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未婚夫婿
入夜,星雲滿天,玉盤靜掛西南空。所有人都安靜地沉浸在夢鄉里,偶爾一聲蛙叫,驚醒滿地浮塵。
而就是在這靜謐的夜中,花醫閣的碧柳小范里,卻傳來陣陣嘆息。一間屋子的燭光儼然有些暗淡,顯然夜來主人沒有撥芯。此時少女正坐在梳妝枱前,看着桌上的銅鏡,眼睛一眨不眨,嘆息不斷。看着看着她用掌心托住下巴,眼眸不偏離銅鏡中的那塊胎記,接着,又是一聲嘆息。
“喂!你為什麼生成這般模樣?”過了一陣,少女對着鏡中的自己自言自語,臉上是濃郁的無奈與心酸。
“今日又被花菱嫣那丫頭嘲笑了,娘親也真是,為何要收掉我的葯,那可是我去掉胎記的唯一希望!”少女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
她的妹妹花菱嫣將她的葯園毀掉,父親花少堂大怒,讓她關三天禁閉,沒有吩咐不得出祠堂半步。而於她而言,最在意的不過是妹妹口中說出的“醜八怪”。整個碧雲谷的人都知道,花醫閣的大小姐,是一個貌比無鹽的醜八怪。
想到這兒,少女的嘴角再一次癟起,又開始了她的自言自語:
“唉!看來是嫁不出去了,前段時間娘親還在擔心我的婚事。她也真是有夠矛盾的,一面擔心我嫁不出去,一面又阻止我恢復原樣,誰知道她想的什麼。”
“不過沒關係,就算嫁不出去,一輩子待在這花醫閣也挺好的。每天上午出去採藥,下午開館給這裏的百姓看病,讓他們過着健康無憂的生活很不錯的耶!你說是不是?”說到最後,少女對着鏡中的自己嘿嘿一笑,又傻不拉幾地點了一下頭,繼續說道:“我就知道你會認同我!”
安靜了一會兒,鏡里鏡外的兩個人都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少女的腦袋悠地撲倒在梳妝枱上,不到片刻,便傳出少女微弱的呼吸聲,少女,入夢了。
一陣風吹過,吹滅了燭台上的蠟燭。房裏,漆黑一片。
第二日,婢女月裳進門來給她梳妝,眼尖地發現妝枱上多了很多精美的首飾,不由心生疑問:
“月羞,這首飾?”
“回小姐的話,這時老爺派下人給你送來的。”月裳是她的貼身丫鬟,自然知道她想問什麼,便先開了口解釋道:“據說今日有貴客來訪,小姐你必須打扮地漂亮一點。”
“漂亮一點?爹爹他老糊塗了吧?這張臉再怎麼打扮也不可能變漂亮的吧?”少女說著一把拿下月裳手中的首飾,將它們放在箱匣里,吩咐道:“你就按照往常來給我梳妝吧”
意識到月裳的為難,她又補充道:“你放心,爹爹那裏自由我來擔著。”
月裳這才放心地用木梳給少女梳頭,綰了個簡單的髮鬢,鬢上繫上幾隻簡單的蝴蝶結,留下一半的青絲直直地垂在腦後。比起以往,也算是莊重了幾分。從衣櫃裏取出一件淡綠色襦裙,換上,亭亭玉立,整個人如出水芙蓉的綠荷。當然,如果不看臉上那塊青黑色胎記,倒也是個尤物。
梳妝完畢,少女便帶着月裳向花醫閣的主屋走去。快接近主屋時,少女聽到屋內傳來父親花少堂爽朗的笑聲,和他少有的讚歎:“賢侄真是有才學隱於人後,過了這麼久才肯將自己的真才實學顯露。沉着穩重,不驕不躁,實乃真君子!“
父親一向儒雅,很少有這般爽朗出格的笑聲。少女心生疑問,低頭向月裳詢問。
“作客者何人?“
月裳神秘一笑,道:“小姐你進去了便會知曉。”
聽了這話少女心裏“疙瘩”了一下,為何今日的事都那般神秘,那些婢女是,月裳也是,剛才來的路上那些婢女都看着她,偷偷地笑。到底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
少女不願多想,快步進了主屋,對着主座上的雙親盈盈一拜。
“艷兒參見父親,母親。”
雖說她相貌醜陋,但作為花醫閣的大小姐,唯一的繼承人,應有的禮節她可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到哪兒去。外人跟前,她也需稱呼親為“父親母親”,不能稱呼“爹爹娘親”。
少女的母親,也就是昨日的婦人尹氏含唇而笑,喚她起來。她的父親便接過話,指着右上座一位身着藍色錦袍的少年對她問道:“這位是你的表哥,你宋姑父家的宋驍,可還記得?”
