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石室里沒人說話。

這笛聲實在太美,叫人不忍心打斷，連承衍都停下了動作，獃獃地立在原地,彷彿被笛聲勾走了魂。

聞朝把已經接滿的瓶子拿開，換上新的空瓶繼續接露水，笛聲也終於停止,留下悠長的餘音。

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能讓這個萬鬼宗出身的鬼修能有如此心性。

石室中是長久的靜默,笛聲已經停止了有一會兒,所有人卻都還無法回神,風樞默默擦着眼淚——到底是少年心性,有什麼情緒都會表現在臉上,在秘境中所經歷的艱險，以及差一點失去師兄、看同門派弟子慘死的恐懼，就在這笛聲中迅速地發酵起來，讓他哭出了埋在心底的委屈。

霽嵐垂着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承衍還是一臉痴獃的樣子，而空悲若有所思，似乎又參悟透了什麼,意識到自己的修行還不夠圓滿,遠遠不夠。

“玄境,”聞朝輕聲開口，“快點回鬼域吧,你的身體真的不能再耗下去了。”

玄境向他看來,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等一下,”聞朝起身走向石室一角,這裏的地面上生長着一小片碧綠通透的仙草，他拔下幾株遞給玄境，“這個你拿着。”

九死還魂草，扶雲派都只有極少量的存貨，在這間小小的石室里，居然一長就長了一片，挨挨擠擠的，少說有幾十株。

玄境看着那碧綠可愛的植物，緩緩搖頭，把大部分退還給對方，只留下一株在自己手裏，寫道：【宗門好爭奪，拿回去太多，會被搶走。】

鬼域資源稀缺，這在修真界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否則他們也不會為了在秘境裏爭奪天材地寶而不惜身死魂消，像萬鬼宗這種大派都不給弟子提供護符，鬼域究竟是怎樣一種狀況，可見一斑。

聞朝想了想說：“也好，那我們就在這裏別過吧，你如果有什麼需要，傳一封書信到扶雲派。”

玄境點頭，將那株九死還魂草收起，最後寫道：【珍重。】

隨即順着樓梯離開了石室。

“小僧也該走了，”空悲沖他們行了佛禮，“願幾位施主都能得償所願。”

聞朝目送他們離去，把露水收進儲物戒，卻意外發現了和尚之前送他的佛珠，他本來沒打算收，不知為什麼會在這裏。

他想叫住空悲，可對方已經走遠了，只好放棄把佛珠退還回去的念頭，想着自己身上禁制的事還沒弄清楚，沒準還得再去找他。

他看了一眼尚未接滿的第三個瓶子，在鐘乳石旁邊坐下來，掏出了從朱雀石像那裏拿來的竹筒。

承衍和風樞他們在收割石室里的天材地寶，聞朝覺得不用自己幫忙，便準備研究一個這個竹筒的奧秘。

四隻靈獸都守在外面，這裏足夠安全，就算石像真要給他點什麼曠世奇寶，應該也不會被別人發現。

然而他打開竹筒以後，卻傻了眼。

裏面居然是一封信。

他打開信紙，就看到上面用清雋的字跡寫道：【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

聞朝心裏一突——這開頭怎麼那麼像遺書？

緊接着是第二行：【你師祖我還活得好好的。】

聞朝：“……”

【既然你能進入太虛秘境，能打開麒麟神殿，看到我留給你的信，就說明你已經成功了，你終於成功違逆了天道，成為你自己，而沒有變成什麼被魔氣侵蝕失去理智的怪物。】

聞朝神色陡然凝重下來。

這封信顯然是師祖寫給他的，但……師祖寫的信為什麼會在這裏？他不是已於三百年前破碎虛空而去了嗎，還能夠預知到三百年後的未來？

【如你所想，我確實能預知未來，我甚至知道你師尊現在正把自己鎖在小黑屋裏等你回去。你一定覺得我很厲害，是個奇人，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只能預知未來，卻不能改變未來，我從降生的那一天起就能看到自己的命運，看到周圍所有人的命運，我看到命運一步步走近，無論我做出怎樣的掙扎，都不能讓既定的命運偏離它原本的軌跡分毫。】

