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鳴村
在廣袤的蒼梧之地的最邊上,這裏四面環山,山谷中間是一塊由古代湖泊沉積而成的平壩,地勢平坦而開闊。
在山的另一邊是東西奔走的秋江水,秋江水依附着連綿起伏的山脈圓融環繞,穿山越嶺在平壩中間劃了一個S型的大彎,把平壩分割成為了左右兩個魚形的小壩子。
從極其高遠的地方望過去,連綿群山間的山谷地帶就像是一個遺落人間的太極天儀圖案。
而秋江水從太極兩儀的正中間蜿蜒流出,猶如一根銀鏈上掛着一把銅鎖,形成了太極鎖水的天然地貌。
平壩周邊的雲嶺群山雲遮霧罩,山嵐繚繞,着實有置身於仙境之感。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飄渺的雲霧照進山谷,可以看到魚形小壩中竟然有着無數低矮的瓦房,連成一片屋海,這就是方圓百里內唯一的村落——仙鳴村。
如果說歷史上真的有什麼地方是可以抵禦歲月的變遷,那麼一定就是仙鳴村了吧?
時間在這裏近乎是凝固的,村中至今仍保留着大量先民清古時期的建築群和文化遺存。
一代又一代的傳習更迭,依舊讓仙鳴村在滔滔的歷史洪流中保存了千年不變的面貌。
雙魚小壩的中間有一座木拱廊橋橫跨秋江之上。
橋的一側是青磚飛檐、風格典雅的民居院落,其間零零星星分佈着寺廟、牌坊、會館、巷道和祠堂。
村內鱗次櫛比的層樓疊院與旖旎的秋水山色交輝相映,動靜相宜,在古風古韻中蘊藏着一種詩化的清美和安然。
橋的另一邊,巍然屹立着一座文坊,它由四棟連體建築內側屋面聚合而成,樓與樓之間有長廊聯接,中間圍合成了一個寬綽疏朗的庭院。
院中有一方清池天井,周圍栽種着花草樹木為點綴。
四面房屋各自獨立,門窗都是木樘木欞,工藝考究。大都以鏤空雕飾,花紋繁巧,且各不相同。
文坊的外圍有高牆圍護,牆上繪製着栩栩如生的“松鶴延年”、“喜鵲登梅”、“花卉松竹”等壁畫。壁畫周邊以精磚雕飾,給人一種書香翰墨,精緻莊嚴的氣氛。
仙鳴村裡並沒有白衣飄飄的仙人,也沒有避世清修的道士,在這裏生活着的是一群博古通今,致遠清高的儒士及其親屬家眷。
在民居聚集地,春耕為稼,秋收為穡,四季安然而富足。
在文坊的高牆深院中,收藏堆疊着浩如煙海的古籍、卷帙和文獻,上至天文曆法、下至山川地貌、中曉人和陰陽、巧聚八卦奇門。
並且在這些滿腹經綸的儒生們刻苦地研習下,又有源源不斷的卷宗文本充盈期間。
仙鳴村燦若繁星的文化承襲千古,可謂世間無二。
......
“若凡,快下雨了,趕快把曬在院子裏的被子收進屋裏來。”
“若凡,壇里的水快乾了,你按時加了沒有?”
“若凡,翠姑家的寶寶應該就要出生了,你把燉好的烏雞湯給她送過去。”
“若凡,我擱在屋角的掃帚哪去了?”
“若凡.....”
仙鳴村東角落的一間小木屋裏,晃蕩着一位白髮奶奶的身影,年輕一輩的村裡人大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習慣喚她為:桑婆婆。
而一提到桑婆婆,就立馬會聯想到她最寶貝的孩子,也正是那個每隔五分鐘她就要念叨一次的名字:喬若凡。
在十幾年前的某一天裏,仙鳴村落了一場雨。
驟雨抽打着地面,飛濺的雨水驅散了熾熱的濃煙和黑塵,又重新氳起一層層朦朧的薄霧水紗。
落雨無聲地飄灑在一個毫不起眼的瓦礫堆里,穿透過破碎的黃磚和朽木,在悄無聲息中浸濕了那個被廢墟掩蓋下的奄奄一息的嬰孩。
強勁的落雨收斂了力度,以一種極其溫婉的姿態輕撫着嬰孩嬌弱稚嫩的面龐,透過細膩的肌膚紋理,滲入皮骨,融入血液。
接下來一點點改變發生,蒼白的小臉在雨水的沖刷下,漸漸泛出了難以覺察的微弱紅暈。
忽然間,僅有一息尚存的嬰兒彷彿拼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劃破四周寧寂的哭聲。
也正在那時,一位撐着紙傘的老婦人尋着啼哭聲,搬開破落的殘磚和焦黑的檐木,拾起這個弱小的嬰孩。
從此,仙鳴村的東角落裏就多了一間與民居院落的青磚白牆極其不相似的小屋,裏面住着桑婆婆和她在雨中拾來的這個小男孩。
他們給房子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小雨木屋。
......
