘力居的人馬吸引過去,你帶領三千突騎兵向西南殺去,繞柳城,走建昌,直奔碣石!”

這顯然是用輔軍做誘餌,給主力突圍創造機會。輔軍都是臨時徵用的鄉兵,他們的死活,根本就不在公孫瓚考慮之內。

時令八月中旬,等到了那裏就該冰寒地凍了,泥濘險峻的濱海走廊,怕是已經結凍能行了,是漢軍逃回塞內,目前唯一的選擇。

“諾!”嚴綱肅然答,轉身而去。

公孫瓚喜騎白馬,人稱白馬將軍,手下三千突騎兵,也多數白馬坐騎,乃他日後組建白馬義從的老底,戰力強勁,乃大漢有名的騎軍勁旅;由於這守城幾乎都由輔軍完成,三千突騎兵如今的損耗不過兩成。

隔日凌晨,黑暗還沒有被凌烈的秋風趕走,城裏面就緊張的行動起來了。

沒有嗚咽如泣的牛角號,只有領兵的將領壓着嗓子低沉的呼叫,還有馬兒興奮地嘶嚎。

伙營已經忙了一夜,把幾乎能宰殺的傷馬.駑馬都殺了,烤的.燉的都有,每人都分得一大塊,還有合著野草樹葉糟糠混合做的米糰子,再有就是燉馬肉剩下的野菜湯了;這不但是今早的早餐,還是今後大家最後一次補給了。

劉源和魏強都分到了自己的一份兒,除了可勁的灌菜湯,東西可捨不得吃的太多;一會兒就要突圍了,這一路上幾乎沒有人煙,誰不留下足夠的乾糧。

劉源十五,身高不足七尺,身子有些兒單薄;魏強十七,身高七尺過半,十足的健壯如牛,一個人的體重絕對有劉源的兩倍。

倆人都來自右北平土垠縣的魏家峪,就在濡水西側不遠,皆為皇室置邊的屯田戶。

西漢曹錯上書漢武帝,遷中原農戶到邊境定居,平時務農,戰時抽丁出征,是為邊軍。

漢末軍制崩壞,各諸侯征戰頻繁,抽調的鄉兵幾乎都是炮灰,死亡率極高,有錢人大都出錢雇傭窮戶或災民代為出征。中原,尤其青州一帶,由於黃巾民亂,十室九空,跑到幽州的可有不少,劉源的一家就是如此。

天才蒙蒙亮,劉源所在的一屯人馬就出城了。輔軍幾乎所有的馬都變成肥料了,只有前面的屯長.都伯還有馬騎;輔軍就是鄉兵,本就戰力不強,如今都變成步軍,要想殺回塞內,可有點難度。

一個叫魏六子的精瘦漢子回頭問魏強:“二哥,你說咱能殺回老家嗎?”

魏強因為武藝不錯,又有一把子力氣,就做了伍長,還有魏山,李金;五個人都一個村的,當然是魏家峪。

魏強望望前面的屯長.都伯,嘴裏小聲說道:“屯長說了,二將軍就在不遠處接應,應該沒問題吧。”

這話兒就連他自己都不大信,二將軍就一千人馬,要能過來接應,何必等到現在。

“到時候,大家多留個心眼,勿要分開,遇到敵人就試圖奪馬。”

魏強小聲說話,大家頻頻點頭,既然征戰在外,就早已把腦袋別在腰帶上了,該死該活天註定,十八年後又一條好漢。

“噓!監軍過來了,噤聲。”

魏六子捂着嘴急急的小聲喊叫。

監軍就是督戰隊,不單這時節拿着鞭子來回抽人;一旦上陣,他們更是催命鬼,稍一遲疑就一刀砍了。

出城就往西北而去,前面可繞道建昌,這可是出入塞外官路,大家就是從這方向殺來的。

東方已現肚白,前行的人依稀可見自己的身影;大家向西北行,當然把晨曦留在身後。

嗖嗖的冷風,席捲四野的草木,嘩啦啦好像有無數人埋伏在地上草叢裏,在四處竄動,遠方,還有野狼的呼嚎。

大家好在都是初春出來的,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臟污,卻還能擋寒。今兒是八月十三,就是塞外遼西,怎的還沒有冷到極處。

