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死地之花
玄境村是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此處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山腳下住着幾十戶人家,約莫百餘人,村民們民風淳樸,自給自足,生活平靜和樂。
正值冬天,一場寒潮過後,天上捲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夜,整個村子都覆蓋在皚皚的雪被當中。
“下雪了!哦哦!下大雪了!”
天色初明,村裏的孩子們便率先從家裏跑出來,不顧大人勸阻,抓一把積雪揉搓成團,開始互相丟雪球。
潔白的雪地里踩出一連串歡快的腳印,幾個小童你追我趕,臉凍得紅紅的,手也凍得紅紅的,卻感覺不到冷似的,互相把雪往同伴里領口裏塞,叫鬧和歡笑聲此起彼伏。
“小啞巴!來玩啊!”
不知是哪個孩子帶頭,他們注意到了一路尾隨他們的另外一個孩子,他有些怯怯地不敢過來,始終躲在遠處看,不叫也不鬧,整個人安靜得像一尊精美的瓷器。
“小啞巴!小啞巴!”
孩子們朝他圍攏過來,搓雪球往他身上砸,鬆軟的雪球砸在他額頭,他竟也不知道躲,睜着一雙眸色略淺的眼瞳,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們。
“小啞巴,你會搓雪球嗎?”一個孩子跳到他身邊,手裏抓着一捧積雪,用凍得通紅的小手揉搓兩下,積雪就變成了雪球,“像這樣——看招!”
雪球打在小啞巴肩頭,立刻鬆散開來,順着衣服滑落。
“哈哈!小啞巴不知道躲!”孩子們又叫起來,“小啞巴是小傻子!”
“別管他啦,不如我們去堆雪人吧?”
“好啊好啊!昨天我跟爹爹去河裏摸魚,撿到兩塊鵝卵石,剛好給雪人當眼睛!”
“嘿嘿,那我去包子鋪偷根胡蘿蔔,給雪人當鼻子!”
“我記得大黃脖子上繫着一塊紅布,要麼我們搶過來,給雪人當圍脖?”
“哇!你們小心一點,會挨揍的!”
小啞巴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額頭碎發被雪濡濕了,緊緊地貼在臉上。他雖模樣有些狼狽,眼神卻充滿了光彩,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群調皮的孩子瘋跑胡鬧。
去偷胡蘿蔔的孩子被開包子鋪的李奶奶發現了,老婦人抓起拐杖,照着他屁股狠狠地敲過去:“臭小子!今天來偷胡蘿蔔,明天是不是就要偷包子?”
“哇啊!救命啊!”男孩被拐杖敲得一個踉蹌,奪門而逃,手裏還高舉着自己的“戰利品”,“我拿到胡蘿蔔了!啊……屁股好疼!”
男孩跑得飛快,差點跟恰好經過包子鋪的小啞巴撞上,男孩一個閃身,敏捷地躲開了他,回頭沖他大喊:“小啞巴來堆雪人啊!”
小啞巴似乎有些心動,就在他猶豫要不要跟上去時,突然感覺有東西勾住了自己的衣服,一回頭,原來是李奶奶站在包子鋪門口,用拐杖帶勾的一端把他勾進了屋。
老婦人掀開冒着熱氣的籠屜,隔着油紙,從裏面拿了三個皮薄餡大的包子,一個直接遞給小啞巴,另兩個包好讓他提着:“給,拿回去給你娘吃。”
小啞巴接過包子,伸手從懷裏摸銅板,卻摸了個空——今天出門時娘親忘記給他銅板了。
“不用給錢了,”老婦人笑着看他,態度和對待偷胡蘿蔔的孩子截然不同,她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細心幫小啞巴拭去額頭融化的雪水,叮囑道,“別跟那群混小子待在一起,小心讓他們欺負了去。”
小啞巴乖順地點點頭,他不會說話,只能用手指在對方掌心描畫出一個“謝”字,李奶奶雖不識字,見他寫的次數多了,也知道這個字的含義,用蒼老的手揉揉他的頭髮:“好孩子,慢點吃,小心燙口。”
小啞巴離開了包子鋪,就着天空中飄落的雪花,小口小口地吃起了包子,剛出鍋的包子冒着白騰騰的熱氣,將他缺乏血色的嘴唇燙紅了些,更顯得粉雕玉琢起來。