“婆婆,被子已經收了。壇里的水我正在添。翠姑家的雞湯待會就送過去。掃帚擱到門後去了,如果還找不到的話,你看看是不是在你自己的手上...”
小雨木屋旁的草棚里,一個眉眼清秀的少年正一手用麻布把泡菜壇凹槽里的水給吸乾淨,另一手舉着木瓢把剛從河邊打回來的清水添到壇中。
在這樣的動作重複交替了幾十次后,他放下木瓢,用手很隨意的抹掉額頭上的汗珠,仔細確認每一個罈子都添加完水后,才如釋重負的緩緩吐了一口氣,完全的放鬆下來。
“婆婆,我現在就去給翠姑送雞湯。”喬若凡把木瓢放回到桶里,邊說邊拿起擱在炕頭的食盒走出門外。
黑乎乎的烏雲從四周向中心聚攏,天際線被壓的很低很低,似乎馬上就要跌落下來。
他望了望擱在桌上的紙傘,沉思片刻,轉身走出門外。
喬若凡像往常一樣,手提食盒,沿着秋水河岸前行。在過去幾年間,這條熟悉的小路他已經走過太多遍。
居住在村落西隅的翠姑嫁給了一位鐵匠,今天即將迎來他們的第五個寶寶。
也許是從他們結婚的那一年開始吧,喬若凡就一直頻繁地往返兩家之間,替桑婆婆送雞湯。
喬若凡拎着食盒走在河岸邊上,他的步伐不快不慢,不急不緩。太快,雞湯易灑;太慢,雞湯易涼。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下雨的緣故,江岸沒膝的青草有些低靡,兩邊的野花有點萎喪,偶爾歇落幾隻無精打採的蝴蝶有氣無力地撥動着觸角。
喬若凡喜歡秋江水,每次路過都要沿着江岸看上兩轉。可是今天,自在流淌的江水並沒有吸引他的目光。
喬若凡並不了解孕產的奧妙,可是此刻他卻在心底默默思索着:翠姑家的寶寶近幾年都是在同一個月、同一天以及相差無幾的時辰出生,五胎女嬰,同斤同兩同尺寸。
這是巧合嗎?
或者說,是桑婆婆在雞湯里添加了幾劑玄妙的草藥?
他思考得太過投入,以至於沒有留意到周遭有一些悄然的變化正在發生。
沿岸的碧崖上漸起一團雲霧,微風輕拂,似乎在無形中撩動着垂落的藤蔓,輕輕飄搖的綠簾之後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洞府。
喬若凡在拂面的清風中回神,他聯想到自己剛剛的思索,不禁覺得有幾分奇怪和好笑,臉頰微紅。
他此刻佇立在若隱若現的崖洞下,沒有抬頭,反而把目光投向了天空,然後立馬加快了腳步。
因為,馬上就要下雨了。
霎時間,一道閃電破空而過,緊接着低鳴的雷聲在耳畔隆隆迴響。
停留在野花上的蝴蝶撲朔煽動了幾次翅膀,晃晃悠悠離去。
此時,喬若凡已經躲進了翠姑家的屋檐底下,嘩啦啦的大雨立馬從身後落了下來。
落在房頂上的雨水沿着青瓦的凹痕彙集成一股股清流順勢而下,在檐宇間形成了一幅隨風浮動的水流清簾。
更多的雨粒顆顆如贅,擲地有聲地敲打着地上的黃土,覆面的黃灰在下濺雨水的敲擊下翻騰起來,掀起一股清新的土腥氣。
喬若凡透過雨簾看向天邊的雲霧,平靜的心底深處也被清雨的沖洗漾起了淺淺的波痕。
於他而言,自從被桑婆婆撿到的那一天開始,每一次落雨就像是迎接一場積蓄已久的新生。
而今天的這場雨也確確實實意味着一個新的生命即將降臨。
至少在過去的四年裏,自己都是這樣在門外靜靜迎接着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小生命。
喬若凡乾淨的面容中泛起了暖暖的笑意,他轉身面對着翠姑家那扇因年久而有些斑駁的木門。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規矩應該還和去年一樣。
短暫停頓后,他開始在心底默默倒數着:三、二、一,女的!
數畢。哇,一聲高亢的嬰兒啼哭從屋裏傳了出來。
喬若凡用衣袖拭去食盒上的雨水,挺直身板,輕敲房門,開口說道:“翠姑,雞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