少女抬頭,對着那位少年點了一下頭,說道:“雖說只兒時有過一面之緣,但表哥的風采艷兒還是銘記於心,不曾忘記。”
事實上,她連兩人什麼時候見過面,都忘得一乾二淨。
她剛說完,卻見那少年宋驍突然面露痴色地站起來,不顧禮節地向少女走去。走到她跟前時,用極有磁性的嗓音問道:“你便是外界傳頌,天資聰穎,濟世醫仙的表妹花無艷嗎?”
少女抬起頭,認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只見他一身儒雅之氣,和自己的父親有些相似,不由得心生好感。再見他長相秀氣,稜角分明,眼中含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直直地傳給她。少女不由得羞下腦袋,不敢直視他,用極小的聲音回答:“我確是花無艷。”
聽到了回答,宋驍顯得更加激動,竟然將手搭在花無艷的手背上,嚇得花無艷向後退了幾步,頭垂得更低了。宋驍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將手收回,道歉地說:“在下唐突了,以往一直仰慕表妹的盛名,今日才得有機會見到,一時沒能控制自己的行為,還望表妹見諒。”
得體的解釋,既不失禮,也不顯得諂媚。坐在堂上的花少堂和自己的夫人相視一望,皆滿意地點頭。花無艷注意到雙親的神色和眼神之間的交流,心裏就知曉了答案。在她滿十六的時候,知道父親在把花醫閣交給她的同時,已經在為她物色未來夫君了。
看眼前的人,長相不失本色,似乎也是滿腹經文,看來是父親在挑選很久后才確定的人選。花無艷心下有過不同的想法,嘴上卻說:“表哥見外了,你來到花醫閣,便是客人,那有客人跟主人家客氣的道理?”
眼下幾雙火熱的視線,直直地盯着自己,這讓她頗為不自在。而母親尹氏注意到了這點,便向自己的夫君使了個眼色,然後就站起來說:“你們初次見面,應該有很多話需要交流,我和老爺便不留着你們了。艷兒,帶着你的表哥到花醫閣走走。”說完,就拽着自己的丈夫從偏廊離開,將獨處的空間留給花無艷和宋驍。
父母親走後,一些丫鬟下人也跟着走開,月裳望了望自家小姐,也跟着走開了。望着不到半刻時間就變得空蕩蕩的大堂,花無艷的心裏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一旁,還感覺到有雙火熱的視線正盯着自己,等着自己接下來的話。
可是抬起頭,卻發現宋驍的視線並沒有放在她的身上,而是看向了掛在大堂中央的字畫,上面畫的是松林回歸。觀察了很久后,宋驍一揮摺扇,頗為激動地讚歎道:“水木華庭,真是好字!不過那水墨畫,才是上乘。不知姑父在哪裏尋的墨寶,如此才學,真想尋得機會,去拜訪作畫者。”
花無艷也跟着望着那副字畫,卻是沒有說話,而宋驍又細細望去,才看到字畫左下方的題字,不由得驚訝道:“竟然是表妹的貴筆?”驚訝之餘對花無艷的讚歎之情更加濃厚了,只見他轉過身伸出手,又想抓住花無艷的手。但很快就感受到花無艷對自己的疏離,於是又收回手,燦燦地說道:“沒想到表妹不光是在醫學上大放異彩,在這文情上也很有造詣,在下真是佩服!”
“表哥言重了,這畫品瑕疵還有很多,因為表哥第一次看它,沒有發現罷了!如此拙作,只是因了父親的溺愛,才將它掛於堂前。否則,世間墨寶,哪有它立足之地?”花無艷回道,卻是時刻保持着自己得體的笑容。不顯疏離,也不刻意討好。
然見宋驍還是將視線放在那副畫作之上,便又說道:“表哥如果喜歡,我讓父親將它收好,不日便能送到表哥手中。現在,請表哥跟我來,我帶你參觀花醫閣。”說完,右手一伸做出回邀的姿勢,將宋驍迎出大堂。
走到門檻時,突然腳下一個不慎,整個人向前撲去。就在整個人快要落空的時候,腰部被人輕輕一攬,迴旋轉身就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抬起頭,就正好看到宋驍那雙飽含深情的眼睛,嘴裏還在輕聲細語,“表妹小心點兒。”
瞬間花無艷的臉就變得通紅,想煮熟的蝦子一般,她將頭低下,不敢再看宋驍的眼睛。任憑宋驍將自己越抱越緊,然後他的頭就低下,慢慢地向自己的臉上俯去。就在他的唇快要碰到自己的臉時,花無艷推開宋驍,快速後退了幾步。
院子裏一陣風吹過,火辣辣的臉瞬間感受到一股子清涼,花無艷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時間竟有些氣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還緩和這尷尬的氣氛。
三千青絲笑,欲語還休時,誰解誰傾,誰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