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寄生種遍地蔓延 09.各自在努力(二)
桐葉生病了。
陸玲和桐葉立下三日之期的次日,桐葉生病了,病得很突然。陸玲對此沒有什麼不滿,只是囑咐桐葉快點恢復健康,而她自己則依舊在做獵殺者的工作。
第一天她依舊並沒有找到妖魔,但是從一些妖魔留下的痕迹中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另一方面,桔莉也從近日來的失蹤人口消息中給她畫出了妖魔大致活動的範圍。
時間過得很快,此時已經是都時23:59:58。
——滴滴。滴滴。滴滴。
一天又過去了。
六個小時的睡眠后,陸玲又早早地起來,開始第二天的獵魔工作。她先到了特殊資料處理中心,問桔莉要昨天說起過的關於妖魔活動範圍的文件。此時的特殊資料處理中心已經和半個月前大不相同,到處都是雜亂的文件,原本可以供人喝茶休憩的桌子,此時早就被各種各樣的文件遮蓋。
桔莉顯然一夜未合眼,眼皮無力地耷拉下來,下面的眼圈像山竹皮一樣,紮起來的頭髮也因沒有打理而鬆散起來,看上去有些蓬亂。
她打了個哈欠,從雜亂的文件中找到一個文件袋交給陸玲。
“沒必要那麼早起來,小孩子一天要睡10個小時,不然會長不高的。”
“那我聽說成年人一天必要的休息時間是7個小時,小心睡眠不足會變老的。”
陸玲不客氣地說道。同時從桔莉的袋子中抓出一片吐司麵包,叼在嘴上,拆開文件后出去了。
“你這孩子……”
早上的工作也沒有那麼順利,但陸玲預感到今晚肯定能夠找到妖魔,她確定了大致的位置后,在附近的咖啡店坐下來。妖魔一般夜晚活動,白天基本上會找地方躲起來,不易被人發現。陸玲也不想耗費力氣在這上面,現在她只需要等待,等到天黑下來的時候,妖魔自然會出現。
下午兩點的時候,陸玲給桐葉打了個電話。
“喂,是我,陸玲。”
“我知道。”
“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但是頭還是有些沉……對不起。”
“不要說了,好好休息吧。”
陸玲掛斷電話。
她看着漸漸向西邊靠去的太陽,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那種又是一個人的感覺。
凌晨兩點。
小巷深處已經陷入了死寂之中,沒有什麼光線到達那裏,似乎也並沒有人會靠近,所以隱藏在黑暗中的呼吸聲哪怕如此清晰也未曾被人發現。
長時間未修繕的路崎嶇不平,走過去咕嚕咕嚕地響。
一個酒氣醺醺的人搖搖晃晃地走過小巷的口子,然而下一刻,他就消失在森森的黑暗中,哪怕是恐懼的叫聲也那麼短暫,讓人以為是野貓啼鳴。血腥味消失在刺鼻的垃圾臭味中,這個小巷本來就是一個垃圾堆。
人們怎麼對待這個小巷,現在這個小巷就反過來怎麼對待人類。
“血的味道。”
陸玲站在小巷口喃喃自語,揮刀前掃,腐爛的味道頓時消失殆盡,空氣中只留下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她有些興奮,因為她知道自己離找到獵物不遠了。
“出來吧。”
她衝著彷彿虛無的黑暗說道。
黑暗之中逐漸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逐漸靠近巷口,帶着深沉的呼吸聲。彷彿泥塘底下的鯰魚,張開大嘴,緩緩靠近獵物。
那是一個全身黑綠色的怪物,之所以是黑綠色而不是墨綠色是因為它身上的綠色實在暗淡,或許和四周半明不亮的冷光燈也有關係。
怪物不算太高,全身光禿禿的沒有一點毛髮。黃色的眼睛像是顏色低啞的石蠟,充斥着殘忍與慾望,完全看不到任何理智的成分。
身後長着一對縮攏的黑色蝠翼,如同兩隻高聳的傘架。
它出來的時候,還在用猩紅色的舌頭舔舐指甲上殘留的血肉。
