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謝恩情
徐家的院子在豪宅林立的南京說不上大,但也絕不能說小。裡外三進院子是徐邊二十年前置辦下的,泥水匠磚瓦匠都是拿飽的工錢,一手活計絕不含糊。哪怕是如今好些年頭過去,也沒見什麼大處破損,只是小打小鬧補補瓦片而已。因為人手有限,最後一進院子的東西廂房都索性落鎖空關着,徐勛一個人住着正房,眼下也就多了個瑞生作伴而已。
至於前院的房裏,則是一對金姓夫婦住着。夫婦倆都是雇來的下人,金六司職看門採買和照看馬廄里的那輛馬車,若徐勛有事出門則客串一回車夫;而金六嫂負責做飯燒水漿洗打掃之類的雜事,若不得召喚等閑不進二門。夫婦倆多半時候都只在前院西屏門外頭侍弄幾分菜地,從前的徐勛沒事很少理會他們。
所以,這天上午,徐勛帶着瑞生悄悄出門的時候,就壓根沒見到那大約是正在菜地里忙活的夫妻倆。走在門外的大街上,他掃了一眼往來熙熙攘攘的車馬行人,發現時不時就有鮮亮的車轎過去,不禁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每天有這麼多大人們從咱們門前過去。”
“以前還要多呢!”瑞生只覺得這幾日的少爺不亂髮脾氣,比從前好伺候許多,言語也就漸漸放開了,“聽隔壁的蘇大娘說,當年洪武爺的時候,咱們這太平里可了不得,住的全都是那些要上早朝的貴人們。每日卯時不到,這門前可熱鬧了,一撥撥的車馬過去,據說還有人在路上撿到過貴人們遺落下來的扇子香囊,甚至連錢都有!”
“獃子,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那些老大人們又不是缺心眼,哪有天天掉東西的道理?”
徐勛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瑞生為之訥訥,卻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不肯撒手。直到前頭一條十字路口,他才指着一旁一座低矮的小院說:“少爺,到了,那就是良爺爺的家!”
那小院的兩扇門只是虛掩着,上頭早已看不出當年的漆色,牆頭的磚也是參差不齊,站在外頭只要略一踮腳就能看見裏頭的情形,顯然,主人的家境很是窘迫。徐勛站在外頭探了探頭,隨即就到門前輕輕敲了兩下。半晌,聽到裏頭沒有動靜,他猶豫片刻,就索性推門走了進去。緊隨其後的瑞生更是扯起喉嚨叫嚷了起來。
“良爺爺,良爺爺在不在?我家少爺來謝您了!”
如是叫嚷了兩聲,裏頭屋子裏沒動靜,隔壁卻傳來了一個大嗓門:“誰找我?”
隨着這話語聲,徐勛一愣之下抬頭一瞧,就只見那東邊牆頭上露出了一個腦袋,正是此前在大中橋下救了自己的那個老漢。只見那老漢認出他后就立時笑了,回頭對身後不知道嚷嚷了一句什麼,就這麼一手撐着低矮的牆頭翻了過來,絲毫沒有任何老態地穩穩落地。
“我還以為是誰,這不是七少爺么?”老漢拍了拍雙手,看了一眼那大門緊閉的屋子,猶豫片刻就為難地說道,“屋子裏也沒收拾過,七少爺要是不介意,不如就坐外頭吧?”
“也好。”徐勛不是扭扭捏捏的人,院子一角有石桌石凳,他就跟着老漢上前坐下。見瑞生跟了過來,他隨口吩咐道,“瑞生,去弄些酒和下酒菜來!”
