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對許亦靜的怨念
我並不認識他。
也不盡然,我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其實昨天晚上我們才見過面,他就是那個撥通了我的電話,然後把狼狽的許亦靜交到了我的手裏的南鑼鼓巷小鮮肉,聲音很好聽的那個。
我們本應該是萍水相逢,見過就忘的。但誰能想到,萍水這麼快就又相逢了呢。
“這麼巧?”我也很驚訝,發自內心的。畢竟北京這麼大,兩千多萬人口中的兩個陌生人,在一萬六千平方公里的面積上連續遇到兩次,這個概率堪比中獎。
“等人呢?”他問我。
“對啊。就是昨晚上那個。”我往身後的展覽館方向隨意一指,笑道:“裏面加班呢。”
“嚯。”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姐姐可以。”
“那是,姐姐就是姐姐。”我順嘴道。
“你是不是要進去找她?”
“是啊,但是我沒證件,保安不放行。”我無奈地一攤手,“這不是等着呢么。”
“走,我帶你進去。”他轉身就往入口走。
“你也在這佈展?”我快步的跟上去,看他從兜里掏出一個胸牌來,在保安面前晃了晃,又回頭指了我一下,“我同事。”
看門的保安明知道我不是他同事,但只要有人對我的進入負責他就沒有意見了,於是嗯了一聲。走過保安身邊的時候,正好對講機里嘈嘈雜雜的有聲音傳過來,說:“核實過了,是朗垣地產的,可以進來。”我對保安笑了笑,快步走進了大門。
“你是朗垣地產的?”他問我,顯然也是聽見了對講機里的話。這時我兜里的手機嗡嗡地震動了起來,於是我敷衍的嗯了兩聲,接通了電話。
“怎麼了?給我打這麼多電話?”許亦靜在電話里問我,聲音中氣十足。
我一方面放下了對她的擔心,一方面也勾起了對她不接電話的惱火,不禁罵道:“是你手機啞巴了還是你自己聾了?我打那麼多電話你怎麼不接啊!”
“沒聽見唄。”許亦靜在電話里說,“剛才有人過來核實身份,你進來了嗎?”
“已經進來了。”
“一號館你認識嗎?直走,門最大的那個,別迷路。”
這時我的胳膊被人碰了碰,我回頭,那鮮肉對我指了指右邊,意思是他是要拐彎走了。我左手拎着咖啡右手拿着手機,實在騰不出一隻來揮手道別,只好用真誠的眼神望着他,微笑點頭,努力地傳達出自己的謝意。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秒,似乎是有什麼事讓他猶豫了一下。我看着他,用眼神予以詢問,對着電話里的許亦靜說:“能不認識么,你當我傻小子呢。”
鮮肉笑了一下,最終也沒有說什麼,轉身而去。
我掛掉了許亦靜的電話,走到一號館門口。須臾,高跟鞋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被空曠高頂的展館放大,聽上去就像一些恐怖懸疑片的開頭。我從腳步聲中就聽出是許亦靜了,回過頭去看着她的身影閃出,對她道:“你電話來的真不是時候。”
“你來的才不是時候,我正跟人吵架呢,你把我的勢氣都給打亂了。”
“沒良心,早知道我把咖啡送人了。”
“送誰啊你!”許亦靜不屑,把咖啡袋子從我手裏拿過去,準確的拿出屬於自己的那一杯,“我差點被執行方氣死。”
“吵完了嗎?”
“快了。”她手搭上我的肩膀,把我往展館裏面帶,“你得再等我一會兒。”
今天是2015年9月12日,距離北京秋季房展開幕還有5天。展館裏叮叮咣咣的都是裝卸的聲音。
許亦靜帶我走到了朗垣地產的展位,位於主展館中比較顯眼的位置上,畢竟是大公司。今天是第一天佈展,還看不出展位的樣子,但我瞄了一眼效果圖,還不賴。
她與佈展的執行方在做一些細節確認,說起話來恨不得一字一個釘,我在一旁看着,真慶幸自己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她的下屬。許亦靜的幾個下屬都很年輕,圍站在她旁邊,像一群吃米的小雞般頻頻點頭,嘴裏說著:“明白、好的、懂了……”
我喝着咖啡,看着這些年輕人,不由得想起了剛才碰見的鮮肉同學,覺得年輕人挺難的,但是,還是年輕好。
“時間表你們都有,嚴格執行,該今天完成的事不要拖到第二天去。”許亦靜掃視了那幾個年輕人一眼,“你們幾個的分工還有沒有不清楚的地方?”
