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眠之夜
江懷軍正在痴迷於網絡遊戲,突然聽見客廳里傳一陣雜亂的聲響,走出自己的房門,一看傻了眼。
蘇春艷從楊衛華手中接過那孩子,把她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沙發上,“衛華,謝謝你啦。”
“那客氣啥?”楊衛華又對湊過來的江懷軍說,“懷軍哪,你看你媽又給你抱回一個小……唉吔媽呀!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之前,當眾人看到孩子有缺陷時,誰也沒在意他的性別。蘇春艷打開“尿不濕”,一看是個丫頭片子。
“媽?你這是打哪兒整來的?咋還是個豁嘴呢?”
蘇春艷瞪著兒子,“回頭問你爸去!”說完便走進了那間平時閑置的房間,準備為新來的小成員安置一下。
還在懵圈的江懷軍,此時腦袋裏又平添了一個懸念:“楊叔,這是咋回事兒啊?”
“小家碧玉”的服務員走進屋。楊衛華讓她把打的包放在茶几上,“咋回事兒?緣份唄—我沒閑工夫,等你爸回來啥都明白啦啊。”說完便向蘇春艷告辭、和那個服務員一起走了。
蘇春艷關好了大門,又對兒子說:“我給你妹妹把房間收拾出來,你給我看好嘍,別讓她掉地上。”
“嗯吶,放心吧。”
蘇春艷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趕緊給你小林叔打個電話,讓他過來;別忘了讓你爺、奶,還有淑君嬸一起。”她現在的一門心思,就是期盼小林子兩口子能痛痛快快地接納這個孩子。
江懷軍一下就打通了小林子的電話,“林子叔是我。家裏出事兒啦,趕緊來一趟,別忘了叫上我爺、我奶,還有淑君嬸兒。”還沒等對方說上一句話就把電話撂下了。這小子喜歡鬧,也不分個啥時候。
小林子姓盛名祥林,打小到江家,一直都與老倆口住着對們。都這麼晚了,聽江懷軍的口氣,哪敢有絲毫的怠慢,幾個大人忙三火四地就趕了過來。
盛祥林一進門就看見了江懷軍那張詭異的臉,立馬就覺得被忽悠了。“啥事?就像天塌了似的。”
江懷軍用手指了指沙發上的小傢伙,讓來人無一不覺得驚異萬分。這時蘇春艷亦從房間走了出來。
小傢伙正值精神十足,手舞足蹈地、好像一點兒也不餓。
來人都盯着蘇春艷,“咋回事兒?”小林子問。
蘇春艷說了事情的大概,儘可能地做出一副淡定很自若的樣子。可當她看到鄭淑君雖然含笑卻緊皺眉頭的時候,渾身陡然涼了大半截。
“多好的事兒啊!我哥呢?”小林子又問。
“他去給孩子買點兒啥、也該回來了。”
小林子“噢”了聲,立馬衝著江懷軍:“你小子往後別總是沒大沒小的行不?一點禮數都沒有。哪有你恁么打電話的,啊?這麼晚了,我尋思你媽讓誰給拐走了呢。”
這本意是句玩笑之言,卻沒有引起任何的反響。老太太背着蘇春艷瞪了小林子一眼,那眼神兒絕對是一種暗示。小林子頓覺貿然,立即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
蘇春艷把視線刻意地轉移到了鄭淑君的臉上。
鄭淑君比盛祥林小三歲,白凈纖巧、內向冷艷,和着一身藍色的連衣裙楚楚動人;似乎猜到了她想說啥,緊皺的眉頭令人失望。
小林子似乎也悟到了什麼,剛要出聲就被媳婦在胳膊上擰了一下。蘇春艷見狀,只得將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老兩口均七十有餘,慈眉善目,雖滿頭銀髮卻身板兒硬朗。老太太看着將手直往嘴裏塞的小傢伙,“孩子怕是餓了。”
蘇春艷望着老太太,“要不,先找點兒啥給她墊巴墊巴?”話音剛落,江河水就匆匆忙忙地進了屋。他買了一大堆的嬰兒用品:吃的、穿的,還有一大包的“尿不濕。”
蘇春艷拿起一罐奶粉看着,問江河水:“這奶粉多少錢?”