他提着帶給娘親的油紙包,踩着滿地積雪往回家的方向走。
--
小啞巴今年八歲,他生來就是個啞巴,至於本名叫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如果有,那應當和劉嫂家的鐵柱、楊叔家的狗剩,或者二丫、小桃一樣,是個好養活的“賤名”。
他邁着輕快的步伐回到家,家裏只有母親一個人——他生下來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據說父親在他還沒出生時,為了阻擋入村劫掠的山匪而英勇壯烈了,村裡人都記着父親當年拋灑的血,因此對母親和他這個遺腹子非常照顧,有什麼好東西都不會忘了他們,獵戶時常送來山裡打到的野雞,漁人送來河裏捕上的大魚,養羊的村民會提來兩桶新鮮的羊奶。
小啞巴回家時,看到母親正在綉制刺繡。
母親的刺繡手藝堪稱一絕,誰來送東西給他們母子,她就回贈一方刺繡,對方若是拿去城裏賣,可以賣個很好的價錢。
小啞巴放下包子,母親也放下了刺繡,母親模樣極好,是村裡遠近聞名的美人,她原本是城裏大戶人家的千金,不顧家人勸阻嫁到玄境村,父親娶她回村時,不知得到了多少祝福和艷羨。
可惜父親走得早,打那之後,母親便愁眉不展,她已許久未曾梳妝過了,美目之下是一副慘淡的愁容。
小啞巴沖母親比劃道:[今天出門忘記帶錢,李奶奶說不用給了,沒收我的錢。]
“那怎麼行,”母親開了口,她聲音很輕,像是隨時能飄散的雲,她從抽屜里拿出幾枚銅板,塞到兒子手中,“明早你再去時,把今天欠的錢補上。”
小啞巴點點頭。
年輕婦人起了身,推開緊閉的窗,任由外面的寒風刮進屋子,她伸手接住隨風飄來的雪花,微不可聞地說:“下雪了啊。”
小啞巴看着母親,聽見她道:“你父親走的那一日,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寒風吹冷了案頭放着的包子,白色的綉布上刺着鮮艷欲滴的梅花,像是盛開在雪野中殷紅的血。
--
大雪洋洋洒洒,落了一日又一日。
玄境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嚴寒,天色永遠是灰濛濛的,一連旬月沒有再見到太陽,大人們個個愁雲慘淡,茶前飯後,談論的話題全是“雪究竟什麼時候停”。
孩子們卻不能理解大人的憂愁,他們日日在雪地里玩耍,雪人堆了一個又一個,因為天寒地凍,堆好的雪人竟始終也沒有融化。
小啞巴的母親病了。
因為這極端惡劣的天氣,身體孱弱的母親感染了風寒,村裏有好心人煎藥送來,母親一連喝了數日,卻始終也不見好轉。
--
大雪依然未停。
整個冬天都陷在連綿不絕的大雪裏,凜冽的寒風直往人骨子裏鑽,孩子們終於也感受到了這個冬天的不同尋常,不再去雪地里打鬧,他們穿上了更厚的衣裳,被大人勒令待在家中,不準亂跑。
村裏的大黃狗凍死了。
大黃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每每開飯時,它便會尋着香氣跑去村民家裏,誰家見到它,都會撥出一口飯來投喂,多年前山匪進村的那個晚上,還是大黃的叫聲驚醒了全村人,否則死的就不止小啞巴的父親一個人了。
孩子們圍成一圈,默默注視着大黃凍僵的屍體,把圍在雪人身上的紅布解下,重新繫到大黃脖子上。
膽小的女孩哭出了聲。
大人扛着鐵鍬,把大黃的屍體埋在了村口,連土壤都被凍硬了,費了好大勁才挖出一個坑,草草掩埋了它。
人人都在期待着春天的到來。
--
天不遂人願,春天並沒有來。
小啞巴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看到太陽是什麼時候,他一連吃了幾個月的腌菜,覺得這世上可能沒有除腌菜以外的食物了。
母親的風寒非但沒好,還愈發嚴重起來,她整日地咳着,已經起不來床。
小啞巴感覺很冷,他拚命擦着打火石想把柴火點着,可柴火早已被潮濕的寒氣浸透,怎麼也點不着。