【唯獨你不同。】

【在這個世界裏，一切都按照設定好的軌道運行，設定軌道的人，我稱之為“天道”，我們都不過是天道手中的一枚棋子，我因此心灰意冷，可當我見到你的那一天，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變數。】

【你是那個可以違逆天道的人，事實證明我沒有看走眼，你成功了，你改變了這個世界原有的軌跡，一切都在向不受天道控制的方向發展，這令我熱血沸騰——你知道，當一個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佔盡了這世界所有的資源，哪怕飛升而去之後還能被人銘記幾千年，成為不可逾越的存在，唯一能讓他感興趣的，也就只有給這個按部就班的世界添點兒亂。】

聞朝眼皮直跳。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怎麼看怎麼都覺得很討打。

【我羨慕你。】

【即便我能預知未來，但真正能將棋盤撥亂的，只有你一個。】

【你是不可替代的，而我，也不過是諸多棋子之中的一員。】

【你一定想知道我現在在哪兒，告訴你也無妨，我破碎虛空之後，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個世界很奇怪，這裏靈氣稀薄到幾乎不存在，沒有人會去修鍊，他們的壽命變得很短，百年之內就會殞落。在這樣短暫的生命里，有些人碌碌無為，有些人卻樂在其中，他們還有很多新奇的玩意，明明不能御劍，卻能飛行，明明不會避水訣，卻能潛入深海。】

【他們還過各種奇奇怪怪的節日——哦，今天好像也是個節日來着，叫什麼……七夕？】

【這世界於我而言過於新奇，我還在探索，但對你來說，或許司空見慣。】

【我留下的神念力量快要耗盡了，就寫到這裏吧，你一定還有很多疑問，一次性全告訴你了也怪沒意思，去天柱山吧，你想知道的東西，都在那裏。】

【以及，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

聞朝翻了翻信紙，發現信到這裏就結束了。

這封信洋洋洒洒寫了數百字，越到後面字跡越潦草，好像寫信的人非常不耐煩。

而信里的內容，實在是過於震撼了。

他之前一直懷疑，師祖可能也是穿書者，所以才會選擇幫他這個“同類”，提前降伏了那頭滿嘴顏色的中二龍。

現在才發現，自己完全想反了。

師祖是這個世界真真正正的“土著”，只不過他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他修成大道，破碎虛空，離開大千世界，去了……現代。

信中寫的那個“奇怪的世界”，就是他來的地方。

如果大千世界的門真的連着通往外界的路，豈不是意味着……飛升成功后，他也可以回到現代？

這個消息讓聞朝猝不及防，他本來都接受了必須留在這裏的事實，突然告訴他他可以回家，這簡直……

他努力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慢慢冷靜下來，心說算了，回去又能怎麼樣，他在現代已經死了，死得透透的，遺體都捐給了醫院做醫學研究，他回去能夠幹嘛，在解剖台上當場詐屍？

他繼續看那封信，視線落在最後一行上。

歡迎……回來？

師祖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想說歡迎他回到現代，還是……歡迎他回到書中？

如果是後者的話……

聞朝頭皮一炸，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莫非，他也是這個世界的“土著”？

他本身就是聞風鳴？所以他才能剛剛穿書就很好地融入了這個世界，才能一過來就知道該怎樣調動靈氣、使用神火，每次煉丹時都覺得無比熟稔，彷彿將同樣的事情重複過千萬遍……

縱然他想不起以前的任何事，可肌肉記憶不會騙他。

這念頭一旦浮出水面，就再也剎不住了，聞朝手指微微顫抖，連帶着信紙也一起抖動。

如果他真的是聞風鳴……

他又為什麼會出現在現代？為什麼會入魔，為什麼會失憶？

這封信為他解決了一些謎題，卻又帶來了更多的謎題，師祖在信中並未提到任何關於“禁制”的事，只指引他去天柱山。

可之前師尊說，非化神境以上的修真者不能上天柱山，他若想要上去，必須得先突破境界。

聞朝一時頭都疼了，正在這時他聽到承衍的聲音：“喂喂，流出來了！風鳴師弟，你在看什麼這麼專註？”

