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淋雨
顧妙忘了和徐燕舟說這事。
他們現在住一個屋,睡一張床,是因為沒別的地方住。
蓋了新房子就有地方了,還是別住一間屋了。
徐燕舟低下頭,又給兔子餵了把乾草。
他腦袋裏空蕩蕩的,一時之間什麼都想不起來,也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和顧妙沒拜過堂,就連定親婚書上寫的都不是他和顧妙的名字,他有什麼資格說。
顧妙救了他,救了徐家。
他一身傷,命數無幾,有什麼資格耽誤顧妙。
顧妙根本不喜歡他,一點也不,以後顧妙會嫁一個她喜歡的人。
徐燕舟嗯了一聲,“我知道,顧妙,炭燒出來了幾塊,不過煙有些大,我再看看能不能燒出更好的來。”
顧妙點點頭,“好,那你喂兔子,我先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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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一晃而過。
房子差不多蓋好了,也按顧妙說的在西屋中間加了一堵牆,正房偏房屋裏都盤了炕,不過要烤一段日子才能睡。
盧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有時候從茅草屋門口看新房都能笑出來。
盧氏盼着搬進新房,大紅鴛鴦錦被已經做好了,她還做了一對紅色的枕套。
徐幼薇給家裏一人趕了套冬衣出來,裏面夾着厚厚的棉絮,領子還墜了兔毛,暖和極了。
現在就等着搬新家了。
顧妙打算今天去雲城把鹽賣了。
“我也去。”徐燕舟看向顧妙,“我想去醫館看一看。”
葯還有三副,顧妙想等徐燕舟把葯喝完再去,“徐燕舟……”
徐燕舟道:“看過大夫我也好心裏有數。”
徐燕舟想知道他身體到底如何,他不想死,也捨不得死。
更捨不得放手。
徐燕舟想了三日,已經想通了。
顧妙是他的妻子,他們同床共枕過。
顧妙給他餵過葯,也給他換過葯,他們有過肌膚之親。
說他恩將仇報也好,總之他不會放手。
拜堂,婚書,以後都會有。
徐燕舟:“等看過大夫,是吃藥還是養傷,我都聽你的。”
倒也不用聽她的,徐燕舟知道吃藥養傷就很好了,顧妙道:“那就去吧,但你這樣去不行。”
村裡人不認識徐燕舟,雲城肯定有人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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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官路,顧妙忍不住偷瞄徐燕舟。
徐燕舟身體修長,看着清瘦,遠看就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公子,但近看,臉已經換了顏色,和玉樹臨風沾不上一點邊。
顧妙往徐燕舟臉上脖子上手上抹了炭灰和黃泥,雖然只有淺淺一層,可看着就像換了一個人。
徐燕舟清咳一聲,“不許笑。”
顧妙抿抿唇,“不笑,我們快點走,好早點回來。”
顧妙還是去的上次那家醫館,老大夫坐堂理脈案,顧妙帶着徐燕舟進去。
“大夫,我夫君上山打獵,被老虎抓傷了,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身體總不見好,您給他看看。”
老大夫抬起頭,“是你啊,你嫂子生了嗎?”
顧妙怔了怔,記起自己還扯過這樣的謊,“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老大夫:“那就好。”
他看向徐燕舟,高卻瘦,雖然黑,但嘴唇發白,一臉病相。
老大夫掏出脈枕,“先診脈。”
顧妙有點緊張,上次那個大夫說生死之事看淡些。
可她把徐燕舟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顧妙希望老大夫說徐燕舟已經好了,痊癒了,以後什麼事都沒有。
老大夫診完脈,輕聲道:“衣服解開,我看看傷口。”
胸口還有左肩的傷都已經結痂了,就是看着猙獰,除卻這兩處,徐燕舟身上還有別的傷痕。
老大夫直接上手按,徐燕舟皺起了眉。
顧妙急道:“您輕點啊!”
徐燕舟:“不疼。”
怎麼能不疼,都皺眉了。
顧妙看的揪心:“大夫,我夫君他怎麼樣了?”