“八十多,是不是太貴了?”江河水不知深淺,原本想去超市、一看關了門,只能在一家商店挑了一罐最貴的。
“不貴。”蘇春艷不知說啥才好了,“這奶粉要能喝,那咱往後的日子就好過嘍。”
“咋的?還有比這更好的?”江河水問。
“你以為現在養活個孩子容易啊?”老太太佯嗔道,繼而又微笑着對蘇春艷說:“行啊,先吃着再說吧,孩子餓了。”
江河水買回的奶嘴兒,孩子用不了。蘇春艷和老太太只能輪番着用小勺子喂。還好,小傢伙吃的挺盡興。
江河水看見孩子吃得挺好,心裏也就踏實了。他看着老爺子,“爸,咋樣?給你添個小孫女、高興不?”
“嗯,我看挺好。”老爺子滿臉都是喜悅。他年輕時脾氣火爆,老了竟像只小羔羊似的。
“哥,讓我當孩子的乾爹咋樣?”一旁的小林子湊上一句。
小林子比江河水小八歲,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平素風流倜儻;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時常折射出超越精明的光澤。他給人不太酷的印象就是怕老婆——對鄭淑君有點兒過於百依百順。
江河水聽小林子這麼一說,心裏其實特高興。“想當乾爹?那不行,要當就當親爹。”他明擺着是在就坡下驢。
其實,小林子對這嘛子事兒挺上心,只是無奈老婆已經明了的心思。聽江河水這麼一說倒吸一口氣,一時沒了主意。他滿臉堆着笑看着鄭淑君,“咋樣媳婦兒?”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到了鄭淑君的臉上。尤其是蘇春艷,一雙媚眼充滿了期待。鄭淑君一臉的苦相,愣是一聲都不吭。
蘇春艷熬不住了,“這孩子不就是有點兒小缺陷嘛?趕明做個小手術不就得了。”她拽着鄭淑君的胳膊晃了晃,“就養着唄,聽嫂子一句,啊?乖。”
“要是啥事兒都沒有,那還能輪上咱嘛,早就被別人抱走啦。你尋思對不?”江河水亦順勢利導。
不論怎樣勸,鄭淑君臉上始終刻滿了不情願三個字。她把所有的人都看了個遍,“可是,可是醫生說我還能生。”
鄭淑君的話只有那個小丫頭片子沒聽懂,讓蘇春艷頓時唉聲無語。
“唉吔媽呀!”小林子無奈仰了下臉,“都這些年了,要是能生不早就生了嘛!”
鄭淑君的臉色漸漸陰沉,瞪大的兩眼像是充滿了深仇大恨,讓小林子立馬啞口老實了。
江河水深諳鄭淑君素來好強,“行了行了,這事兒不能勉強,得讓咱們的淑君好好想想。”他看着鄭淑君,“這樣吧,等你想明白嘍就把孩子抱走,啥時候都成;以後你要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她再給我送回來,咋樣?”
鄭淑君點點頭,又狠狠瞪了小林子一眼,臉上漸漸地泛起了稀罕暖色。
時辰不早了,臨走時老爺子對蘇春艷說:“春艷哪,你要是工作忙,就把孩子送過來啊。”
“我才不管吶,這小子都讓我夠夠的了。”老太太是衝著孫子江懷軍說的,口是心非。
……
夜深人靜。
江河水委實難以入眠,也不知是深夜幾點了?把手試探着擱在蘇春艷的肚皮上,覺得沒有反應便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躡手躡腳地進了客廳。他先是喝了杯水,然後從抽屜里拿出一袋黃燦燦的旱煙未子,坐在沙發上嫻熟地卷上一支吸將起來……他想起來了:咋天傍晚剛進“小家璧玉”的時候,是自己親手將那個紙箱從桌上挪到那堆啤酒箱上的。楊衛華描述的那個酷似“紫薇姑娘”的女人,一定是這個孩子的身生母親。他又想像着:這個女人一定是事先坐在那裏,見自己進來時便離開了。這也太巧了?就像天鋪地設一般?他猛然又想到——按常理:這個女人當時就在附近,一直窺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客廳里已是煙霧繚繞。江河水不願再往下想,可怎麼也做不到。原本擔心接下來的日子百無聊賴,可萬萬不曾想,自己一下子就拐進另一個深不可測的人生境界。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小生命,起初他確實沒想太多,可現在着實難以卧安了。因為,他對遙遠的一個大山裡也早已許下了一個鮮為人知承諾。兌現這個承諾,在離休前用降低自己的生活水準還可以,可往後該咋整?收入減少了三分之一不說,又添了口高消費的小嘴巴。
卧室的門開了,蘇春艷穿着睡衣走了出來。她用手在自己緊皺的臉前扇乎了幾下,又連忙將通往陽台的門窗開到了極限。
“咋的?睡不着啦?”蘇春艷給自己倒了杯水后坐了下來,“活該!”她臉上滲着笑意,盡量壓低嗓門兒怕驚動了兩個孩子,語氣也不像之前那麼沉重了。
“老婆,”江河水掐滅了手上的煙蒂,“這孩子和咱真的有緣分,還挺深。我就怕你有啥想法磨不開。”
“拉倒吧,誰不知道你是啥德行。”蘇春艷話說得頗淡定,“你以為我剛才真的睡著了?我算是想開了,跟你都快二十年了,嫁狗隨狗唄。別老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會做好人。”
江河水一聽這話,頓然開釋豁朗起來。“哎吔媽呀,這話我愛聽!”他隨着改變的心路,從冰箱裏拿出一碟花生米和那盤剩下的熏雞,又倒滿了兩杯“二鍋頭。“來,老婆。我替孩子敬你一杯。”說著就來了個一口悶。
蘇春艷一杯酒下肚后便想起一件事情來,“今晚兒—是昨晚兒,你給孩子買東西花了多少錢?”