放在鐘乳石下的瓶子已經滿了，還在滴落的露水從裏面溢了出來。

“……沒什麼，”聞朝迅速將信紙收起，塞好瓶塞收回儲物戒，覺得三瓶露水應該夠用了，遂站起身，“你們都弄完了？我們走吧。”

石室里的東西都被收得差不多，承衍看着那塊滴水的鐘乳石：“其實我覺着吧，這塊石頭可能才是那個最好的寶貝，要不……咱把這石頭也敲下來帶走？”

聞朝皺眉：“不行，這石頭是聚靈的關鍵，你若把它拿走，這塊地方就算廢了。而且石頭的位置剛好在麒麟石像下面，或許和石像之間有什麼關聯，可能只有在這個地方才能聚靈，一旦拿走就會變成普通石頭——竭澤而漁不可取，我們還是快些離開。”

承衍有些失落：“好吧。”

幾人離開神殿，四隻守護靈獸還在外面等他們，傳送法陣已經打開，散發出幽幽的藍光。

聞朝讓其他人先走，自己跟四靈獸大眼瞪小眼，最後道：“承蒙各位關照了，那麼……後會無期。”

說罷也轉身進了法陣。

待他身形消失，孟極伸了個懶腰，碧綠的眼眸透出一絲玩味：“說錯了，是後會有期。”

“你也要走？”孔雀拖着長長的尾翎，“不繼續守護神殿了嗎？”

“五百年了，老娘也玩夠了，是時候出去看看小崽子還活着沒。”孟極踏向法陣，粉色的肉墊踩進藍光里，眼神狡黠而危險，“老娘有點好奇，如果四隻靈獸同時離開秘境，會發生什麼？”

她的身形緩緩消失，剩下三隻靈獸面面相覷。

終於孔雀率先扇動翅膀，飛入藍光：“朱雀神殿被拆了，此仇不報非君子。”

“又要等五百年，老子不等了，修士們不來找我交`配，我去找他們還不行嗎？”螭龍說完，也進了法陣。

只剩下一隻龜，它盯着藍光看了半晌，自言自語道：“小傢伙們全跑了，風眼也被堵住了，老朽是不是也能功成身退……這法陣有點小啊，但願不會被卡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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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失重感之後，聞朝回到了扶雲派。

依然在他們去時的那片空地上，風樞他們正在等他。

離開秘境之後，七情之毒已自行消解，三人正湊在一起說些什麼，聞朝捕捉到一個關鍵詞——掌門。

看到他過來，三人同時收聲，風樞率先迎上了他：“師兄。”

“嗯，我們回白鹿居。”

聞朝帶着風樞暫且和其他兩人分別，順着通天梯往山上走，剛走出去沒多遠，就見一道陰影遠遠地掠來，落在他旁邊，變成一隻通體漆黑的龍：“吾的尊主，您還好嗎，吾和吾的兩個分`身都很想您。”

聞朝對他這滿口葷腔已經見怪不怪，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直接帶着風樞爬上龍背，飛進白鹿居。

白鹿居靜悄悄的，晏臨不在。

自然不在，畢竟師祖信上都寫了，師尊正把自己鎖在小黑屋裏等他回去。

聞朝把師弟打發去處理那些帶回來的仙草，自己走到書架前，按開了牆上的機關。

密室門緩緩打開，他正對上一雙錯愕的眼。

晏臨盤膝坐在矮几前，狀態有些奇怪，他額頭全是汗，白皙的皮膚染上一層薄薄的紅，連唇色都比平常鮮艷幾分。

聞朝走進去，密室門在他身後關閉，他疑惑地看向對方：“師尊，你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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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快樂！喜聞樂見的小黑屋劇情又要開始了，來，讓我們高歌一曲——孤寡……

晏臨（冷冷）：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