老大夫對着顧妙道:“傷口固然癒合,但內里失調,氣血不足。他從前也受過傷吧。”
刀傷,劍傷,怎麼可能是老虎抓的。
顧妙給徐燕舟擦過身體,知道徐燕舟腿上有疤,腰腹也有,可都已經好了。
老大夫看出顧妙心中所想:“看着是好了,可病根落下了,夫人不妨問問他,陰天下雨腿可疼,下雪天身體可受的住?”
顧妙看向徐燕舟,徐燕舟錯開目光。
軍醫不比御醫,受傷的人又多,戰況緊急時都是草草包紮,即便如此還有不少人死在戰場上。
陳年舊痾,逢陰天下雨錐心蝕骨。
老大夫道:“他內里就是一團敗絮,夫人,命數之事,還是看淡些吧。”
顧妙可不信,上回大夫說生死之事看淡,現在徐燕舟醒了。
看淡命數,那徐燕舟肯定能長命百歲。
顧妙:“謝謝您。”
老大夫:“……葯還有嗎?就照上次的方子吃就行。”
顧妙:“葯還有,您這裏要是有人蔘先給我留着。”
顧妙現在沒錢,等攢了錢就來買。
老大夫點點頭,“人蔘養着也好,好好養,也能多活幾年。”
徐燕舟把衣帶系好,“大夫,我現在不影響幹活吧……”
“幹活無所謂,別累到就行。”老大夫道:“怎麼,你一個大男人還什麼都不幹,等着媳婦養你?”
徐燕舟笑了笑,“您說的對。”
老大夫:“你啊,倒是命好,娶了這麼個好妻子。”
徐燕舟眼睛裏都是笑意。
顧妙道:“時候不早了,診金給您放桌上了。”
顧妙是因為出門在外不方便喊徐燕舟名字才喊夫君的,什麼娶了個好妻子。
她對徐燕舟道:“還得買東西呢,我們快點。”
徐燕舟跟着顧妙出了醫館,顧妙來過雲城一次,直接帶徐燕舟去了酒樓。
酒樓門可羅雀,小二杵在門口,見到顧妙眼前一亮,“二位客官想吃點什麼,樓上有雅間。”
顧妙道:“我們不吃飯,能不能見見你們掌柜?”
小二可算想起面前這姑娘是誰了,上次來酒樓賣兔子的那個,“您可算來了,快請,我們掌柜一直等着呢!”
進了酒樓,小二急忙去樓上喊掌柜,不多時,掌柜就下來了。
掌柜先看了眼顧妙的背簍,“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來了,姑娘……這位是?”
不等顧妙開口,徐燕舟便道:“我是她的夫君。”
既然是夫君叫姑娘就不合適了,掌柜道:“那夫人這回可帶了什麼好東西,咱們移步後院?。”
顧妙跟着去了後院,她把背簍放下,“您看看。”
背簍里羅着兩個陶罐,掌柜迫不及待把上面的搬出來,打開蓋子,裏面是雪白細膩的鹽。
掌柜又把另一個陶罐打開,也是鹽,“這兩罐我全要了。”
酒樓現在生意不景氣,按理說用不了這麼多的鹽。
掌柜想得多些,雲城亂,存鹽可沒壞處。
兩罐鹽過了秤,一共六斗,掌柜給了顧妙一兩二錢銀子,又數出了六十個銅板。
掌柜開開心心把人送出去,還道:“夫人若是還有,盡可往這兒送,我都吃得下。”
顧妙點點頭,她想過煮了鹽讓掌柜代賣,價錢少一點沒關係,至少能多賣點。
要是掌柜為人不錯可以一試,等以後再看吧。
顧妙把銀子裝錢袋裏,兩小塊銀子,六十個沉甸甸的銅板。
顧妙道:“夫君,咱們賺錢啦!”
