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競聘

十 競聘

機床廠發起一個公開競聘,一共三個崗位,其中引起我興趣的是生產技術科長的職位。

相比較每天撇家舍業地領着工人沒黑沒夜跑現場,我更希望自己在研發崗位上工作,一來更能激發我的創新意識,實現畢業之初科技興廠的志向,二來這個工作可以居家辦公,坐在家裏的電腦前去做,這解決了我工作與家務的衝突,也解決了我上班期間對於家裏放不下心的岳母、兒子以及妻子的牽挂,這三個都做不到自我打理的人。

岳母和孩子自不必說。單說我的妻子高江江,她從小到大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結婚以後,我也並沒有想過要她去學習做一些家務事,因為開始我對於這些事情完全可以應付得來並也樂在其中。一直以來,所有家裏的事情,她便始終像小時候一樣依賴我,以致於如果我偶爾吩咐她去做什麼時,我自己心裏都會覺得需要說聲勞駕。但是隨着我們孩子的出生到一點點長大,我逐步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尤其孩子和岳母,吃喝拉撒睡,每一樣都需要面面俱到。

我每天除了要上班,還要照管全家四口人的生活起居,每天的日程千篇一律。早上起床匆匆洗漱完畢趕緊先把四口人的早飯做好,然後接過妻子給穿戴好衣服的孩子,開始喂飯,喂完之後,妻子自己洗漱好抱着孩子吃飯,我這邊照顧岳母吃飯的同時自己也忙碌地把肚子填飽,之後我把碗筷洗刷完畢抱着孩子送托。後期托剛子的福,中午我在食堂吃完之後,可以偷偷買回去一份給岳母,這樣就省得我回家還要現做。

雖然隨着年齡的增長及多方面原因,我岳母的病情從最初的分裂狀態逐步發展成器質性精神病,也就是老年痴獃,通常情況下她只是表現為精神獃滯,沒有了以往的攻擊性和狂躁行為,不用在家中無人時,把她關在佈置安全可靠的房間裏,防止出現意外。但是我依然不能放心把她一個人一整天留在家裏,每天中午不管多忙都一定想辦法抽空回去看一下,然後把飯給她送回去。晚上下班先去買菜之後接孩子,到家如果江江已經下班,她可以看着,如果她下班晚些,我就要背着孩子做飯。

從內心講,我確實不忍心讓江江做這些泔水活兒,畢竟保養了半輩子的細嫩的雙手,扛不起油煙的熏染,所以,晚飯吃完后刷碗收拾廚房以及家人衣物的洗洗刷刷自然也是我包攬的。

我每天狀態就是在這些瑣事中忙碌。

此前我會把這些事情與工作分別安排得井井有條,但隨着被科長王峰吉結下心結之後,我的工作量非常明顯地增多起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時不時地在會上強調要遵守勞動紀律,明令禁止遲到早退等行為。

顯然這是針對我說的,因為我始終保持着“每天早上遲到10分鐘、晚上早退10分鐘”的違紀記錄,這並不是因為我忙不過來,而是孩子託兒所的接送時間規定正好會造成我上班晚10分鐘、下班需要提早10分鐘。以往單位領導和同事都對此都視而不見,或者友好地取笑一下,從來沒有人上綱上線。畢竟整個單位的勞動紀律基本也就是這樣的常態。

現在王峰吉以遲到、早退為抓手整頓勞動紀律,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是針對我,我自己更清楚。

我不得不把孩子轉到私立託兒所,這樣接送時間可以隨意。但是從此開始我的生活節奏也變得格外忙亂。

所以,當這個競聘通知下來時,我毫不猶豫地就報了名。

熬了一個通宵,我完成了競聘材料的初稿,從自我介紹、工作業績,到競聘目的、競聘優勢,再到競聘成功后的工作思路,我都詳盡地做了闡述。第二天我找到單位的政工幹事幫我做了潤色,一篇後來受到絕大多數人認為無可挑剔的競聘演講稿出爐了。

幾天之中我做了充分的準備,能夠自如地完全脫稿演講。

當競聘人員名單下來時,大多數人都非常看好我,因為我是當中學歷最高的,專業也對口,同時符合在相關崗位工作過三年以上的特定條件,最重要的是我在自己的崗位上得到過很多嘉獎和兩項專利,這是一個技術人員的榮譽和立足之本。所以儘管有人給我提前打預防針,說不要太在意結果,或者暗示我應該先進行拉票,但我不想做那些對別的競聘者不公平的小動作,我相信可以憑藉自己的真正水平贏得成功,我也相信自己會成功。

所以,不管別人說什麼,我依然志在必得。

競聘前一天,我按照要求趕到厂部,開始對出場順序進行抓鬮。我抓到了本組的第三個出場,一共是四個人競聘這個技術科長崗位。其中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目前是技術科的副職,因正職位置空缺,他一直負責着那塊工作。另外兩人分別是兩個單位的生產技術負責人。

在抓鬮現場,大家相互吹捧,似乎都很謙虛,但我明顯感覺到有幾個人比我更加自信,更加志在必得。

第二天下午開始正式競聘。

我按照要求穿着白襯衫再次趕到厂部。

競聘流程很嚴密,為了避免參聘人員與評委會面拉票,要求我們事先進入到二樓小會議室聚集,嚴禁擅自離開,按照抓鬮結果在專人帶領下陸續走到三樓的大會場進行演講。只有演講完畢的人,才允許隨意走動,或者在大會場聽後面的人員的演講。

