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第一節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玉樓春夜總會的門口,幾名保安身着制服背着雙手站着,手中每人都握着一個對講機。其中有一名身材高大穿着整潔的保安人員特別引人注目,他大概二十七八歲,身高一米八到一米九之間,在幾個保安中間一站活像竹林中的一根電線杆。他雙目炯炯發光,讓人聯想到蟄伏在雪地中的雪狼,正打量着一個個搖搖晃晃勾肩搭背盪出來的男男女女。

他叫孟龍飛,原北京軍區某特種部隊的老兵,當了六年無仗可打的特種兵,在大裁軍的背景下,他光榮退伍了,回到了自己的家鄉A城。退伍回到地方,政府承諾保證安排工作,先每月發基本生活保障。但這一保證就保證了大半年,孟龍飛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政府只給了一個保證,但沒有給一個保證時間。閑着的日子,孟龍飛在這個飛速發展的小城裏漫無目的地遊盪了半年,也逐漸體會了政府的難處。在這個人口並不算多的小城市裏,下崗職工無業游民社會混子像春天的野草一樣欣欣向榮,政府光鋤草的任務就相當繁重。

當慣了兵,習慣了朝五晚九的緊張訓練,孟龍飛還真有點在家不習慣,每天早上第一縷陽光從窗戶射在他的臉上,孟龍飛就會“噌”地從床上彈起,翻身下床,手腳麻利地穿好衣褲,將被子疊成稜角分明的豆腐塊,將床單抹得平平整整,然後推開房門就往外跑。

直到外面冷風一吹,或全身跑得發熱,孟龍飛才清醒過來,自己早已不是一個兵了,這才悻悻地踱回自己的家,一邊走還一邊心中反覆提醒自己:我已經不是一個兵了。每次迷迷糊糊早訓回家,孟龍飛總要在路旁撿一根一次性筷子或細木棒,因為孟龍飛當兵訓練時口袋中是不許帶任何東西的,現在孟龍飛每次跑出來,也是什麼東西也不帶,自然也不帶鑰匙了。所以每次孟龍飛迷糊跑了以後,要想回家都只能用一支木棒來開鎖。孟龍飛非常慶幸自己當特種兵時學的開鎖技術沒有荒廢,開自家的防盜鎖只要最多十秒鐘。

但有一次,孟龍飛用一次性筷子習慣地開自家門鎖的時候,正好被一個老太太看到,嚇得老太太滿臉煞白。當天,整個小區的用戶都“叮叮噹噹”地換鎖換個不停,自己的幾個鄰居還連夜安裝了智能防盜門。

孟龍飛後來從人們的飛短流長里知道換鎖換門之風因己而起時,心中覺得這些居民真是多此一舉,心想你們就算是換成密碼鎖了,到了孟龍飛的手中,一樣也是最多十秒鐘搞定,畢竟,自己曾經是一真合格的特種兵。

在日常生活中,孟龍飛也時不時的流露出一些兵的特徵出來。比如說,走路走得好好的,有時孟龍飛一想到自己的軍旅生涯,就不自覺地將步子邁成了每步七十五厘米的正步,手也擺成了標準的斜四十五度。不管坐在廣場休息還是到小攤上吃飯,一想到軍旅生活,他都會不自覺地腰身挺直,頭不下垂,雙腿平行。因為他的這些POSS,A城精神病院的救護車在這個小區轉過不只五次。

退伍的好長一段時間,孟龍飛的情緒頗為不佳,因為自己總忘不了自己的軍人身分,總覺得自己在軍中的那腔熱血不曾冷卻,這種熱血的感覺讓自己無法正常地融入社會。孟龍飛非常苦惱,但最終孟龍飛想出了一個自認為幾乎完善的好辦法,那就是,工作。只要自己找到了工作,拚命工作,就可以漸漸忘卻自己的軍人身分,也可以和諧鄰里關係。就像一個癮君子對一個事物上癮了,要想戒掉這個事物的最好方法就是,使他對另外一個事物上癮。

但打開報紙看一條條的招工信息,孟龍飛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成績平平小學生在看奧賽題目一樣,題意看得懂,可就是抓破頭皮解不出來。所有的行業都需要一些專業技術,但自己除了站崗隱蔽,單手碎石等高級技術外,再不會其它簡單技術了。找來找去,只發現有一家夜總會招保安,條件要求和自己的專業正對口,人家保安是一天到晚站在門口,自己在軍中值勤時也是在營房前放哨站崗,還半天不許動一下。人家保安也是維護場內秩序,自己在軍中所要做的不也是保衛國家穩定。人家發統一制服,自己在軍中也有統一的軍服。如此一比較,孟龍飛發現軍隊實際上就是保安公司的對口學校,只是那起薪五百元的月薪讓孟龍飛大跌眼鏡。

