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宋媽被領上樓時,宋頌已經和項仇把許多合作細節敲定下來,正端着杯果汁在喝。
見他媽來了,宋頌起身給項仇引薦。
買點水果這點小事,項仇平時根本不會親自過問,不過他很給宋媽面子,說話客氣得很,最後還給了宋媽另一個電話,說是有什麼新鮮水果或者到貨量有變,可以直接打這個電話商量,他比較忙,不一定能接到電話。
宋媽原以為自己會看到個脖子帶着大金鏈、手臂紋着青龍白虎的兇狠人物,見到項仇還有些發愣,聽完項仇說話更是覺得天上在掉餡餅。
她暈乎乎地跟着宋頌下樓回到車上,心裏還是不太踏實。
宋媽忍不住和宋頌確定一遍:“他是說只要我能跑到貨,他們都能吃下嗎?”
宋頌說:“太多還是不行的,項哥他也就那麼點產業。”他說完又給宋媽數了一遍“那麼點產業”是指什麼。
宋媽聽木了。
宋頌沒再刺激宋媽,等她自己慢慢消化這件事。
對於那些曾經誤入歧途的“失足青年”,國家也在想辦法引導和安置。
項仇早些年從海外回來,四捨五入也算半個“海歸”,又毅然挑起改造“失足青年”、漂白不良產業的重擔,只要自己不去作死,前途還是挺光明的,和他合作不是壞事。
至於項家的原始資本是怎麼積累下來的、乾淨不幹凈,這個追究起來就沒意思了,誰能保證自己祖宗十八代都乾乾淨淨?
至少在接下來二十年內都很少再發生翻舊賬搞批判的事情,這一點宋頌是親眼見證過的。
宋頌成功談成一場空手套白狼的合作,心情很不錯,接下來幾天不是在家跟妹妹一起學習就是跟着宋媽去看蘋果。
宋媽不曉得宋頌是怎麼和項仇談的,她只知道宋頌七夕那兩天要500個全紅的蘋果,一定要又大又紅,這個得一個個挑好;要20000個品相好的蘋果,這個目測一下就好,只要看上去比街上賣的蘋果稍微好看點就完事。
這批七夕過後再結錢。
剩下那些挑剩的蘋果,折點價賣給項仇就好,或者自己拉去外面賣也成。
宋頌是不太願意宋媽再那麼奔波的,實在閑不下來去跑跑貨就完事了,再起早貪黑親自去賣真是勞心又勞力。
“這麼大一批蘋果,要項老闆那邊吃不下可不好賣。”宋媽有點猶豫。
水果這東西不能放太久,兩萬五個蘋果算下來可能有兩三噸,光是運到省城去她就得開好幾趟車才能運完。
要是項仇那邊吃不下,這批蘋果可就危險了。
“反正不會虧。”宋頌篤定地說,“到時您也別太累了,請彪叔他們幾個幫忙一起送去。您就放心吧,賣不出去大不了我去跟蘭姨借個麥克風,站大街上邊獻唱邊吆喝也吆喝着給你賣完。”
宋媽對上兒子沉靜又自信的雙睛,心莫名地安定下來。
七夕好歹是個傳統節日,就算項哥那邊賣不完,她們多轉幾個地方總能賣出去,她挑的蘋果一準比別家好,沒道理會砸在手裏。
他們以前就是太畏手畏腳,想着賺點小錢就好,從來不肯把步子邁大些,以至於遇到要花大錢的時候一下子就把整個家掏空了。
宋媽咬咬牙,出門跑貨去了。
宋頌靜下心來刷了幾天題,每天都頂着妹妹關愛智障的眼神在攻克高中知識點。
感覺比當初商海鏖戰還累。
畢竟經商么,很多時候可以靠資本和人脈來解決問題,不像做高中題,會就會,不會就不會,很多時候連蒙都不知道怎麼蒙,除非你只想賭賭運氣。
宋頌好歹是曾經和許多高新技術打交道的人,雖說許多知識點都忘光了,理解能力卻比同齡人強了無數倍。
才幾天的功夫,宋頌的刷題速度就從一開始的卡頓式龜速變成後來的勻速,進步很不小。
考試完的第二個星期,學校還沒發成績單,各家就陸續傳出電話查分的消息。
小縣城裏的消息傳得快,房東阿姨家裏雖然沒人參加高考,卻還是第一時間得知這個消息。
“頌頌啊,我聽人說可以查分了,你別和劉姨客氣,趕緊來我這打電話查分!”房東阿姨主動跑來招呼宋頌。
盛情難卻,宋頌只能跟着房東阿姨去了。他和房東阿姨實話實話:“劉姨,其實我今年沒考好,準備接下來複讀一年。”
房東阿姨聽了,愣了愣,見宋頌那鴉羽般的眼睫微微垂下,一副為沒考好黯然傷神的模樣,頓時安慰道:“復讀就復讀,我聽說老胡家那個學習超好的小子也準備復讀來着,他說要考首都大學,考不上就不去了!”
