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眾叛親離
山巒重峰之頂,孤寺青煙裊裊,黃牆紅瓦,圍牆高築,廊柱上新刷過的紅漆像是濃稠的鮮血,嬌艷欲滴。
孤單佛堂里,青燈黃卷,堂前跪着一位着素綠色錦衣女子,微閉雙眼,輕敲木魚,慢轉佛珠。
吱啦
木門輕輕打開,刺眼的陽光趁機鑽進來,紫色直綴朝服的少年手提飯盒抬腿邁進,隨手又闔上木門。
“母后,兒臣來看望您了。”
女子轉動的手微微一滯。
少年見她沒有動靜,徑直來到女子跟前,“母后,兒臣之道您心有怨氣,父皇他竟然聽信小人讒言佞語,將您發落至此。”
隨即打開食盒,將碟拿出來一一擺放,嘴裏繼續說道:“您不在宮中的這些時日,形勢愈發嚴峻,朝中四面楚歌,後宮德妃甚得恩寵,您不管兒臣,可一旦德妃誕下子嗣,別說太子之位,到時兒臣恐有性命之憂。”
食碟擺放完畢,少年跪坐在一旁。
李鴻熹雖年少,卻帶有與年齡不相符的消沉,父皇不寵,母后被貶,坐擁太子之位,實則手無縛雞之力,豺狼虎豹虎視眈眈,說罷,竟抬頭擦拭眼角液體,終究太過年少。
聽罷李鴻熹訴苦,佛堂本就清凈素雅之地,倏地讓人覺得更加凄涼。
半晌,素衣女子才微微睜開眼,輕嘆。
“你是我含辛茹苦懷胎十月才從身上割下來的一塊肉,叫我如何不心疼?”
稍事停頓,繼續道:“只是你父皇早已視我為心狠手辣的毒婦,恨不得立刻除掉。”說到這裏,女子喉嚨發緊。
少年聽聞,手歸攏到雙膝,硬生生擠出笑容回道:“母后心裏苦,兒臣懂,可兒臣……”
雖是親身骨肉,奈何形式所逼,彼此均無可奈何。
蘇宛望著兒子發紅的雙眼,心驀然增添傷悲:“你這孩子,為何要巴巴的跑來,若是讓別人看到,反倒會連累你。”
少年眼中飛快掠過一絲情緒,隨即便乖巧的舉箸,夾起一塊桂花糕放進蘇宛碗中。
“寺中清苦,兒臣特地命小廚房做了幾道母親愛吃的糕點,對了……”
少年猶豫片刻,從袖口中拿出只巴掌大小的酒盅,望向蘇宛輕聲道:“這是兒子親手釀的青梅酒,娘親嘗嘗可還喜歡。”
蘇宛被發配到窮山惡水做姑子,是李鴻熹磕破腦袋求情,才免去絞發,皇上在臨走前,特地低聲警告,讓她好好當個出家人,別再生出事端,此刻喝酒,說不定會落人口實,皇上若是借故發難,恐怕……
當她看到少年的小心翼翼時,只是頓了頓,便接過了李鴻熹手中的清酒。
“你親手釀的,母后當然歡喜。”
輕輕抿了一口,清酒似有些酸澀,蘇宛柳眉蹙眉。
“母后,如何?味道可好?”
李鴻熹緊張的問道。
“熹兒心意,母后領了,味道着實不錯。”
聽到這話,少年充着些許血絲的眸子突地發亮,虛扶酒杯,勸道:“母后不嫌棄,不妨多喝一些,待兒臣回到宮中,怕是再也喝不到了。”
不知為何,分明是挑不出問題的話,蘇宛聽了,卻有了幾分陰測測的感覺。
她雖心有疑惑,看到兒子一臉的孺慕之情,壓下心頭情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清酒是好,多喝可就……”
話尚未說完,手中杯子猛地滾落在地,玉指如筍,條件反射掐住豐潤如玉的脖頸,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少年,臉色陡然變得毫無血色,蒼白得可怕。
“你……”
“母后……”
少年嗓音暗啞,話里卻有着按耐不住的快意:“現在感覺如何?”
帶着幾分大仇得報的興奮,俊雅纖秀的面容上湧起扭曲的狂熱。
毒火攻心,蘇宛噴出一口血水,李鴻熹的表情被放大般印入她的眼底,心如刀割,比身上的痛楚還要疼上幾分。
“熹兒,為……為什麼?”
她一字一句,艱難開口,痛苦而疑惑。
她是他的母后!他的娘親!
生了他養了他十八年的親娘!
