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天的天氣就跟現在的心情一樣,陰沉悶熱,樹梢紋絲不動。路燈依次亮起了,有點像她蠟燭的光。
黎箏沿着熙攘的行人路,淹沒在人群。
女生給她發來消息,試探着問道:【黎記者,節目是明晚播出吧?我到時準時收看。】
【我媽晚飯還是沒吃。也不知道是哪家媒體採訪了她前夫家,他們一家回踩,說我媽離婚為了房子,坑了他們家一套房。明明是她前夫出軌,兩套房子也是婚後兩人賺錢買的。唉,現在一邊倒說她是報應。】
黎箏不知道怎麼回。
隔了會兒,手機再次震動。
這回是傅成凜:【加班?】
黎箏:【沒】
傅成凜:【還要多長時間到家?】
黎箏抬頭看看公寓樓:【快了。】
難得他主動發消息給她。
黎箏上樓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洗澡換衣服,清爽不少,只把頭髮吹了半干,素麵朝天去找傅成凜。
今天傅成凜穿了居家棉質襯衫,灰色,透着矜貴,這個顏色襯得他比平時溫和了幾分。
衣袖隨意挽了幾道,露出結實的手臂。
等她進來,他順手關上門。
黎箏跟他一齊走去餐廳,“今天跑了兩趟採訪,走回來的,衣服都濕了。”
簡短解釋了她今天為何晚到家,還又為什麼先洗澡再來吃飯。
“怎麼不開車?”
“我的車比我們台長的都貴。”
黎箏在他旁邊位子上坐下來,“反正也不遠,走路正好鍛煉身體。”
傅成凜轉頭看她,“坐對面去。”那麼大餐桌,兩人並排坐,對面空空的,有點奇怪。
黎箏:“不去。”
她拿筷子夾了菜里的一小塊菠蘿放嘴裏,“不想看到你。”
傅成凜:“......”
黎箏低頭靠在碗邊,像小孩子那樣往嘴裏扒拉一口飯。
傅成凜終於知道蔣城聿為什麼一直稱呼她娃了。他猜測着她突然任性可能是因為今天上班太累。
飯吃到一半,黎箏開始給傅成凜夾菜,第一筷子還有點心虛,想到他壓了她採訪,心虛化成氣憤。
她把桌上的每樣菜都給他夾了一些。
她一反常態,傅成凜盯着她看,“怎麼了?”
黎箏:“工作上受了委屈,想找你給我撐腰。”
她歪頭,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傅老闆,一日兩餐你把我當小孩照顧,我也就很實在很不見外的把你當大人依賴了。”
所以,要不要給她撐腰,自己看着辦。
傅成凜:“到底怎麼回事?”
他餘光掃了眼碗裏,他從不吃別人夾的菜。
黎箏早就打好腹稿,“下午去採訪的那個新聞,原本選題通過,誰知道採訪回來就被領導給否決。不是選題有問題,是影響了一些人利益。”
“什麼樣的選題?”
“最近熱搜也不知道你看沒看,跟那個有關。我們頻道魏總監的意思。”說完,她沒看傅成凜,開始盛湯。
傅成凜倏地側目,“當時去採訪的是你?”
“嗯。”
傅成凜明白她今晚為什麼反常,“你知道是我關照了魏總監?”
“我假裝不知道。”黎箏把盛好的湯給他,她嘴角勾着笑,“要不然得多傷心呀,您說呢,傅老闆?”
“你就給我句痛快話,要不要給我撐腰?”
傅成凜答非所問:“向舒是我朋友,傍晚時找到我,這幾天因為車禍事件來回反轉,熱度不降,影響了她的代言和工作安排。我讓曾助理轉達給魏總監的意思是,如果你們採訪的也沒法保證就是事實,或只是片面之詞,沒必要為了收視率再報道,對當事人又會造成新一輪輿論傷害。”
黎箏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心不在焉嘬兩口。
他說起跟她有關的就進入縮寫句子模式,一說起旁人的,自然而然開啟了擴寫句子狀態。
她都有點不想愛他了。
傅成凜還等着黎箏說話,結果她慢條斯理喝起湯來,沒催她,他看了碗裏半晌,夾了一塊蝦肉放嘴裏。
安靜了片刻。
黎箏再度抬頭:“我理解向舒,作為明星,她不想再有負面新聞,影響了她形象,就等於影響了她近期吸金的機會。可誰又去理解那個女生,理解她繼母被網暴帶來的恐懼和絕望?”
傅成凜把她夾給他的菜都吃完了,放下筷子。
“我當時考慮了那個女生,新聞沒了熱度后,就沒人再關注,她們一家自然就會清靜。”
稍頓。
“解釋了沒人信。我解釋過,結果你不是看到了?除了給人娛樂,沒別的。”
黎箏語氣輕緩,卻字字珠璣:“你那‘朋友’兩個字也叫解釋?我看你是有心想把水攪得更渾。”
傅成凜:“......”