陸玲毫不猶豫地抬起刀,邁開腳步砍向寄生種。怪物伸出長着尖銳爪子的手掌,試圖架住砍過來的「飛廉」,然而刀光瞬間砍斷爪子。怪物飛快地向後倒退,刀光擦着怪物的胸口劃過去,青色的血液立刻從略微撕裂的傷口滲出來。
陸玲知道自己砍得淺了,沒等第一刀完全落下,第二刀已經追了上去,看似退落的攻勢再次凌厲起來。
怪物身後收攏的蝠翼猛然張開,它發出一聲尖利的長鳴,身體順着上升氣流急速倒退。如此一來,陸玲的第二刀再次砍空。
妖魔振動蝠翼俯身衝過去,爪子已經重新長出來。陸玲矮身躲過爪子,手中的刀向上劈斬,怪物側身躲開這一刀,然而它的身體突然僵在半空中。
四周瀰漫著蒼藍色的光點,風包裹着妖魔的身體,讓它動彈不得。
「飛廉」飛速劈向被風禁錮的妖魔的頭部,青色滾燙的血液飛濺,怪物慘叫一聲,憑藉肉體強大的力量,在它即將被刀砍中的瞬間,它強行扭開了身體,躲過「飛廉」致命的一擊,替代的,是它整條左手臂被陸玲連着肩膀卸了下來。
劇痛感消耗了怪物大量的體力,它再次被四周的風禁錮起來,斷臂處灼熱的血液噴涌而出。陸玲手中的刀猛然上撩,怪物的右臂也隨之斬下來。
就在她抬起刀打算給予妖魔最後一擊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妖魔的傷口在快速癒合。
在陸玲驚嘆妖魔那強大的再生能力時,它右手臂上的血肉已經重新長了出來,整條耷拉着的手臂在快速顫抖,彷彿有什麼捅入了手臂中,緊接着那軟趴趴的手臂變得有力起來,就像是長出了骨頭似的。
風中的怪物大吼一聲,它新長出來的身體彷彿比之前有了更強大的力量,但即便如此依舊難以逃脫壓制在身體上的那股強大的風壓。
可是就在這時,小巷深處的黑暗裏忽然出現了一陣灰色的煙霧,這種煙霧非常奇特,竟然難以被風驅散,而就在煙霧沾到妖魔身上那層厚重的空氣時,那原本凝實的風竟剎那間化作藍色的風術力消散在空氣中。
——不好。
怪物的身體從風壓之下快速躥出來,身體快得如同一隻飛矢,它的膝蓋猛然頂起,伴隨着腹部傳來的劇痛。陸玲感到身體飄在空中,她看到怪物振動雙翅追過來,迅速利用身旁的空氣穩住身體,手中的刀毫不猶豫地揮去。
但是,在她將風刃砍出去的瞬間,又一股灰色的煙霧從小巷深處飄出來,落在風刃上。風刃立刻瓦解,原本飛廉因之延伸的長度也就此消失,她的刀與妖魔間的距離無形中擴大了許多。
噗——
酸澀的青色血液和腥香的赤色血液交織在一起。
刀砍掉了怪物的手臂,而那怪物的手臂連帶着爪子刺穿了她的肩膀。
怪物在劇痛的怒吼聲中快速倒退,從它全身上下暴起的青筋以及沒有再長出來的身體不難看出,就算擁有驚人地生長能力,它也不可能這樣無限制地恢復身體。
劇痛感從傷口蔓延開來,陸玲疼得全身都在顫抖,她一手拄着刀,另一手猛然拔出怪物的爪子,鮮血噴涌而出,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泊。但最令她驚愕的是剛剛那種灰色煙霧,如果沒有那煙霧干擾,那麼妖魔應該先一步被飛廉刺穿身體,那麼她也不會受傷。
可就算是現在的局面,陸玲也知道她贏了,怪物在短時間內無法恢復身體,而她雖然也身受重傷,但要用剩餘的力量要、砍死怪物綽綽有餘。
難道附近有人?
她來不及細想,喘着氣提起刀逼向那猙獰的怪物,那種煙霧給她帶來一種不安感,她覺得自己必須快點結束這怪物的生命。怪物感受到生命的威脅,不停地後退,眼裏漸漸露出驚慌之色,它大聲叫着,似乎是在求救,並時不時把目光看向小巷深處。
陸玲的刀上閃爍着幽藍色的風術力,旋轉的風化作鋒利的刀刃延伸了飛廉的實體,她抬起手,只要揮下去,妖魔就必死無疑。
但是,那種灰色的煙霧第三次冒了出來,陸玲的術法在煙霧的作用下快速崩潰。
這時,她聽到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這就是陸家的大小姐嗎?”