“少爺,您的傷才剛好,就別喝酒了……”瑞生勸解了一句,見徐勛拿眼睛瞪了過來,他只得悄悄拿眼睛去瞟老漢,可對方卻一味笑呵呵的並不搭腔,他只得無可奈何地轉身就走,嘴裏還低聲嘀咕道,“不顧惜自個的身體也得顧惜荷包,如今這酒可要四十文一角……”
儘管瑞生這嘟囔聲很不小,但徐勛這幾天相處下來,已經知道他就是這性子,於是只當沒聽見。等院門一關,他就站起身來,整整衣裳對着那老漢深深一揖到地。才說了一個謝字,他就只覺一雙鐵鉗似的雙手牢牢箍住了自己的胳膊,緊跟着,身子更是被人托着扶將起來,隨即整個人不由分說地被人按在了石凳上。
“七少爺這不是折煞了老漢嗎?就是舉手之勞的事,哪還值得你特意來道謝!”老漢把徐勛按着坐下,隨即自己也在旁邊石凳上坐了,“再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去,咱們雖說不是同宗同族,但好歹也是同姓,老漢既然看到了,總不能在旁邊眼睜睜看着。”
徐勛剛剛也向瑞生打聽過老漢的事,可瑞生除了知道四鄰八舍的少年大多稱老漢一聲良爺爺,其他的幾乎都不知道,因此這會兒聽說老漢和自己竟然都姓徐,他自然生出了興趣。
“原來您也姓徐?”
“老漢我姓徐,單名一個良字,不過,這南京城姓徐的多了!”
徐良見徐勛滿臉的好奇,於是就笑呵呵地說開了:“南京城的徐氏少說也有百八十家。單單是當年中山王傳下的,就有魏國公定國公兩家頂頂顯赫的。定國公是素來在京城的,但也有旁系留在南京,魏國公卻幾乎代代留守南京,旁系更不計其數。
另外,其他勛貴文官裏頭姓徐的也多,兜兜轉轉能有不少同鄉同宗。所以,那麼多徐家人,最時興彼此攀親圖個照應,就好比你家那位在應天府經歷司做事的叔父,據說也攀了一門貴親,打點了許久才有今天。不過,像我這樣的無名之輩,攀親就沒人理會啰!”
話雖如此說,可徐勛覺得這位說話爽朗的老漢有趣得緊,當即笑道:“大叔這話就妄自菲薄了,雖是今天困窘,誰知你他日不會飛黃騰達?再說了,那些成天想着攀龍附鳳的,人家眼裏何嘗瞧得起?說得好聽是親戚,說得不好聽,人家只當你是上門打秋風的阿貓阿狗。”
“七少爺這話刻薄了點,可也真沒錯,越是權貴家,越看不起窮親戚。承你吉言,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老漢也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將來真能發達!”徐良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那些皺紋都彷彿舒展了,“不過,七少爺你的小么兒叫我良爺爺,那是客氣,你叫我大叔,我怎生受得起?你家雖不雇我汲水,可我也曾經去幫過工,七少爺還是直接叫我徐良便成了,我雖也自稱一聲老漢,可畢竟還差好幾年才五十。”
這花白的頭髮,刀刻一般的皺紋,佈滿老繭子的手,以及那破鑼似的嗓音,無不昭顯着徐良久歷風霜,徐勛只是想着後世城市裏的老人都喜歡別人把自己看得年輕些,於是順口叫一聲大叔,誰知道人家竟然還真不到五十!
“您歲數比我大那麼多,又救過我的命,我叫一聲大叔還不是應當的?”徐勛應變極快,這一絲驚詫很快就按下了,不等徐良說話又笑吟吟地說,“大叔剛剛不是還說您攀親沒人理會么?那今天就當我和您攀個親好了,我叫您大叔,您也就別七少爺長七少爺短了!”
“哈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氣了。不過,勛小哥你也別一口一個您,聽着彆扭!”
徐良被徐勛這一番話打趣得哈哈大笑,當下卻也爽朗地應下了大叔這稱呼。一老一少就這麼坐着閑侃了起來,徐勛是初來乍到,記憶還亂七八糟的,於是順勢打聽這南京城裏裡外外的情形,而徐良也是極其健談的性子,從坊間奇談到南京那些大大小小的衙門,什麼都能嘮上一兩句。
等到瑞生買了酒菜回來,兩人已經儼然成了忘年交。酒菜上齊,瑞生在旁邊伺候杯盞,須臾幾杯酒下肚,徐勛便漸漸只是間歇式的抿一口,而徐良彷彿是許久不曾喝酒,一時有些貪杯,漸漸舌頭也有些大了,面色更是泛出了鮮艷的酡紅。眼看這情形,徐勛雖有意套話,卻也不敢放任他多喝,少不得伸出一隻手蓋在了小酒瓮上。
“大叔,你年紀大了,酒喝多了傷身,還是節制些,剩下的留着以後慢慢喝也不遲。”
“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滋味,難得有人陪我,不喝個痛快怎麼成!”
