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武陵源(五)
那美婦人江湖人稱“鬼桫欏”。釋迦摩尼涅槃在桫欏雙樹間,至此,桫欏樹便有了萬劫猶生、不死不枯的傳說。
能以桫欏為名的人,自然也便不簡單。
“鬼桫欏”伸手攔下了孫亡命的刀,“咯咯”嬌笑了兩聲,“孫大哥若是將他殺了,我們又要如何找到武陵源呢?”
孫亡命回頭瞪了她一眼,粗聲道,“那你說怎麼辦?”
“鬼桫欏”掩唇笑了一下,眉眼間霎時流轉出千萬種風情,她扭動着水蛇般的腰肢,一步一步地走向包圍圈中那個嚴陣以待的少年,伸出玉蔥般的手指,替少年拭去了額發間的汗,隨即又扭過頭去,嗔怪地虛點着在場的每一個人,“你們這些粗人呀,看把小弟弟嚇得。”
陶恕不自覺地吞了下口水,許是因為緊張,又許是因為別的,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孫亡命,但注意力總不免被鼻間那一抹嬌媚的香氣牽扯。
“小弟弟不怕。”“鬼桫欏”說著話,手指已輕輕撫上了陶恕的雙頰,從雙頰到唇間,再到喉頭,一路向下......
陶恕已覺得自己有些站不穩了。
“來,告訴姐姐,武陵源在哪裏呀?”千嬌百媚的聲線,吐出充滿蠱惑的聲音,陶恕想抬手揮走這個身邊無處不在的干擾,但甫一抬手,懷中便鑽進了個人來。
人,自然是“鬼桫欏”。
陶恕此刻才驚悚地發現自己先前的防範意識有多麼地薄弱,“鬼桫欏”此刻若是想要他的命,他是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的。
好在“鬼桫欏”不想殺他。
懷中的美婦人蛇一樣地想往他脖子上盤,陶恕只能往後躲,不覺間已撞上了山壁,“你到底想幹什麼!”
躲無可躲的少年厲聲呵斥,可此刻的他無論如何板起臉來,都少了幾分凶意。
“鬼桫欏”一雙媚眼深情地看着少年,像看着自己久別的情人那樣,因着長久的思念生出了幾分委屈,“姐姐只是想知道武陵源在哪裏嘛......”
“你們這麼多人又進不去!”
話一出口,陶恕才驚覺自己泄露了天機,連忙捂住嘴,但為時已晚。
少年人的聲線本就清亮,加之又帶着三分火氣,說話的聲調不由更高了,於是在場眾人,皆是聽了個明明白白。
“這麼多人進不去?”已然有人開始忖度這話的意思。
這話並不難理解。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武書生”李文,他在江湖上素來被人詬病文不成、武不就,卻不想此時他那半吊子功底救了他的命。
李文在那一瞬間想起了千年前陶淵明留下的故事,故事的結尾說“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
這可不就是在說,那武陵源只能一人獨往嗎?
明白過味兒來的李文率先望了孫亡命一眼,見其尚立在原地,當即一個跟斗翻身即走,也不管方向,他只知道,若是慢了,大抵就走不成了。
李文是對的。
他這突兀地一逃,讓不少人瞬時明白了過來,但已晚了,因為孫亡命已動了。
短命刀,那柄沒能讓他自己短命的刀,結束了越來越多人的生命。
血泊之中,孫亡命冷冷望了一眼猶執長劍的陶恕,陶恕握了握手中的劍,片刻之後終還是將劍收回了劍鞘。
他打不過孫亡命。
如今江湖,已沒有多少人打得過孫亡命了。
逃出生天的李文卻並不打算就此離開,大家都是為了同一目的而來,誰也不願意便宜了旁人。
他本是打算再尋些人聯合起來,看能不能先解決了孫亡命,幸或不幸的,他遇見了穆華夏一行。
那時已是日薄西山之際,散財和尚挺着大肚子抱怨着山中的夜太涼,邊嚷嚷邊瞟着穆華夏身上的外衣。
穆華夏不搭理他,兀自生着火,火還沒生起來,便見李文慌不擇路地衝過來,險些一腳踩進柴火堆里。
穆華夏皺皺眉,起身將李文拎得更遠了些,他的柴火好容易生出了些火星,他絕不容忍這等冒冒失失的人靠近。
李文喘着粗氣往穆華夏身邊湊,被穆華夏瞪了一眼后,只好求助於看上去更好說話的吳氏兄弟,“諸位大俠,不好了!那陶恕被孫亡命挾了!”
這便是他的打算,絕口不提只有一人能進武陵源之事,單說孫亡命挾持了陶恕,如此,事情許還有轉還的餘地。
“挾就挾了唄,”散財和尚有節奏地拍着他的肚子,看熱鬧不嫌事大般開口,“他被挾了,你這麼著急作甚?他是你爹還是你媽?”
李文被懟得一時啞口無言,他“這、這”了半天,才磕磕絆絆湊出一句,“各位大俠,不是來尋武陵源的嗎?”
“是又如何?”
“陶恕在孫亡命手裏,那,那武陵源......”
“那也要陶恕肯說才行!”穆華夏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他,自從這個李文來了,他火生得都不痛快。
李文沒有話說了,他求助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看向吳日,吳日頓了頓,硬着頭皮站了起來,“穆兄,話雖這麼說,但若陶恕真的說了......”
“我要是陶恕,我絕不會說。”
“此話怎講?”
穆華夏戳了戳堆在一起的柴火,風透進去,他滿意地看着火星更明亮了一些,這才悠悠開口,“孫亡命是什麼人?不說還有活路,說了就是死路一條。”
說罷,他偏頭想了想,又皺了皺眉,“不過孫亡命那腦子應該都想不到這一步才是,他大抵是捉到人,問兩遍,不說便殺了。”
猜得竟一絲不差,李文在心中暗嘆一聲,難怪同是讀書人,穆華夏的名聲要比他高上那麼多。
他這邊正想着,抬眼卻發現穆華夏已然望了過來,漸暗的天色下,他不覺打了個哆嗦。
“這主意,是誰給他出的?”
這話自是問李文的,李文不敢怠慢,連忙答,“是‘鬼桫欏’。”
穆華夏挑挑眉,冷哼了一聲,卻沒再說話。
“那,現在怎麼辦?”吳星看了看穆華夏,又看了看散財和尚,他兄弟雖闖蕩江湖時日不短,但做的儘是行俠仗義的事,從未乾過這“尋寶”的行當,難免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