許是蘇宛的眼神太過恍惚,少年居高臨下,居然笑容滿面,笑容里儘是不甘與屈辱。
“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嗎?娘親?你從小就不喜歡我,我做些什麼你都屢屢要加以指責,把我養在你的身邊,根本就是為了你的后位!”
李鴻熹雙眼充滿血絲,忽地連着桌子將杯盞全數推倒,“枉我原以為你一心想要育我成才,才會對我橫加指責,原……原來我根本不是你的兒子,我只是你保住后位的工具!”
不。
怎麼會這樣?
藥力發作,蘇宛臉色慘白,疼痛從她的喉嚨蔓延到四肢百骸,死死硬撐着,望向眼前的兒子,用盡全身力氣掙扎着說道:“不,熹兒,你聽我說……”
“不要叫我名字!”
李鴻熹歇斯底里怒吼,“你不配!”
聽到這話,蘇宛喉頭一甜,生生吐出一大口黑血。
“為……什……么?”
眼前的佛堂逐漸模糊,就連少年的臉也開始變得搖搖晃晃,蘇宛氣息奄奄,仍不甘心的喃喃道:“到底……為什麼?”
“姐姐,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
女子哂笑聲突然響起,下一瞬,暗門打開,女子裙裾葳蕤,款款而來,那張精緻臉蛋的主人,讓蘇宛熟悉到刻骨銘心。
“蘇若菡,怎麼是你?”
蘇宛猛地瞪大雙眼,恨不得把她吞噬。
經不住這般刺激,蘇宛又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整個人癱軟在地,一動不動。
片刻,蘇若菡蓮步走近,踢了踢地上的女人,發現她沒有反應,試探鼻息,氣息全無,唯獨眼睛瞪得大大的,裏面有血淚緩緩滲出。
“嘖嘖嘖,本來還想看看你知道真相后的表情,這麼快就死了,真掃興。”
蘇若菡嫌惡的皺了皺眉。
一旁的李鴻熹見蘇若菡臉上露出不快,連忙安慰道:“母親,我聽聞,人死了鬼魂才會出來,這會兒您說出來,她也是聽得到的。”
“還是熹兒聰明,姐妹一場,要是她死不瞑目,那豈不是本宮的不是。”
蘇若菡嘴角彎起譏笑,緩步而行,旖旎的長裙拖在地上,沾上黑血,可她毫不在乎,執起酒壺微微傾斜,毒酒從半空灑落,澆在蘇宛身上。
這酒中加的不知是什麼劇毒,此時大片大片的血水混合著酒水,竟散發出一股奇藝的香味。
她笑容甜美,聲若鶯啼:“十四年前,有一位在皇後身邊當值的女官,為了自己利益,恰逢皇後日子將近,便從宮外渡進自己的孩子,與太子換了衣裳。”
“太子倒也命大,竟在被丟出宮后,被太醫撿了回去,又回到宮中,當了太醫侍,侍奉皇后。”
說著,蘇若菡像是想到了好笑的事一般,笑得花枝亂顫:“可誰能想到,你那乖兒子,竟偷着行那苟且之事,被他的親娘給趕了出去。”
“姐姐啊姐姐,你說你是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為了報答你的這份恩情,也為了咱們的熹兒,我就先送那孩子去黃泉下等你了。”
油燈搖曳。
蘇若菡白色蝴蝶暗紋上銀絲牡丹簇擁,本讓人飄渺般燦爛的着裝,卻配着一張猙獰之色的臉龐,伴隨着痛快之意,讓少年身子顫了顫,隨即,捏緊拳頭。
無礙,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母親不會對她做什麼。
皇后一死,母親定會助她一臂之力。
龍椅寶座,只能是他的!
瞧見李鴻熹姿態,蘇若菡嘴角微微上揚,笑容若寒冰呈現,俯首在蘇宛輕語道:“姐姐真是給本宮養了一個好侄兒,你看,他還真是和你一樣單純,一碗滴了醋的水,兩滴融合在一起的血滴子,便讓你引以為傲的太子,信了我剛才編造的一切,被親生兒子殺死,感覺如何?”
說罷,她緩緩起身,看着被她踩在腳底的女人,得意的大笑出聲。
此時,原本躺在地上死透了的蘇宛,突然掙扎頭抬起來,赤紅的雙眸,直勾勾的盯向蘇若菡,猛地想要撲上去。
“啊——”
蘇若菡花容失色,毫無防備的直直朝後倒下。
“母親!”
李鴻熹也是大驚,但他好歹清醒些,一把拉過蘇若菡,兩人驚魂未定,聽到了怨毒而嘶啞的女聲:“蘇若菡,如有來世,我定讓你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