娘親生病了,娘親一定比他更冷,他看到娘親在抖,可他點不着這些柴,沒辦法幫娘親取暖。
火,他需要火。
如果有火,就可以驅散這一室寒冷,讓娘親暖和起來。
--
村裡開始接連有人凍死。
先是村裡某個認不得家門的老漢,兒子一個沒看管住,第二天就發現他死在了鄰居家門口。
然後是一對去河裏捕魚的年輕兄弟,為了鑿開厚重的冰層消耗了太多體力,一個不慎跌進冰冷的河水,便再也沒有浮上來。
其次是村口的獵戶,老獵戶打了三十年獵,卻因大雪掩埋了自己親手下的陷阱,一不留神踩中捕獸夾,被夾斷了腿,痛冷交集之中坐在一棵樹下咽了氣,村民們發現他時,屍體已被山裡飢餓的野獸啃到只剩一副骨架。
四具屍體擺在村口小路上,屍體上蓋着白布,他們的親眷被人攙扶着站在一邊,早已泣不成聲。
若非缺食少糧,他們也不必冒着這麼大風險去打獵捕魚。
春天遲遲不來,農田裏凍硬的土壤甚至無法播種,今年將是顆粒無收的。
地窖里儲存的蔬菜快要耗盡了,米缸里的米越來越少,連包子鋪也已經無法開張,老婦人柱着拐棍站在門口,沖前來買包子的小啞巴搖搖頭。
--
不僅人飢餓,畜牲也很飢餓,山裏的野獸開始接二連三下山襲人,隔三差五就有人死於非命。
村門們家家閉門不出,極寒交迫的人們已無力抵擋野獸襲擊,人人自危之中,再也無暇顧及那對命苦的母子。
小啞巴的母親斷了葯,一病不起。
--
走投無路的村民坐上驢車,前去附近的城池求助,卻一去不返。
半個月後,有人拉回了他們的屍體,屍體身上傷痕遍佈,竟是被守城士兵活活打死的。
整片土地都陷在嚴寒之中,這種千年難遇的大災之年,沒人能夠顧及他們。
拉車的驢被士兵牽走,宰殺分食,亂棍打死的屍體就那樣被拋屍荒野之中,無人問津。
死去村民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土地挖不開,連掩埋他們都無法做到。老獵戶的兒女將他生前製作的陷阱鋪在屍體周圍,以防被野獸啃食,可即便這樣,依然有餓到發狂的野獸撲上來,哪怕下一刻就會被陷阱殺死,也要在死前填飽肚子。
--
包子鋪的李奶奶自縊身亡了。
老人無兒無女,在村裡開了幾十年的包子鋪,年過花甲的老人一輩子平安順遂,卻選擇以這樣一種方式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將家裏最後的一點米,以及窖藏的幾棵白菜蘿蔔,送給了小啞巴。
小啞巴家裏還有僅剩的一捆柴火,他用打火石打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將柴火點着。井裏打上來的水冰冷刺骨,他便用這水合著李奶奶給的米,依靠灶里時斷時續的火苗,煮成了一鍋半生不熟的米粥。
他把米粥端到娘親面前,年輕婦人面色發青,嘴唇烏白,她沒接那碗米粥,掙扎着爬起身,瘦弱的手指撐住兒子肩頭,用盡全身力氣,嗓音嘶啞地對他說:“你要活着。”
隨即她低下頭,沒命地咳嗽起來,鮮血落在潔白的綉布上,無需刺繡,便開出了點點殷紅的梅花。
--
母親走了。
小啞巴喝下了那碗米粥。
沒有煮熟的米,並不好吃。
可他要活着。
娘親要他活着,他就一定要活着。
--
村民們徹底斷了糧。
飢餓的人們被迫宰殺了下蛋的母雞,殺了產奶的羊,殺了耕地用的牛,甚至難以生火將食物做熟,便這樣生嚼生肉,大人們甚至連生肉都不捨得吃,留給家裏年紀尚小的孩子。
剛剛宰殺的牲畜還是熱的,放不了多久,就會變得又冷又硬,小孩子咬不動,大人便將肉嚼碎了,再餵給孩子。
沒人喜歡吃生肉。
可為了活下去,他們只能這樣。
--
即便如此,他們也沒能堅持太久。
在第不知多少個沒有見到太陽的早上,小啞巴從家裏出來,感覺村子裏靜悄悄的,一絲生氣也無。
昨夜,山裏的野獸沒有再來襲人。
或許是野獸已經死絕了,或許是村裡不再有活人,或許是村口堆積的屍體已經足夠多,野獸也不願耗費體力與活人搏鬥。
路上的積雪許久沒人清掃,已經有齊腰那麼深,小啞巴艱難地在雪地里行走,早上差點沒能推開家裏的門。
他一戶一戶地敲門過去,沒有一家人回應他。
村裡沒有活人了。