再賣幾千斤鹽就能把徐燕舟的葯錢賺出來。
徐燕舟把背簍接過來,道:“大夫說能幹活,你別什麼都不讓我做了,接下來去哪兒,布莊?”
顧妙要買布買棉花,“那先去布莊吧,再去雜貨鋪看看,最後可以去肉鋪買肉。”
什麼都不買肉也不能不買。
徐燕舟笑了笑,“都聽你的。”
棉布十文一尺,粗布六文,顧妙買了三十尺棉布二十四尺粗布,棉花一斤十五文,顧妙摸摸口袋,要了十五斤棉花。
一條棉被都要七八斤,不然蓋着也不暖和。
顧妙又買了一包碎布頭,碎布頭是好東西,能縫香囊做鞋墊。
不過沒有做暖棚的布。
給了一兩銀子,找了三百文錢,賺的錢花了一半多。
出了布莊,顧妙嘆了口氣,“錢可真不禁花。”
不過錢花出去了,東西也是實實在在的。
徐燕舟道:“我現在能幹活,也能賺錢。”
顧妙笑了笑,“對,以後咱們賺的錢會越來越多。”
兩人去了雜貨鋪,貴的調料顧妙沒買,只買了花椒辣椒,還有一點點八角。
到了肉鋪,顧妙沒敢像上次那樣說全要了,她問徐燕舟,“我們買什麼肉?”
徐燕舟想上次買的,“豬蹄,排骨,五花,再來幾根大棒骨。”
家裏豬油還有,倒是不着急買板油。
顧妙眼睛亮了亮,“夫君,你看那個是不是羊肉?”
肉鋪老闆道:“夫人,就是羊肉,羊肉可不多得,就剩這麼一塊了。”
羊肉足足比豬肉貴了一倍,顧妙有點猶豫,買四斤羊肉能買八斤豬肉,但羊肉都好久沒吃了,可以燉着吃,涮着吃,包餃子吃……
顧妙:“那把羊肉也加上。”
買肉花了四百四十五文,顧妙把切好的肉放進背簍里,她抬頭看了眼天空,出來時還萬里晴空,現在陰下來了。
顧妙把東西裝好,“我們快點回去。”
出了雲城是村莊,兩人抓緊趕路,一路無話。
走了半個多時辰,可算到了玉溪山腳下,雨點也落下來了。
顧妙心裏慶幸,再爬個山就到家了,比被攔在路上強。
空氣里有風聲,雨聲,兩人的呼吸聲,還有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顧妙還沒反應過來,徐燕舟已經拉着她蹲下了。
他們躲在一棵樹后,前面還有大片荊棘叢擋着。
馬蹄聲太遠了,夾在雨聲里,聽的並不真切。
顧妙一動不敢動,這條路是去雲城的必經之路,有這麼密集的馬蹄聲,要麼是走商,要麼是官兵。
他們在玉溪山住了半個多月了,算起來,劉偉湛也該到了。
顧妙提着一口氣,透着枯藤之間的縫隙盯着那條泥濘的小路。
雨越下越大,坑裏積了不少水,顧妙視線有點模糊,頭髮,衣服全都濕了。
她看徐燕舟,徐燕舟沒比她好多少。
徐燕舟臉上抹得黃泥和炭灰被雨水衝掉,露出一張顏色慘白的臉來,他的嘴唇更白。
顧妙記着老大夫說,陰天下雨徐燕舟會疼,徐燕舟現在肯定冷。
樹后空間狹小,顧妙小心地挪了挪,張開雙臂抱住徐燕舟,盡量給他擋雨。
馬蹄聲越來越近,雨打樹枝,一群快馬從顧妙背後過去,踩着泥坑濺起的泥點揚了老高,最後重歸於寂。
徐燕舟看着顧妙,這麼一個小姑娘在給他擋雨,明明她自己都被淋濕了。
顧妙臉很白凈,唇染的殷紅,雨水從她臉上往下流,右眼眼睫上掛着一大顆水珠。
顧妙不確定他們走遠了沒,動也不敢動。
這樣待了半響,徐燕舟探過身,吻在了顧妙眼睛上。
顧妙下意識閉上眼,眼睫上那滴雨水落在了徐燕舟的唇上。
顧妙愣了愣,“……徐燕舟,你不會淋傻了吧,他們走了,我們快點回去。”
徐燕舟扶着樹榦站起來,又把顧妙給拉起來,“我沒傻。”
他剛才就是想親一下。
徐燕舟拉着顧妙的手往山上走,上山的路滑,他走在前面,手緊緊拉着顧妙。
終於爬到半山腰,可算是到家了,兩人進了茅草屋,裏面空蕩蕩,地上全是水,屋裏屋外沒什麼兩樣。
小破屋怎麼漏雨漏成這樣?