聲音來自怪物身後漆黑的小巷子。
噠噠的腳步聲傳出來,這種聲音似乎是大皮靴和地面敲擊產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怪物身後的黑暗中出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他披着大衣,兩側的捲髮從兩鬢落下來。臉上帶着漆黑的墨鏡,將上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的。頸間還圍着灰色的圍巾,幾乎將下半張臉張臉包裹在裏面。
陸玲眯着眼睛,從這個男人身上聞到了危險的味道。
男人站在妖魔身前的位置,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我是一個妖魔愛好者,你可以叫我蟲師。”
他摘下帽子,行了個禮,一頭長發耷拉下來。
“讓開。”
“我知道你現在身體狀況很糟糕,要對付這樣子的小姑娘我自認還是沒有問題的。”
陸玲深吸一口氣,顯然對方識破了她的掩飾,剛才企圖斬殺妖魔時,她已經用盡了剩餘的力量,現在傷口在不斷擴大,血液也在一刻不停地流淌,她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起來。
她沒立刻回答,因為傷口處傳來的陣陣刺痛讓她不得不咬牙忍耐,整個左半身也因為疼痛與失血而不受控制的痙攣起來。
“老實說,我真的沒想到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還能夠碰到陸家的人。”
陸玲聽到男人道破自己的身份,臉色又陰沉了起來,
“你就是那些妖魔卵的投放者吧?”
“可以這麼說。”
“你投放那麼多寄生種,到底有什麼目的?”
“目的說不上,我就是個飼養寵物的人罷了。”
“……飼養寵物的人怎麼會眼睜睜地看着它們一隻一隻地被殺掉?”
“這個不難解釋吧,我就舉個例子。假設你培育了一萬條金魚,不過品種參差不齊,而且可能最終有收藏價值的只有那麼一條,那麼在找到那一條有價值的之前,那些沒價值的廢物我何必要繼續養着,讓它們自生自滅——就算拿去當田地里的肥料也是不錯的。我只對高級品種感興趣,比如……這個孩子。”
他說著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的怪物。
“它現在是我的獵物。”
陸玲提起了刀,可左半身傳來的劇痛令她不得不將刀放到地上。
“我建議你不要勉強自己,這樣對你沒有什麼好處。”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陸玲抬起頭倔強地說道,抬頭的動作又使傷口撕裂開來,鮮血從衣襟中噴湧出來,怪物再也忍受不住血腥味的誘惑,飛快地沖向少女。
它張開嘴,滿嘴的利齒就要咬斷少女的脖子時,寂靜的空氣中傳來一聲冷漠的命令。
“退下!”
蟲師冷冷的聲音響起來。
發狂的妖魔竟真的停了下來,它不甘地看着少女,不斷吞咽着口水,身子卻在一點一點地後退,最終回到了蟲師身後。
“說起來,我有一個提議。有沒有興趣談一談。”
“我和你沒有什麼好談的。”
“你先耐心地聽我說完,你們年輕人果然沒有耐心……”蟲師似乎也沒打算顧及陸玲的想法,只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這孩子雖然成長得不錯,但是,還不是最棒的狀態,我想要見識一下它最終的樣子,只要再過幾天。”
陸玲猛地拔出卡在地上的刀,她不可能答應蟲師這樣的提議。
但是,她剛邁出一步就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連忙重新拄着刀,勉強穩住身體。灼熱的鮮血從撕裂的傷口中不斷地流出來,順着衣服,滴滴答答地濺了一地。
灼熱的血腥味令妖魔不斷吞咽口水,甚至因為唾液分泌過量而從口中流出來,落在地上嘶嘶的響個不停。
迫於蟲師的威嚴,它卻不敢直接越過去,撕碎眼前這個傷痕纍纍的人類。
“年輕人就是喜歡勉強自己。”
陸玲最終還是支撐不住身體摔倒在地上。
這一次她沒有再站起來。
“昏過去了嗎?”
蟲師走過去,低頭看了看少女。他嘆了口氣,打了一個電話,交代完地點和傷員情況后,他衝著身後的“孩子”說道。
“走吧。”
妖魔沒有立刻跟上來,它睜着暗黃色的眼睛,瞪着昏厥的少女,醜陋的大嘴微微張開,露出其中尖銳的牙齒,猩紅色的舌頭吊在外面,灼熱的口水順着舌胎落到地上。
“走。”
蟲師的聲音就如同此時的空氣一樣冰冷,聽起來無比強硬,怪物猛地轉過頭看他,又看看少女,在僅剩的理智和澎湃的慾望中掙扎。
“想吃嗎?”
蟲師重新露出了笑容,清冷的月色下,那種笑容詭異萬分。怪物眼中的慾望越發熾烈,甚至朝着少女走去。
“可是,有的時候,太貪吃可是會消化不良的。”
灰色的煙霧自他體內冒出來,飛快地纏住怪物的身體,下一刻,妖魔就捧着頭蜷縮在地上慘叫起來。
中年點上一根煙,吞吐了幾口煙霧,盯着奄奄一息的怪物。
怪物癱在地上,渾身都在痙攣。它像一條上了岸后掙扎累了的魚,身體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
“起來,我們走。”
這次怪物沒有猶豫,利索地爬起來,帶着惶恐的神色,顫顫巍巍地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