自己在部隊當個小排長一個月也有一千元左右的薪水,到了地方就只剩下一半了。這就好像某些高職學校的招生廣告一樣,廣告上寫的是畢業后包分配包安排工作,工作月薪一千到幾千,誰知等你讀完書卻發現工資只有那麼幾百塊錢。一向學校問責,人家就會說這是起薪,幹得好的話會有一千多,當然,幹得好不好的標準你是不知道的,只有你參加工作后的老闆才知道。

有工作總比沒工作要強,孟龍飛的這一想法就像一個自視清高卻年華老去的美女一樣,年輕時東挑西選,當韶華已逝時卻不得不老大嫁做商人婦,嫁得出去總比嫁不出去強啊!

看到廣告的第二天孟龍飛就到這家夜總會的人事處去報名,一去了以後才知道,保安工資待遇雖不高,卻居然也是一個炙手可熱的工作,整個樓道里七八十人在報名,而且都是一些十六七歲的青少年,估計裏面十四五歲的也有。孟龍飛把這些人一看,心想這叫什麼事?讓這些娃娃兵去當保安,到底是他們保單位的安還是單位保它們的安?

終於排隊輪到孟龍飛了,孟龍飛一進辦公室,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看着孟龍飛一愣,問了一句:“先生,你是來應聘保安的嗎?”

孟龍飛心想這不廢話嗎?不來應聘保安誰願意到這兒來排半天的隊。但孟龍飛沒有把自己的絲毫情緒流露出來,因為他考慮到坐着的這一位大有可能以的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於是微笑着點點頭說道“是的。”

“先生不符合條件吧!”中年男子臉上露出一種挖苦的表情。

孟龍飛仔細回憶了一下,招工廣告上的條件就八個字,“年輕力壯,愛崗敬業”,自己哪一條都符合啊!

中年男子見孟龍飛茫然不懂的樣子,就直截了當地指出:“我們招的是年輕人。”

孟龍飛更是哭笑不得,自己今年才二十六歲,就已經不是年輕人了,那尊駕不已土埋脖子了。

孟龍飛見別人已經明確地拒絕了自己,也不願意說好話求別人,站起身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走。剛一轉身,就聽見身後的另一位中年男子喊了一聲“慢”,孟龍飛又站住轉過了身。

只見另一位中年男子正眯着眼打量自己,滿臉滄桑卻氣宇軒昂,眉目之間一股隱約一股英氣,只是額頭清晰的一道道傷疤略顯猙獰,孟龍飛一瞬間覺得這個男子即親切又熟悉。

“你當過兵?六七年了吧?”中年男子用疑問但又極其肯定的語氣問道。

孟龍飛一聽這話心想這位大哥真識貨,一眼就看出自己當了六年的兵,於是感激地點了點頭。

這個中年男子對最初問訊孟龍飛的中年男子說了幾句話,就起身走了,孟龍飛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出去。

“恭喜你,你被錄取了,年輕人。剛才是我們總經理向軍奇,我叫左劍,是這裏的人事處主任。明天早上開始上班。”左劍很滿意地看着孟龍飛說道。

孟龍飛當時心中也是激動得不得了,一是因為自己找到了一分工作,二是自己一下子從一個非年輕人變成了年輕人,那感覺美得就像吃了仙藥“咔嚓”一聲返老還童了。

“對了,你的起薪是兩千!”左劍又補充了一句。

孟龍飛一聽這最後一句差點沒當場倒了下去。

第二天孟龍飛就到這家夜總會正式上班了,工作時間比較長,夜總會實行兩班倒,早八點到下午四點,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二點,夜總會包飯,上了這半個多月的班屁大的事也沒發生,孟龍飛的日子過得愜意極了。更讓孟龍飛愜意的是,老闆向軍奇還專門為保安們設置一個訓練室,裏面有各種各樣的健身器材,有些居然是軍隊專用的,孟龍飛用起來感覺特別親切。

但愜意的日子到今天為止了。

從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這段時間是玉樓春夜總會最複雜的時期,夜總會十二點鐘準時關門,每天一接近十二點鐘,妓女、賣搖頭丸的、各幫派小混混就都會像生物鐘到點似的活躍起來,因此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鐘,這一段時間是玉樓春夜總會最容易出亂子的時期。只要把十二點鐘一過,這幫保安一天的工作才算平安無事的結束了。

這時,五個男子推着一個穿着極其涼快簡潔的女子擁了出來,其中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邊推還邊劈頭蓋臉地打着這個女子,而這個女子則帶着哭腔喊着“我不去”。

孟龍飛雙眉一皺,邁着大步走了過去。旁邊幾個保安連忙從後面拉住孟龍飛的衣服,這一拉才知道,這孟龍飛走路的時候,速度不快,但拉他的感覺就像拉一輛緩緩行駛的卡車一樣,兩個年輕保安被他的衣袖一帶,險些摔倒。一個年輕保安拿着對講機湊到嘴邊低聲說道:“老闆,要出事了!”

