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僧人有禮
僧人隱隱坐於廳堂間,他的蒼灰修行服縱不顯眼,卻始終與周圍格格不入。
踏入酒館的出家人偶有,但不常見,且出入頻繁者大多是招搖的花和尚。雖不是什麼稀奇事,可也算得上惹人注目。
令人疑惑的是,僧人落座已有一段時間,暫不論人來人往的賓客,就連機靈眼銳的穿堂小二都對其視而不見,幾次從他身旁路過,都未曾奉上一盞茶水。
僧人目的明確,目標顯眼。他的目光寸步不離地關注着忙碌的少年,若有所思。
經過曹沫的指點和東林考試的歷練,喬若凡對環境的覺察與感知早已今非昔比,這點從他在戈壁灘輕易捕捉到前方商隊的蹤跡就不難發現。
可今日,哪怕是遁入幻海境的喬若凡,面對僧人的凝視與深意,感知起來也略為吃力。
從不久前開始,喬若凡就隱約發現自己被人暗中監視着。
孫家酒棧里裡外外二十幾桌,零零散散共計百來號人,其中大多為經常到訪的熟客。躲在人群背後的目光隱藏極深,他四處尋找,至今都尚未辨別出目光的來向。這讓喬若凡有些不安。
喬若凡的一舉一動都盡在僧人眼底,他此刻的躁動與焦慮在僧人眼裏更是不值一提。
“看來這孩子和傳說中一樣,沒有遺傳到喬小河的慧根。”僧人說罷,抬起右臂,兩指相疊,稍施力緊壓,快速松放。
“嗒。”一聲爆破音劃破空氣。這聲音很小,穿透力卻極強,即使身處喧嘩吵鬧的酒堂,也依然能精準地落入喬若凡的耳際。
喬若凡快速捕捉到這個瞬間,順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不遠處的偏桌上坐着一位僧人,他滿臉慈祥和藹,目光如炬。
“這位客人,抱歉讓您久等。喝點什麼酒?”路過的跑堂小二,駐足僧人桌前,哈腰笑着問道。
“僧人不妄語,不兩舌,不惡口,不飲酒。僧師,喝杯茶吧。”喬若凡來到桌前,將茶盞斟滿,雙手恭敬遞至僧人面前。
僧人淡然一笑,接過茶盞輕飲。
跑堂小二受不了讀書人禮節繁雜的做派和文縐縐的論句,翻了個白眼,沒趣地走開。
“施主請坐。”僧人開口。
喬若凡輕低頭行禮,坐到僧人旁邊。
與廟堂里的和尚不同,僧人更像是苦行僧,他身襲蒼灰色修行袍,洗得乾淨發白,與他深褐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他滿臉慈愛,氣度溫潤,堅定的眼神中帶着某種尖銳與深意,彷彿他的目光只需在你跟前停留兩秒,就能瞬間穿透所有喬裝與虛飾,直抵內心最黑暗複雜的邊際。
“僧師前來必有因,能否冒昧請問為何事?”喬若凡跳過寒暄,直言不諱。
“僧人受戒不入世,終其一生苦於學修佛經教義和教理。如今入世,目的皆是幫助凡人解脫塵世之苦,比如憂心,憂慮與憂懼。”僧人斯條慢理地回答。
喬若凡短暫停頓,稍後接著說道:
“不瞞僧師,我此番前往大河唐城只為尋求一事——解夢。”
“夢境為幻境,幻景是似曾相識的舊景。只是事到如今,我已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實世界的夢魘,還是夢魘中的虛假幻覺而已。”
“夢境中是否有某種昭示?”僧人凝視着喬若凡的眼睛問道。
“有,這也是我應昭前往大河唐城的原因。”
“那真實世界與你夢境中的世界呢?”僧人追問。
“相差無幾。”喬若凡不假思索地回答,停頓片刻后猛然清醒。
“看來你已經有答案了。”僧人端起茶盞說道。
“可為何我追尋多日,卻毫無頭緒?是追尋的方向不對嗎,亦或是又落入別人的詭計?”喬若凡困惑問道。
僧人搖搖頭,說道:
“很多時候不是你錯了,也不是別人故意讓你走錯了,只是時機未到而已。保有耐心,心生警惕,是上天對成大事者的用意。”
“所謂的時機,難道只能聽從天意?那無辜的村民家破人亡,失散流離,就一定是他們的天命嗎?”喬若凡目光堅定,心生質疑。
“時機也是天機,是凡人必經的路數之一。但與相對,人為成事才是推動路數發展的根本要義。”僧人從容應答。
“請問僧師,能否就紅雲天象的隱喻,指點一二?”喬若凡雙手相合,直接了當的問道。
“哈哈,好一個斷而敢行。”僧人滿意地大笑道,說罷便從衣袖錦囊中掏出令符,遞於喬若凡手中。
令符由雷棗木雕刻而成,牌面簡潔,用篆記字體雕刻着七滅諍法,喬若凡在文坊的古書記中讀過,諍法晦澀難懂,看上去是某種失傳教派的嚴律。
他將令符翻到正面,有些愣住了。
令符正面繪製着一座廟宇,雖為簡筆,喬若凡還是一眼就認出它來,因為廟宇的輪廓在過去無數個日夜裏,重複出現在他的夢境。
廟宇的右下方,留以“古格”二字。
“古格紅廟。”喬若凡脫口而出。當他回過神來,想向僧人求證時,發現僧人已消失無影,只留半盞清茶騰着霧氣。
“敢問僧師為何名?”喬若凡對着虛空問了一句。
“常德。”僧人的話語,再一次穿透所有,落到喬若凡的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