李奶奶送的糧食早已耗盡,他已經整整十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可不知為什麼,他竟並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
他手腳並用地在雪地里走着,身上單薄的衣服已被雪打得濕透,可他卻覺不出冷一般,繼續挨家挨戶地敲門。
整整敲了一上午,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明明記得昨天鄰居家還傳來了小桃的哭聲。
三天前還聽到狗剩喊着“爹爹我冷”。
半月前幾個村民分食了最後一頭早已凍死的耕牛。
如今,玄境村卻真的沒有一個活人了。
小啞巴站在雪地里,他臉上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該去往何處。
為什麼只剩下了他一個。
他也想和大家一樣睡去,可娘親要他活着,他不可以死。
如果有火就好了。
如果有火,就可以驅散這綿延不絕的寒氣,不至於讓村民們活活凍死。
如果有火,就可以繼續給母親煎藥,可以治好她的風寒。
如果有火,就可以熬出一碗熱騰騰的米粥,燒熟蔬菜和肉,村民們吃了,就有力氣砍柴,有力氣捕魚,有力氣打獵,有力氣弄到更多的食物。
如果有火,山裏的野獸就不敢靠近,不敢來村子裏襲人。
如果有火……
他想要一簇永遠不會熄滅的火,可以點燃被雪水浸透的柴。
小啞巴懷揣着這無法實現的願望,步履艱難地向村口走去,他看到村民們的屍體無人收斂,已經被飄落的白雪覆蓋,像是有人為他們遮上一塊白布。
這樣還不夠。
娘親說過,要入土為安。
他第一次問起爹爹時,娘親便說爹爹已經入土為安。
爹爹要入土為安,娘親也要入土為安,包子鋪的李奶奶、養羊的劉嬸、放牛的楊叔,也要入土為安。
鐵柱要入土為安,狗剩要入土為安,二丫、小桃,都要入土為安。
還有村裏的雞、鴨子、牛、羊、大黃狗,所有死去的人,所有死去的動物,都應該入土為安。
這樣想着,他拖起了沉重的鐵鍬,試圖挖開地面埋葬所有人,可土地太硬了,硬得像一塊石頭,成年人尚且挖不開,又何況一個只有八歲的孩子。
小啞巴很不甘心。
他看着滿地無人收殮的屍體,內心湧起某種強烈的衝動。
他想要安葬他們。
突然,內心的衝動突破了某種看不見的桎梏,他腳下的土地驟然開裂,裂隙向四面八方延伸,凍硬的土壤塌陷開來,整個玄境村陷入地底,被翻湧而上的泥土淹沒。
山崩地陷之時,他似和這土地產生了某種共鳴,通過泥土連接,他看到了很多東西。
他看到娘親的屍首還在家裏。
他看到鄰居家的父母抱着女兒,凍死在睡夢當中。
他看到無數村民或痛苦或安詳的死狀。
看到山裏的母狼拖着一條被捕獸夾夾斷的腿,用偷來的屍體哺喂即將餓死的幼崽。
看到遠方城池中路有餓殍,飢餓的人們易子而食。
看到整個世界哀鴻遍野……
便在這樣的景象當中,玄境村沉入地底,因為極度嚴寒,村民們的屍身甚至還未腐壞,一如剛剛死去時那般,他們彷彿還活着,只是陷入一場再不醒來的沉睡。
小啞巴不會說話,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他默默埋葬了所有人,孤零零地站在村口,向天邊遠望。
他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
或許一個時辰,或許一天,或許一個月。
直到天上的雪突然停止了飄落,小啞巴茫然抬起頭,似在厚重的雲層後面看到一縷久違的天光。
天放晴了。
陽光打在他臉上,照亮了那雙早已變為陰沉天空一樣的鉛灰色、缺乏生氣的眸子。
他茫然地向前走了兩步,身體卻突然不聽使喚一般,重重地跌倒在地。
地上的積雪漸漸融化了,他自己好像也要隨着這積雪融化,他手腕上浮現出暗紫色的斑痕,彷彿一具正在腐壞的屍體。
天空中忽然飛掠過一道人影,那人影原本已經離開了,又不知為何折返回來,落在他面前。
“這孩子是怎麼回事?”頭頂響起一道許久不曾聽到過的人聲,那人語氣中充滿了詫異,“明明已經死去幾個月了,居然魂不離體?”