江河水想了想,起身從抽屜里拿出孩子隨身的那個信封來,將它往茶几上一撂:“都在這兒呢,你數數就知道了。”
蘇春艷一數是四百六,“你花了四百。這錢總共是五千。”
“差不多。”江河水看着蘇春艷,“這錢咱可不能花,把它補齊可得放好嘍。”說的鄭重其事。
蘇春艷品着那張便箋紙,“這字寫的挺娟秀,措詞也嚴謹,像是個文化人兒。其實,這個女人心眼一點兒都不壞。你看,這孩子的身上一點兒都不埋汰,在你買東西回來之前也不覺得餓。這說明她離開孩子的時間並不長,之前就把孩子給奶飽了。再說啦,孩子穿的、用的清一色都是嶄新的。這又說明孩子指定是頭一胎,不存在什麼重男輕女的問題,興許另有隱情吧?”
江河水接過便箋細地又看了一遍,把之前想到的都說給了她:“我咋就覺得,這孩子對我來說就好像是受人之託呢?要真是這樣,那淑君兩口子想要咱都不能給。”
蘇春艷一聽這話,立馬兩眼一瞪:“我說你腦袋是叫馿給踢了、還是讓門縫給擠啦?你哥倆誰養不是養啊?人家小林子的條件不比咱好哪兒去啦—”她突然又想起了昨晚一進“小家璧玉”時楊衛華說的那番話,“咋的,你和那女的還真有點兒啥說道是不?你還真指望人家湧泉相報是不?”
“哎吔媽呀,”江河水咂巴了一下嘴就不知說啥好了。半晌才對她不無嗔怪地說:“我說有你信嗎?你這娘們兒,啥好事兒讓你一說咋就下道了呢。”
蘇春艷看着只穿着一條短褲、骨瘦如柴的自己的男人,“要是才怪了。只有我這個傻娘們兒才跟了你,后老悔了,腸子都悔青了。”
江河水看出她說的都是氣話,此時更不想因為孩子再節外生枝,於是勸道:“行啦,別鬧醒了兩個孩子。不早了去睡吧,明天你還上班呢。”他一邊說一邊卷着老旱煙。
蘇春艷的神志正在興頭上,哪裏肯睡。她喝了一口酒,凝視着那袋黃燦燦的旱煙袋,似乎又找到了什麼由頭?“老公啊?我有件事兒在心裏咋也擱不住,想問你行不?”她說得很輕柔,臉上不乏神秘之色。
江河水看着自己的娘們兒,“說唄。我洗耳恭聽,有問必答。”他說的雖然很輕鬆,可心裏卻開始鬧騰了:這娘們兒就好哪壺不開提哪壺,指不定又逮着自己什麼把柄了?