徐幼薇頂着雨過來,“哥,嫂子!屋裏漏雨太厲害,我們搬新房了,你們快過去!”
盧氏本來沒打算搬家。
搬家是大事,無論如何都要挑個好日子。
可是老天爺開始下雨,還越下越大,家裏的盆碗全用來接水了。
漏雨的地方太多,接都接不過來。
盧氏怕把給顧妙他們做的新被子淋濕,就把被子抱到新房。
然後又把棉衣,容易受潮的糧食搬了過去。
床是木頭的,濕了也不行。
有趙廣明兩人,東西很快就搬完了,再看茅草屋,雨水已經漏了一地,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所以就直接搬家了。
新房寬大敞亮,也不漏雨,顧妙搓搓手,把徐燕舟推進屋,“你先進去把衣服換了。”
徐燕舟道:“你先,換完我再換。”
盧氏在燒熱水,“還不快點進去,都淋成什麼樣了!”
家裏沒紅糖,砂鍋里煮着姜水。
顧妙推徐燕舟進去,西屋兩個屋呢,一人一個不就可以把衣服換了。
淋濕的衣服脫下,換成乾淨的,顧妙把頭髮擦了擦,敲了敲門,“徐燕舟,你好了嗎?”
裏面沒聲音,顧妙又喊了一遍,“徐燕舟?”
還是沒動靜,顧妙直接把門推開,見徐燕舟坐在床上,衣服也沒換,“徐燕舟你怎麼了?”
徐燕舟沖顧妙搖搖頭,“我沒事。”
顧妙碰了碰徐燕舟的額頭,不熱,但是他手好涼,“還說沒事,你快把濕衣服換了。”
徐燕舟道:“你先出去,我一會兒就換。”
顧妙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傷口裂開了?你讓我看看。”
徐燕舟拽住顧妙的手,“真的沒事,你先出去,一會兒就換好了。”
顧妙都快急死了。
她伸手扯開徐燕舟的衣帶,“快點脫了,本來就着涼,你先擦擦。”
徐燕舟緩緩吐出一口氣,他把身體擦乾,換上乾淨的,“真的沒事,你別擔心。”
顧妙:“是不是腿疼?娘應該把姜水煮好了,我給端進來。”
顧妙跑出去,徐燕舟眉頭緊鎖。
陳年舊傷,一下雨就疼,晴了那麼多天,一下雨就受不住。
從前疼徐燕舟也不覺得什麼,是因為這些天過的太甜了,現在才這麼難熬。
顧妙端着姜水進來,還偷偷往裏放了滴靈泉,“快喝了。”
徐燕舟點點頭,“你也去喝一碗。”
顧妙出去喝薑湯,盧氏過來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額頭。
顧妙:“娘,我沒事。”
盧氏道:“嗯,沒事就好,女兒家不好淋雨,多喝點薑湯。”
顧妙把薑湯喝完,裏面沒加糖也沒有蜂蜜,喝起來辣辣的,“喝完了,我去看看燕舟。”
顧妙悄悄推開門,徐燕舟薑湯已經喝完了,他靠在床上,深深地看了顧妙一眼。
顧妙道:“我把碗拿出去。”
徐燕舟拉住顧妙的手,“陪我待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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