徐良卻是不由分說地一把搶了那小酒瓮,在自己面前的碗裏斟滿了,又一氣喝了小半碗,這才醉眼朦朧地說:“年輕的時候我都不節制,如今年紀一大把了,節制還有什麼用?倒是勛小哥你,風華正茂的時候可不要破罐子破摔。你在外頭那些事我都聽說了,那些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之類的混混潑皮,你個好人家的子弟和這等人廝混,還拿銀錢給他們使,這不是昏頭了嗎?名聲敗壞容易重建難,這道理你讀過書,總該比我明白才是。”
聞聽此言,徐勛不禁苦笑:“大叔說得是,我如今也算是兩世為人,已經知道自個從前是太混賬了,都是年少輕狂不懂事……”
“明白就好,那些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否則你在家裏躺這麼多天,可有人來看過你一眼?酒肉朋友靠不住,為了一丁點蠅頭小利賣了你也不足為奇!尤其是你沒爹娘倚仗,你們太平里徐家那些族人里,甚至有不少都在背後嚼舌頭,說你不是你爹親生的,其實還不是盯着你家那點家產?你們徐家的那個族長大老爺,向來是雁過拔毛的性子,你爹定給你的那門親事他看得眼熱,更不要說你家裏的東西,當然是恨不得你死了才好。也就是在應天府當官的那位六老爺,據說為人不錯。可你沒有好名聲好才具,要入他的眼卻難……”
徐良大約是太平里的老住客了,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太平里徐氏一族的種種人事,正愁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徐勛自然聽得仔細。
末了,發現徐良的話語已經極其含糊不清,人也漸漸伏在了石桌上,他便轉頭吩咐瑞生把酒菜收拾進屋子,自己上前去攙扶人,可用盡了力氣卻根本搬不動這個年近半百的老漢,到最後自己反而氣喘吁吁地坐下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站起身,對徐良深深一揖。
“大恩不言謝,大叔先是救命,再是提點,我也沒什麼可謝你的,以後多多請你喝酒!”
“嗯,喝酒好,喝酒……”
聽徐良只嘟囔了這麼兩聲,徐勛知道他已經完全醉了,不禁啞然失笑。這時候,內間的瑞生還沒出來,他站在院子裏被那微風一吹,酒意上腦,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少爺,您這嘟囔什麼呢!”
見瑞生出來,徐勛也不接話茬,只讓他扶着徐良進屋。瑞生把人安頓好了出來,便勸說他趕緊先回去,他卻搖了搖頭,徑直在石凳上又坐了下來。
“你要是不放心家裏頭,你就先回去看看,我在這再坐一會。”
情知少爺脾氣執拗,瑞生猶豫再三,終究點了點頭,臨走前卻忍不住解釋道:“少爺,就金六哥和金六嫂在家,我不放心,您在這歇着,我一會兒就回來接您!”
徐勛心中一動,卻只是對瑞生揮了揮手。等人走了,他方才輕嘆道:“一失足就是五百年,老天爺還真是有眼……”
半醉不醉地在風地里坐了一會兒,他不禁有些頭暈,站起身正打算自己回家去,就只聽外頭砰地一聲,竟是有人一腳踹開了徐良那小院的門。緊跟着,兩個小廝打扮的人就闖了進來,見到徐勛卻呆了一呆,其中一個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原來七少爺也在這。那正好,我家少爺在外頭,有個口信請您捎帶捎帶。”
徐勛隱約記得這兩人正是徐大老爺家的小廝,此時聞言略一思忖,便起身出了院子。才一出門,他就看到門外一個年輕公子正搖着扇子站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