“師父,”男人身後冒出一個小童,他手裏拿着一支玉笛,用玉笛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小啞巴,“他好像快要撐不住了,屍斑都冒出來了。”
“可惜了,”男人喟嘆一聲,蹲在小啞巴面前,“明明是個修仙的好苗子,就這麼死了,真是可惜。”
小啞巴不懂他在說什麼,他用那雙鉛灰色的眸子茫然地注視着他,好像想要判斷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他已經死了?
他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也沒有睡過覺。
可他為什麼還可以動?
男人似乎不忍就這麼看他死去,蹲在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忽然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個類似酒壺的玩意,拔開塞子,能聞到裏面飄出奇異的酒香。
“有辦法了,”他說,“雖然你身體已死,不能再修仙,但你還可以修鬼道。你若想活下去,我用鎖魂之術鎖住你的魂,你飲下此酒,可保你身體不腐。”
小啞巴還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有一句他聽懂了——他想活下去。
他伸出已經爬上斑痕的手指,抓住了對方的衣袖。
男人輕嘆一聲,從懷裏抽出一支笛子,合眼吹奏起來。
鎖魂之術便在這笛聲中纏上小啞巴的身體,他喝下了那壺有着奇異味道的酒,感覺到對方指尖點在了自己眉心。
男人通過仙術將某些信息傳遞給他:“我將此酒的配方告訴你,這一壺酒能幫你維持三個月,釀酒的藥材你要自己去找,是否能夠憑藉自己的本事活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的手在小啞巴脖子上捏了捏:“你不會說話,我傳給你一道秘術,可以助你發聲,不過這秘術只有殘本,我還沒來得及將它補全,可能發出來的聲音會斷斷續續的,如果你我有緣再次碰上,記得來找我討要完本。”
零散的信息灌入小啞巴腦海,男人將他從地上扶起,看到他皮膚上的斑痕正在褪去,又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啞巴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沒有名字,村裡人都叫他小啞巴。
小啞巴緩緩回過頭,看向那座已經沉入地底的村落,只有村口一塊牌匾還立着,證明這裏曾經存在過。
玄境村。
這三個字雋秀內斂,是母親的筆體,村裡人都不識字,只有母親會寫。母親教他認字,幫村裡寫下這塊牌匾,村民們一鑿一鑿將這幾個字刻出來,立在村口,當做村子的標誌。
“玄境村……玄境嗎,”男人低聲道,“從今往後,你就叫‘玄境’吧,他們是你幫忙埋葬的,雖然他們都不在了,但你還活着,有你的地方,就有玄境村。”
小啞巴抬頭看着他。
玄境。
從今往後,他的名字就叫玄境。
“我要走了,”男人鬆開手,“修鍊的法子我已告知給你,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他說罷,拉住那小童的手,踩上御空法器離開了。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小啞巴最後聽到那小童說:“師父的笛子吹得真難聽,我決定了,我不學笛子了,我要學琴!”
“胡說八道什麼呢!你師父我笛子會吹得難聽?”
“難聽,就是難聽!”
--
數百年的記憶穿過久遠的時空,似是一道悠長的笛音,飄然而至。
“原來是你,”泠七弦凝視着面前的灰衣鬼修——不,魔修,看到那雙略顯眼熟的鉛灰色眸子,以及眼角新生出的月牙狀魔紋,“一別經年,沒想到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再見。”
玄境垂下眼,並未吭聲。
站在一旁的孔雀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疑惑道:“原來你倆認識?”