孟龍飛貼近打人的男子,大聲說道:“先生,您喝醉了,我為您叫輛車吧!”

打人的男子一驚,手一松,那被拽住的女子趁機溜了。這名男子頓時火冒三丈,一抬頭,卻嚇了一大跳,自己的臉部正好對準孟龍飛的胸部,急忙後退幾步,這才仰頭看清孟龍飛的臉,他打量了幾眼孟龍飛的制服,衝上前跳起來“啪”地給了孟龍飛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曹斧頭的事你也敢管,叫你這兔崽子多管閑事!”曹斧頭又跳起來給了孟龍飛一記響亮的耳光。

孟龍飛耳根生疼,牙關咬得緊緊的,但他依然略帶笑意地說了一句:“先生,我給您叫輛車吧!”

“啪”,曹斧頭又是跳起來一記耳光。

孟龍飛心中忍了又忍,這幾個小癟三要想放倒他們絕對不超過十秒鐘,但自己現在是保安,玉樓春夜總會保安條例中第一條就明確規定,沒有老闆的許可,任何人都不得動手。在軍隊要遵守軍紀,到了企業就要服從企業的制度,而且自己一但出手必然會給老闆向軍奇帶來太多麻煩,因此孟龍飛低着頭不再出聲了。

曹斧頭的幾個手下見自己的老大打得吃力,馬上從夜總會搬出一張軟椅,扶着曹斧頭站在椅子上,一個嘍羅還遞給了曹斧頭一個空啤酒瓶。

孟龍飛一見曹斧頭抄起了傢伙,頓時牙一咬,將全身的力量運在自己的頭部,準備吃對方一啤酒瓶子。自己在部隊的時候,每天要在腦門上砸碎一百多塊磚,挨一啤酒瓶子只不過像風刮過臉皮一樣。

但就在曹斧頭舉着酒瓶砸下的時候,只見一個黑影風一樣刮過來,一腳踢在軟椅的椅子腿上,椅子腿應聲而斷。曹斧頭身子在空中一歪,重重地摔在地上。

“老大被人打了!”幾個嘍羅大喊一聲,馬上從夜總會中衝出二十多人出來,個個從背後拔出一把一尺多長的鋼斧,將黑影圍在了中間。

石華仁!孟龍飛一眼認出了這個自己曾經帶過的兵。

孟龍飛心中矛盾了,以石華仁的功夫,七八個大漢未必是他的對手,但現在是二十多個手持利器的流氓,如果自己出手,這二十多個混蛋只是小菜一碟,可這就壞了玉樓春夜總會的規矩。如果自己不出手,石華仁跟這幫亡命之徒的爭鬥肯定要吃虧。自己出不出手呢?一時之間孟龍飛心中犯了難。

二十多個手持斧頭的混子一齊向石華仁砍去,但他們顯然低估了對手的實力,石華仁一拳向沖在最前面的打手面部打去,但這是一個虛招,最前面的打手下意識用斧頭向石華仁的拳頭砍去。石華仁忽地身子一蹲,一記“虎尾掃”,以左腳為支點,右腳飛快的在地上劃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圈,沖在最前的七八個打手割稻子似地倒下了一大片。

玉樓春夜總會的四樓上,老闆向軍奇和人事處主任左劍正冷峻地看着樓下發生的一幕。

“要會計準備錢吧,斧頭幫的每個人賠一萬。孟龍飛肯定要出手的。”向軍奇噴了一口煙說道。

“老闆怎麼這麼肯定?人家可是有二十多人的。”左劍對向軍奇的判斷有點懷疑。

“就算對方有一千人,孟龍飛也要出手的,因為他們兩個都是一個兵。我太了解兵了。”向軍奇抬着頭望着天邊的星空,似乎勾起了他的無限往事。

“那要不要我派幾個人下去拉住孟龍飛?”左劍建議道。

“拉不住的。況且,我他媽的也忍了這幫混蛋很久了。”向軍奇猛抽了一口煙,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二節把煙頭用力夾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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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血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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