“沒有了,沒有了。”幾個人連連搖頭。
“行,能自己解決的事就自己解決,不用什麼都問我。解決不了的再給我打電話。”許亦靜從地上把包撿起來,撣了撣,對着下屬露出笑臉來,“每天的工作餐都別湊合,吃點好的,留着票回頭我給報了。還有,晚上要是太晚了就都打車走,尤其小姑娘,注意安全。”
“謝謝許總,許總再見。”幾個年輕人也隨着許亦靜的笑容放鬆下來。
許亦靜現在很像我剛上班時遇到的那個總監,每次嚴厲起來我都很想撂挑子不幹了,但他又總在我即將把挑子撂下的邊緣給我很多人文關懷,讓我對撂挑子這種想法感到愧疚。
許亦靜和我一樣,也是這麼過來的,所以我們也都習得了這一套。而我們曾經的領導,一定也是這樣子走過的。
也不知道這應該叫做套路,還是應該叫做傳承。
“你現在架勢挺足的啊。”我說。
許亦靜腳步鏗鏘,鞋跟像榔頭一樣擲地有聲,“主要是你自己做領導做的太佛系。”
“咱們不一樣,我們是乙方,本來已經被甲方荼毒的奄奄一息了,何必還要揮刀向自己人。”
我和許亦靜走回停車場,又看到那輛銀色高爾夫時我才想起自己把別人的車懟了,不由得遷怒於許亦靜,怪她不接電話。
許亦靜看了看那車上的淺坑,不以為意的拉開車門,“行,晚飯我請。先陪我去取車,然後搬東西去。”
“就這麼走了?一會兒人家給我打電話怎麼辦?”
“那就再回來唄。”
我很佩服許亦靜這一點,什麼事到她那都不叫事。我又瞥了一眼那輛銀色高爾夫,心一橫也坐進了車裏,拉過安全帶來問許亦靜:“你要搬哪去啊?”
我明顯的感覺到許亦靜渾身一僵,估計她只是想着趕緊搬走,至於搬去哪壓根沒考慮過。但許亦靜就是許亦靜,不過僵了幾秒鐘就鬆弛了下來,後背往座位里一陷,掏出手機,“租個公寓,反正我買的房子過了年就可以收房了。”
“得了吧,你先湊合在我那小屋住着吧。”我發動了車子,小心翼翼的從車位里蹭出去。
“要錢嗎?不要錢我可不住。”
“不要錢,我只要人!”
我們倆先去邵傑家,那個位於三環內的一片老居民區。以前我叫它許亦靜家。
邵傑不在家,免去了很多的尷尬。打包東西的全過程許亦靜都表現的很平淡,似乎沒有任何一件物品能夠激起她心中的波瀾。只是在臨走時,她回頭環顧了一下這個小兩居的住所,然後掏出鑰匙放在鞋柜上,輕輕闔上了門。
她打包了不少,但也丟掉了不少。她說她帶走的是自己,丟掉的是過去。
這種肉麻的總結虧她想的出來。
我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點關於失戀、關於傷感的蛛絲馬跡。或許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堅強全靠偽裝。可能有真堅強的?比如許亦靜。
許亦靜開走了屬於她的車,我倆一前一後離開了那箇舊小區。出門的時候我看見小區門口的大爺笑眯眯地跟許亦靜打了招呼,“出去啊?就你自己啊?”
“就我自己。”許亦靜大聲地回答。
車桿抬起,許亦靜通過。估計她再也不會回來這裏了。
我把音響打開,放出了新褲子樂隊的歌。雖然彭磊和龐寬是我的風雲學長,但上學時我對這支樂隊並沒有什麼感覺,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愛聽的,可能是因為我終於走到了這個夢想行將破滅但又不想就此淪喪的年紀,所以新褲子歌里的那種看透世情卻又依舊熱愛的調調,正合適。
車行至半路我爸打電話來,說他買了兩張今晚綱絲節演出的票,問我去不去。
“綱絲節?!北展?”我的聲音節節攀高,“早說啊!我下午剛從北展出來!我說今天那怎麼那麼多車呢。”
“人家也是臨時有事去不了所以轉讓了,我知道你喜歡郭德綱,就買下來了。”我爸向我邀功,“走吧,跟你爹樂呵樂呵去。”我看了一眼前方許亦靜的車,“我是想去,不過我現在跟朋友在一起呢,半路把人家扔下不太好。”
“哦。”我爸那邊聲音有點失望,頓了頓又說:“那你跟你朋友一塊兒去唄,我看不看兩可,網上有的是。”
正說著,我忽然看見許亦靜的車打了轉向燈,靠向路邊然後停了下來。我不知何故,以為她是有什麼事打我電話打不通所以才停車,於是忙也將車靠邊停下,對我爸說:“你等會兒,我正好問問朋友。”
我打開雙閃下了車,快步走到許亦靜的車邊上想要敲她的車窗,卻在手指落下的瞬間影影綽綽地看見她趴在了方向盤上。我愣了愣,繞到前面,從擋風玻璃里看進去,看到了她顫動的肩膀。
她哭了。
我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酸酸澀澀,好難過。
我拒絕了郭德綱的演出,拒絕了我爸的邀請,坐回到了自己的車裏。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了,雙閃燈有節奏的在車裏咔噠咔噠地響着,車燈把許亦靜的車尾照的一明一滅。
新褲子的歌曲還在播放,彭磊還在唱着:
誰都不能隨便被相信
每個人都可能會騙你
誰都可能隨便被拋棄
包括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