可大家心冷,莫名的擔心使得身子直顫,牙齒咬的嘎吱響。劉源最小,又是其中最單薄的,所以他哆嗦的最厲害。

他害怕因為他剛來,這年代的慘烈叫他十足害怕。這十五歲的劉源一場傷風感冒加發燒,昏去醒來就發獃,其實是換了個靈魂。

因為,這年代,他實在不熟,三國雖然叫人很期待,可冷丁來到古戰場,你要是不怕才是灼灼怪事。陌生的環境,慘烈的戰鬥,都是沒有絲毫經歷的,叫他如何不害怕。

還不敢隨便問,只有裝呆裝傻,慢慢的了解身邊的環境。

所以,他很少說話;大家都以為他病沒好利落,也就沒啥子懷疑的。

七千步軍的腳步聲,漸漸把黑夜驚散,晨曦把他們的影子在逐漸縮短。

突然,前面左中右三面,都傳來大地轟鳴的聲音,就像悶雷,由遠及近的滾滾而來。

“有敵襲,列隊!”

督軍的監軍喊着,各個屯長.都伯也喊着,急急的整理着隊列;刀盾兵四周列隊在前,長槍兵或戟兵半跪在後面的地上,再后就是弓箭兵弩兵。這是步兵野外抗擊騎兵的唯一方略。

劉源這一屯都是弓箭兵,配箭支一壺二十支。

一萬多鄉兵,經過七個月的消耗,如今只剩下不到七千了;好在久經沙場戰陣,次序不亂,一刻鐘的光景,大概就擺好陣勢了。

劉源的弓是梨木做的一石弓,雖然腦子了有模糊的原來主人的記憶,知道如何拉弓射箭,但心兒可是帶着前世的記憶的。

這場面,沒趴下就算他心臟很大了。三面各有千騎殺來,見到步軍已經擺好陣勢,也不着急衝鋒,就在弓箭的射程外面,兀傲喊着呼叫;手裏犀利的彎刀,在晨陽的映射下,好像無數只魔獸的眼睛,帶着懾人的妖艷,在風中呼嘯。

“嗚嗚嗚!”無論七千大漢步軍,還是來襲的烏桓族的騎兵,隊列里都嗚嗚的鳴叫着號角。如泣如訴,依稀遠方親人的呼喚。

劉源手裏握着弓箭,緊張的都流汗了,可他竟然沒有一絲感覺,透過四面人影錯開的縫隙,依稀可見外面的烏桓族騎兵在遊盪。

為什麼不進攻?劉源不懂,更不敢問,後面的督戰隊正拿着屠刀陰狠的瞄着戰場上的每一個人。

“嗚!嗚嗚!!”

前面的烏桓族騎兵的號角一長兩短,接着就見他們都動了;還是沒有沖向步軍方陣,而是迂迴到東南而去。

步軍方陣也只有跟着轉身,然後就見到耀眼的陽光直射而來,幾乎睜不開眼睛。

原來,他們要背着陽光進攻!而步軍方陣已經被陽光遮迷的眼睛!不免有些兒驚亂了。

緊接着,就見一個千人騎兵跑到約兩千米遠的地方開始轉身,慢慢的向步軍方陣殺來,一點點的加速,烏桓族騎兵幾乎就生活在馬上,對戰馬何時加速,何時把馬速提到極限,幾乎就是本能。

而另外兩千鐵騎,卻在遊動,這不過是輔軍,城裏還有三千大漢突騎兵,這才是他們的目的。

當然,不遠處,野鳥驚鳴,飛翔盤旋林空,顯然,還有暗中埋伏的烏桓族鐵騎。

這年代,三千幽州突騎兵,對付一萬烏桓族鐵騎,絕對不落下風。所以不可能就這三千鐵騎就敢上來對陣。

七千輔軍是誘餌,這三千烏桓族鐵騎又何嘗不是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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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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