宋頌想起來了,那是個倒霉催的,叫胡海洋。
胡海洋第一年考得不錯,但覺得自己可以更好,所以決定復讀。
結果第二年他高考時發燒了,沒發揮好,成績掉了一大截,又得再復讀一年。
第三年吧,他爸欠人賭債跑了,留下一家老小面對債主,他成績徹底滑坡。
最後胡海洋別說理想的學校了,普通二本也沒考上,只能咬咬牙找工作養活一家老小去。
要不怎麼說造化弄人。
宋頌心裏有些悵然,嘆着氣說道:“那我們可能又能當同班同學了。”
房東阿姨見宋頌情緒低落,以為他是為成績傷心,體貼地忙別的事去,留宋頌自己打電話查分。
宋頌撥出查分電話,報上自己的信息,很快得出自己的分數。
這麼多科目裏面,也就語文分數比他預料中高一點,估計是作文扯得還行。
但也沒及格。
有一科倒是意外地及格,英語。
這估計和他當初積極開拓海外市場有關係。
人類這種生物就是這麼奇妙,無論目的是什麼、無論過程怎麼樣,但凡是你做過的事都會在生命中刻畫出相應的痕迹,最後把你塑造成你現在的模樣。
自從回來以後,宋頌很少想起後來的那些事。
後來的他也算功成名就,也曾衣錦還鄉;他賺了不少錢,也為慈善事業貢獻過不少錢;他每天都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每天都忙碌於不同的會議與應酬之中,身邊能說心裏話的人卻很少。
有時候在紙醉金迷、觥籌交錯的宴席之中退場,他會漫無目的地讓司機載着自己在城市裏轉上一圈,看看外面熱鬧又喧嘩的夜景。
後來他認識了顧臨深。
他偶爾會去找顧臨深,什麼也不做,只隔着實驗室的玻璃窗看他專心致意地做實驗,等顧臨深忙完了,他就帶顧臨深去吃飯,投喂顧臨深各種他愛吃的食物。
一開始是想和顧臨深打好關係,好拿到顧臨深手裏那些技術,後來是有點沉溺於這種感覺之中。
這世上有一個人眼睛裏只能看到你,只毫無防備地依賴你,只接受你對他的好——那樣的關係很讓宋頌迷戀,就好像自己與這個世界終於又有了誰也剪不斷的聯繫。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顧臨深與旁人也能相處得很好。
他忽然意識到,那樣一段關係裏面,是他自私地享受着顧臨深對他的依戀。
如果他真心把顧臨深當朋友,就該引導他更多地接觸這個世界,更多地與別人往來,而不是貪婪地引導顧臨深只看着他一個人。
宋頌掛斷了查分電話。
他在電話旁坐了很久,才問在廚房裏忙活的房東阿姨:“劉姨,我能借你電話找個朋友嗎?”
“當然可以,你和劉姨客氣什麼?”房東阿姨爽利地回答。
宋頌拿起聽筒,撥出一個座機號碼。
那邊很快有人接起,似乎是個傭人,語氣十分客氣:“您好,請問您找誰?”
“可以讓顧臨深接一下電話嗎?”宋頌不抱希望地問道。
那邊愣了一下,應該是沒料到有人會找顧臨深。不過她還是稱職地連着座機一併拿去顧臨深所在的房間,小心翼翼地敲門。
顧臨深過了好一會才打開門。
他還是不習慣和人打交道,但已經改了很多。這會兒他努力把目光聚焦到傭人身上,用僵硬的聲音問:“有事?”
傭人每次接觸顧臨深都覺得自己像是在和機器說話。
不過聽說以前顧臨深根本不理會任何人,彷彿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現在能這樣和人交流已經很不錯了。
傭人說道:“有人打電話找您。”
顧臨深頓住,目光落在傭人手裏捧着的座機上。
他拿起聽筒,嘗試着把它放到耳邊。
“喂?”
顧臨深又做出了進一步努力。
宋頌聽到對面傳來有點生硬又有點熟悉的聲音,呼吸有一瞬的急促。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更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難道要說“前世我們一起遇到意外,我打電話是想確定一下你是不是活着”。
這太荒謬了。
現在的顧臨深又不認識他。
“對不起,我打錯了。”宋頌冷靜地說完,毫不猶豫地把電話掛斷。
房東阿姨走出來,見宋頌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又好言安慰了宋頌一番。
宋頌沒聽進去,只能強笑着應對。
房東阿姨看着更心疼了,決定回頭勸勸宋媽,讓宋媽別怪宋頌沒考好。孩子怪不容易的!
……
首都,顧家。
顧臨深緊緊抓着聽筒,久久沒有鬆開。
隔着電話線那邊傳來的聲音有點失真,他卻絕不會認錯。
傭人見顧臨深緊抓着聽筒不放,卻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不由關心地問:“您怎麼了?”她也沒聽見那邊的人說話,對方明顯已經掛斷了!
顧臨深還沒從剛才那種如遭雷擊的感覺中回神,只一語不發地奪過傭人手裏的座機,連着線抱緊自己房間,砰地關上門。
他盯着那個座機半晌,見它始終沒再響起,眼底蒙上一層水霧,嘗試着撥出了回撥建。
那邊很快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你找誰?”中年女人問道。
“我找頌頌。”顧臨深一字一字地說。
“你是宋頌的朋友吧?頌頌剛回去了,我去把他喊過來?”那邊很熱情。
顧臨深嘴唇翕動兩下,艱難地擠出話來:“不,不用。”他想了想,又認認真真補了句“謝謝”才掛斷。
整個世界彷彿一下子安靜下來。
顧臨深抱着電話緩緩蹲下。
他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
他找到頌頌了。
活着的頌頌。
會和他說話的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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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顧終於沒有活在作話里了!(驕傲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