我本來是第二組四個人中第三個出場,但是正式競聘時,最後一個人沒有出現,棄權了。於是我成了最後一個。

這個時候,我真正覺出了端倪,因為棄權的那位臨出門意味深長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說:“宋科長,還堅持啊?”。

其實此前就有人跟我說過,事實上結果已經內定了,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我們這些人,就是陪選的。

但是事已至此,我的理智和倔強讓我決定,絕不臨陣脫逃,即使輸,也要輸得有氣概,輸之前,我要利用好機會展示一下自己。

我這個時候就把志在必得轉化成展示自我上了,於是我本來還存在的緊張心理,反而輕鬆了很多。

在我候場時,聽到前一個人講得也不錯,鏗鏘有力,流暢自如,稿子內容條理清晰,層次分明。

我暗暗地嘲笑了一下自己的過於自信,但並沒有影響到我的內心,反而更激發了我的戰鬥力,我必須象他一樣,展現出落聘者的優秀風貌。

輪到我上場時,我邁着自信的步伐走到台上,隔着眼鏡片掃視了一下會場,前面兩排是廠級領導,後面大約佔據會場三分之二座位上的人,是從各基層單位抽上來的評委。

全部的評委總計37人,這不是我數出來的,而是我們事先就知道的。

我把演講稿放在台上,稍微往上抬了一下話筒,因為上一個人的個頭要比我矮不少。每一個上台的人,都會把話筒調整到適合自己的位置上。

“各位領導、各位同仁,大家下午好!

首先感謝廠領導舉辦這次競聘,給予了我們學習交流、彙報工作的機會,我叫宋東強,今年30歲,中**員,本科學歷,電氣中級工程師,現任供電科技術主管的職務,我競聘的崗位是厂部技術科科長。

參加這次競聘,通過對自己清醒、客觀的認識和把握,我感到有以下幾方面優勢……”

在台下37人的注目下,我沒有摸一下演講稿,在規定的時間內,準確無誤地把演講完成下來,自認表現得算是完美。最後在台下一片掌聲中我結束演講走下主席台。

下來之後,我之前演講的人喊我坐到他旁邊,等待給我們組划票,划完工作人員挨着座位把票按順序收走之後,開始第三組競聘演講,我倆一起全程聽完。最後我們都表示第三個出場的中年人非常不錯,通過演講材料表明,這個人的工作經驗、能力和水平,應該完全能勝任他所競聘的崗位。

最後一輪划票、收票之後,休息十分鐘復會。組織部門的一個人上台公佈結果。

當念到第一組參選的三個人票數分別為2票、35票、0票時,本來鴉雀無聲的會場騷動起來。我也很震驚,這樣的票數比例,出乎我的意料,因為我沒有聽到這一組的競演,不好評判,只是非常心疼零票的人。但我來不及多替他考慮,馬上就開始宣佈我這組的票數結果,分別是34票、3票、0票。

沒有錯,我清清晰晰聽到了會場裏傳出來“宋東強0票”的聲音。不單我,會場裏所有人都聽到了。

我腦袋和內心彷彿空了一樣,自己都不會了,不知道這時候該故作鎮靜還是該垂頭喪氣。鄰座的3票競聘者小聲問了我一句:“你單位沒有來人划票嗎?”

“來了。”

“那怎麼你是零票?你自己單位的人都沒有划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

“我的3票應該都是單位人划的,我們領導開會安排他們划的。”

我想了起來,在計票中場休息時,我與來做評委的一位單位同事打招呼,他用滿臉不自然回應了我的熱情洋溢。我當時以為他的嚴肅是評委職責要求的,現在想應該是一種尷尬吧。

散場后,我埋頭走回了供電科辦公樓,面對大家的詢問,我隱藏着內心的屈辱和壓抑,用擠出的哈哈大笑向他們彙報我零票的結果。

事後,我本科參與的幾個評委或者電話或者面談,向我解釋着沒有划我票的無奈,我都一一給予了諒解和理解。

人在職場上,總得以站穩自己的腳為第一原則。

從他們的話語中,我大致捋出來幾個信息,一是這幾個位置事實上都有人在佔據着,需要有個正規的組織流程進行理順組織關係,所以舉行了這場競聘;二是上上下下都有傳導旨意,要求划票時要“公正、公平,要本着有利於現有工作人員、有利於工作開展的傾向原則;三是我科抽選參加划票的4位同事,都是一再經王峰吉科長傳達了廠領導的“指示精神”,不要參雜個人傾向,要講政治、講大局。

於是這樣一場37人評委的競聘,居然出現兩個零票的記錄。

按照這個陣容,即便我們兩個零票人員表現確實欠佳,但是單憑個人人緣,零票的概率也是極端難以出現的,何況其他人的票數比例也明顯不客觀。

於是這個競聘成了廠里的熱門談資,大家私底下口口相傳着競聘內幕,上級不得不以“講政治、促和諧”為主題開展了一次黨性教育活動。

就這樣,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競聘,在我的極度沮喪中,刻錄在我人生的印記里,多年以來,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來,我的內心都會為之一顫,那種屈辱和沮喪,時時纏繞着我,始終不能真正釋懷,只是暫時性的因為太多事情讓我無暇顧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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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過歲月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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