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四節 龍爭虎鬥
四
水英嫂子沒有料到,大舅學文請到家裏吃飯的那個人是個偽軍軍官,穿了身黃軍裝,歪戴頂帽子,腰上還掛了支短槍。這個人兩道粗黑掃帚眉,面相咋看上去有些和善。水英嫂子暗想:就是這樣的人才心狠手辣呢。自已的親兄弟水生上個月就是被穿這樣軍裝的軍官抓去當壯丁的,聽說在給日本人修炮樓,至今都沒有一點兒消息回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水英嫂子心裏想着,牙齒便使勁咬了咬。跟那個軍官同來的是那個昨天下午到藥材鋪買葯的漢子,聽學文稱他為歐陽先生。莫非他是個教書的老師?
三個人在靠牆的條桌邊坐下來。
水英嫂子將炒好的一大盆青菜和蒸的一小塊臘肉兩瓶高粱酒端上桌來,額外還有一包用鹽水煮過的花生米。
那被稱為張連長的軍官一見到臘肉,眼睛裏就放出光來,道:“呀,這可是稀罕物,兵荒馬亂的哪來的肉吃呢?我可是肚子裏饞出鳥來了,這可比大姑娘都值錢啊。”說完自顧自的哈哈大笑。
一旁的歐陽先生也跟着說,幾個月來無為城做生意的大戶都快跑光了,還哪來這般美味的東西?
學文大舅臉上堆滿了笑說,是我老婆存家底的寶貝疙瘩呢,好幾回我想吃她都捨不得,這不來了貴客嗎,才全上了桌。
那軍官便開懷大笑了,捲起袖子舉起筷子,夾了肥肥的一塊塞進嘴裏,一邊哆哆嗦嗦道,還是學文老弟夠意思,夠意思。
旁邊的歐陽先生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學文大舅,微微點點頭,操起酒瓶就給三個人面前的酒盅里傾滿酒。
水英嫂子聽學文稱自已是他老婆,臉紅了一下,趕忙隱到灶屋裏,坐下拉風箱燒開水。
水英嫂子往鍋洞裏撒了一把麥麩,熊熊的火光立刻燃燒起來。就聽學文說:“張連長,聽說你們三旅的弟兄們也快斷糧了?”
張連長呷了口酒後,嘆口氣說:“可不是咋的,糧餉都連着幾個月不發了,很多兄弟都吵着要反水呢。***,剛投降那會小鬼子許諾的像天花亂墜,現在看根本不是一回事。”
歐陽先生端起酒杯敬了張連長一口,然後細了嗓音說:“我教書的那家師範學校也關門了,家裏妻兒老小早就斷了活路,張兄要是能幫我舉薦一下,到你們旅謀個職就太好不過了,扛大槍都中,咱多少還能寫幾筆毛筆字,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
學文趁機從懷裏摸出一個金戒指來,塞給張連長說,幫我這老鄉一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張連長見那戒指成色不錯,有十幾克那樣,臉上詫異的目光便不見了,露出一絲笑意,忙說這忙我是幫定了,我今晚就跟咱旅長說一聲事兒就包在我身上。
三個人一直喝道日上三竿,才歇腳。
張連長揣了戒指,系好衣扣,紅着一張豬肝臉,便搖搖晃晃地被歐陽先生扶了出去。
學文送他們到院門口,回來跟水英嫂子說,你也吃飯吧,過會兒把歐陽先生帶來的那半袋粳米勻一些,給隔壁藥材鋪的小夥計送去,算是謝他吧。
水英嫂子應了,盛碗米飯坐下來道些剩菜湯吃了。
學文大舅又從床底下摸出那個小本本,在上面飛快地寫了些字。
水英嫂子吃完飯,收掇了桌子,又出門送了米回來。
學文大舅便招呼她在自已身邊坐下。然後,從一個包裹里拿出兩樣東西來,擺在她的面前。
水英嫂子的眼淚立馬便流出來了。
那兩樣東西她都識得,是他親手縫給水生的,一雙黑口千層底的布鞋,另一件上面沾滿了血跡的粗布褂子。
學文大舅哽咽地說,水生在給小鬼子修築炮樓時,趁夜偷偷往家逃跑途中,被小鬼子開槍殘忍地殺害了。
水英嫂子撲在學文大舅的肩頭抽泣起來。
學文大舅喝過酒的臉有些微紅,他淚水盈眶地小聲跟水英嫂子說,這個仇咱先記下,不用多久,我們就要血債血藏,到時候便是這些狗日們的忌日。
他朝着那灰霾的天狠狠地揮了一下拳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