他看着她氣鼓鼓又翻白眼的樣子,兀自失笑。
黎箏沒閑心跟他鬥嘴,換在平時,她會牢牢記住並心動這一刻,因為他很少笑,還是對着她笑。
“傅老闆,你別推己及人。情況不一樣,報道的記者不一樣,最後的效果自然就不同。”
傅成凜:“那你說說。”
黎箏放下湯碗,半起身抽張紙巾,“按照你的說法,等沒人關注就雨過天晴了,那是向舒一個人的晴天。女生一家人尤其是她繼母,一輩子的陰影,這還是最好的結果。”
“網絡能造神。也能毀了一個人。”
傅成凜說了句:“她繼母對她怎麼樣,這些年,她家人親戚都看在眼裏,不用那麼在意陌生人在網絡上的議論。自尋煩惱。”
黎箏一直歪頭跟他說話,脖子酸,她起身坐到他對面去,“可繼母的同事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定力,大多數人都會被輿論帶偏,以為繼母平時的好是裝出來的,無形中就會疏遠她,背後閑來無事再議論兩句。”
“還有那個弟弟,他同學的家長肯定看了新聞,就會叮囑孩子不要跟這樣家庭的孩子玩。”
“繼母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她沒有傅老闆您這樣強大的心裏去抗壓解壓,她跟我們一樣,在意着別人的眼光,甚至為別人的眼光而活着。當然,”
她話鋒一轉。
“傅老闆你肯定不理解,因為你並不Care那些不喜歡你的人。可我們大多數人不行,因為我們很俗啊。”
傅成凜安靜看着黎箏,沒插話。
黎箏把玩着手裏的紙巾,捲成長條繞在手指上,“我再陰謀論一點,為什麼她們家突然上了熱搜?還了解的這麼詳細。她們上熱搜后替誰轉移了網友的關注?”
傅成凜還是一言未發。
黎箏:“我實習之前,我們系主任問過我一個問題,你之前也問過的,為什麼就到了新聞頻道,做個民生記者。”
餐巾紙緊緊纏在手指上,勒的指頭泛着紫紅。
“我當時跟我們系主任說,因為我不缺錢,這份工作我能堅持下去,而且我想發聲的新聞沒人會壓。”
說著,黎箏抬眸跟傅成凜對望,“結果現實教做人,我之前是大言不慚。傅老闆,你要不要幫我撐腰?”
這是一個艱難又矛盾的決定。
傅成凜反問她:“你怎麼沒找你小叔給你撐腰?找你爸爸的話更是一句話的事。”
黎箏微笑:“像你這樣的老闆,都是說一不二,你不是讓人壓我採訪嗎,那我就要讓你把自己說出來的話再一個字一個字吃回去,這樣更解氣。”
傅成凜:“......”
黎箏沉默一瞬,又道:“然後,我就沒那麼難過了。”
傅成凜把她剛才喝剩下的半碗湯端給她,“吃飯吧。”
黎箏兩手端着湯碗,貼着碗邊吮一口:“我就當你答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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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要下雨,外面空氣沉悶還泛着潮氣。
傅成凜靠着露台,點了一支煙,找出魏總監號碼打過去。
這是他第一次自己打自己臉。
電話很簡短,三分鐘就結束。
傅成凜:【跟你道個歉。】
黎箏:【你也是好心,只不過辦了壞事。知道自己錯了就行,我原諒你。下次你要是再把手伸那麼長,別怪我揮刀砍你。】
傅成凜笑笑,輕輕吐出煙霧。
黎箏等了片刻,傅成凜沒再回過來。
她開始寫今天的暗戀小作文,因為心情不佳,也沒拍照片,她手繪了一幅傅成凜穿灰色襯衫的速寫。
【你是不是也有點喜歡我呢?
江小楠說,暗戀是條不歸路。我就做個夢吧,希望有一天我能抓着你的手踏上歸途。
今晚你吃了我夾的菜,今夜就屬於我的人。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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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
天陰的像傍晚,整座城都被厚厚的雲層罩住。天氣預報說昨天就有雨,堆積到現在都沒下。
何熠早早到了辦公室,昨晚接到魏總監電話,說話內容格外藝術:
‘你們主編沒領會我意思,不是不讓你們報道。我是說關注度這麼高的新聞,你跟黎箏要謹慎再謹慎。畢竟咱們是新聞節目,播出去后要是後續有反轉,這就等於自毀招牌,失去了觀眾信任。’
黎箏只是個實習生,連欄目組的領導都叫不出她名字,現在魏總監卻知道,看來是黎箏找了關係。
而且這層關係在傅成凜之上。
“老師,早。”黎箏來了。
“早。”何熠見她心情不錯,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測,“昨天的採訪,你可以着手寫稿。我沾你的光。”
說著,兩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何熠安排她:“你就留在台里寫稿,後續我這邊要是採訪到有價值的鏡頭再補進去。”
黎箏:“您還要去醫院?”
“不是。”何熠把手機揣兜里,拿上車鑰匙,“我跟女生父親昨晚約好,到他們家給女生母親做做心理疏通,熱搜掛到現在還沒撤,擱一普通人身上誰都受不了。我們節目還要到晚上才播。”
黎箏做了個OK的手勢。她放下包打開窗戶通風,黑雲壓得比剛才更低。
大雨終於在午後到來,‘嘩啦’,傾盆而下,狂風大作,裹着雨水砸得玻璃‘噼里啪啦’。
天連着雨,雨連着地,白茫茫一片。
一直下到五點半,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江小楠已經下班,被大雨攔着走不了,辦公室不少同事有人接。她手托腮望着窗外嘆氣,給黎箏發消息:【單身狗,互相取暖啊。】
黎箏:【八卦取暖?】
江小楠笑,發了一張‘還是你懂我’的圖片。【我想談戀愛了,這樣下雨天就有人關心我。】
黎箏看着這行字,她也想。夢裏都想跟傅成凜戀愛。
又有消息進來,傅成凜:【雨太大了,過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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