“一面之緣而已,”泠七弦盤膝而坐,一張七弦琴憑空出現在他膝頭,“早年我隨師父遊歷人間,偶見人間遭遇了一場千年難遇的大災,鵝毛大雪數月不停,凍死餓死的人不計其數。”
孔雀好奇追問:“然後呢?”
“有一處名為‘玄境村’的地方,我師徒二人趕到時,那裏已成為一片平地,所有的村民都在大災中不幸罹難,有人好心讓他們入土為安,而這個人,是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也是村裡唯一一個‘倖存者’。”
泠七弦緩緩說著,指尖在琴弦上撥弄了一下,對玄境道:“當年那鎖魂之術,是師父施加在你身上的,至於那種酒,是他一位修傀儡術的朋友獨家研製出的秘方,因為私自泄露秘方,師父還被那位朋友用傀儡追着打了三個月,被迫答應未來一千年都給他免費譜曲,這才被朋友放過。”
“不知我是否有幸再見他一面,”玄境忽然開口,“不管怎麼說,都算我救命恩人。”
“你恐怕見不到他,他常年外出雲遊,連我都找不到他在何處。”泠七弦指尖按在琴弦上,“那日我隨師父離去之後,師父跟我說了他所看到的你的過往,你們整個村子的過往,當時我年紀尚小,不覺有什麼,如今想來卻倍感震撼。”
他說著,指尖撥出一連串流暢的琴音:“我答應為你譜曲,不收酬勞。”
--
悠揚的笛聲在魔界上空響起。
隨着這笛聲,寸草不生的岩石上竟生出了鮮嫩欲滴的草,開出了芬芳撲鼻的花,清脆的生機向四野蔓延,那些埋藏已久的記憶夾雜在笛聲里,悠長地飄蕩開去。
玄境村已不在了,被他親手埋入地底,化為漫長歲月中零落的塵泥。
可玄境村又無處不在,所有人都栩栩如生地活在這笛聲里,活在從泥土裏生長出的嫩草中,活在鮮花飄散出的芳香里,活在“玄境”這個名字的抑揚頓挫中,每一次被呼喚,都將讓那片死地萌生出鮮艷的生機。
有玄境的地方,就有玄境村。
灰衣的魔修吹奏着銀色的短笛,一隻羽毛華麗的孔雀繞着他轉來轉去,沖花叢中翩翩起舞的蝴蝶開起了屏,他追着蝴蝶,蝴蝶朝笛聲的源頭飛來,色彩斑斕的尾翎便“刷”一下在吹笛之人面前展開。
玄境緩緩睜開眼,一抹斑斕的色彩落進他鉛灰色的眼眸中,像是被色彩點亮的畫卷。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泠七弦說過的話。
“我願為你譜曲。”
“此曲名為——死地之花。”
-全文完-
※※※※※※※※※※※※※※※※※※※※
終於完結啦!不要臉地求個五星好評_(:з」∠)_
這兩天會開個抽獎,抽100人每人200幣,訂閱率達到90%自動參與,開始的時候會顯示在文案頁
完結後會統一捉下蟲,如果大家看到有修改不需要點進來~
那麼我們下本再見,順便推下預收,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先收藏,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支持!
《穿成魔尊后我懷崽了》文案:
何醉是一本修仙小說里的魔尊。
魔尊威震四座,殺伐決斷,縱橫修真界千年難遇敵手,單單提起名字都讓人膽寒。
然而——
魔尊他懷崽了。
魔尊扶腰按劍,面色陰沉……
他不知道崽子他爹是誰。
關鍵劇情的那個晚上,魔尊因醉酒發熱,隨手找人解決,卻不知恍惚之中拉住了誰。
當時死對頭仙尊來找他麻煩。
忠心耿耿的左護法徹夜守在門外。
而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徒弟伏在他床邊哭哭啼啼。
何醉:本尊究竟懷了誰的崽!
-
後來,終於找到罪魁禍首的魔尊卻被蒙住雙眼,綁在床頭,他咬紅了唇瓣,顫抖着嗓音,厲聲呵斥:“大膽!”
他養了多年的狗終於摘下偽裝已久的面具,化身為兇惡的狼,用尖利的犬齒研磨他的唇角,低低笑道:“還有更大膽的,尊上想不想試試?”
表面忠犬實則瘋狗·狼子野心護法攻×
心狠手辣殺伐果決·病弱美人魔尊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