“這事兒都快一年了。”蘇春艷說:“我是會計,論持家理財不比別人差。你一個月收入是多少?每月往家交多少?我心裏都明明白白的。”她用手指點着茶几上的老旱煙和花生米,“你現在每月的個人支出是一千五上下。就這麼個吃法?撐死也不超過三百塊。就算你還有別的啥應酬,那你至少還有一千元的收入去向不明。說吧?就把這事兒給我說明白嘍。”
這娘們真的不好整,江河水心裏想。可又咋說呢?他真的犯難了,不停地咂巴着嘴兒、嘆着氣。
“咋的?是羞於開口啊?還是難以啟齒?我把範圍再給你瘦一圈兒:說你在外麵包二奶,打死我都不信。”
蘇春艷的話讓他感到有些嗟嗟立辦。可這件事兒一旦出口,委實有悖於自己的初衷……最後他把牙一咬決定豁出去了,“行,我說。不過你可別鬧心啊?這事兒也千萬不能當著外人說。”
蘇春艷遲疑片刻,“行,你說吧。”她深知,眼前這個傻爺們兒無論說出什麼來,都是件絕對不會令自己愉悅的事兒。
“你還記得我去年去北京那趟差嗎?”
“記得,大概是去年的四月份吧。”
江河水笑了笑,“瞎扯,我那是騙你吶。其實,我是去了趟江西……”
2003年“清明”節的前夕,江河水本想去憑弔長眠於雲南邊陲的老班長,“人民日報”上的一篇文章讓他改變了主意。這是一篇關於革命老區目前狀況的文章。文章所描述的景象讓江河水恍若隔世,對他所看到的一片繁榮產生了質疑。於是,他根據報紙上的有關信息,走進了江西吉安地區的一個小山村。
一所破敗不堪、倚山傍壑的小學校,讓他真正看到了所謂繁榮昌盛背後的貧窮與蒼涼:搖搖欲頹、四面透風的校舍,泥濘凸凹的操場;一群衣着單薄、瑟瑟發抖的孩子……他們的穿着沒有一個像樣的,有的還露出了腳丫子。吃飯的時候,他們就着鹹菜卻比城裏的孩子能多吃上好幾倍。這裏唯一能和城裏學校比肩的是:在一根纖瘦樹梢上飄揚着的那面五星紅旗。眼前的一切讓他江河水心酸不已,徹夜難眠。
一個女教師姓李,三十來歲,其外表同樣令人心酸感慨。在她的引導和幫助下,江河水與兩個孩子結下了“扶貧對子”。這兩個孩子—女孩叫田秋香,13歲;男孩叫王遠山,12歲。兩人原是同窗,都只上了小學三年級,去年同時輟了學。兩個孩子看着江河水,閃閃的淚光中充滿了無助和求知的渴望。
江河水的承諾是:為兩個孩子每個人每月支付500元現金,直到大學畢業為止。當兩個孩子虔誠地“撲通“一聲跪下的瞬間,江河水頓感萬箭穿心,淚如泉湧。這是他自部隊回來后,頭一回如此傷情。
說到這裏,江河水的眼睛有些潮濕,神色木訥。
蘇春艷一直都在靜靜地聽、沒吭一聲,只是心裏在盤算着。她看着他那雙並不大、也算不上靈敏、有時甚至顯得獃滯的眼睛,突然覺得那瞳仁深處有一束銳利、內斂、執着的光。這束光雖然極細,卻有着任何力量都可以碰撞而無法阻止的穿透力。為此,蘇春艷她只能唉聲嘆息了。
“這是件好事兒,是人都不能昧着良心說點兒啥。可咱也得量力而行是吧?咱也有咱自己的日子,總不能太苦了自己吧。”蘇春艷盡量把話說得心平氣和。
江河水對蘇春艷的話深表理解,也頗滿意。他看着酒乾菜凈的茶几,沉思了片刻說:“要說一點不苦怕是不行啦,只要咱別虧了孩子就行。你看,這一年多你和我兒子不是好好的嘛,受影響了嗎?“他將雙手一攤,很瀟洒的樣子。
“沒影響嗎?”蘇春艷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我爺們兒知道不?照比一年前,你看你現在都成啥樣啦?”她上下掃視了一眼他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就像沒過了火焰山的孫猴子,哪還有點兒人樣啊。別人都以為是我刻薄了你、知道不?你以為我好受啊?”她真的動情了,淚盈眼堤流淌下來,乾脆起身進了卧室。
江河水看着關上的房門,心裏一陣內疚。不過,他的心裏也完全敞亮了:以後給兩個孩子按月打錢,再也用不着遮遮掩掩了。
卧室的門又開了。蘇春艷將一件乾淨的汗衫扔給他,然後逕自去了那個小傢伙的房間。
女人就是女人,天生都是柔軟的貨兒。江河水滿心的慰藉,先是默然順從地將汗衫穿好,然後泛了會兒愣。他拿起早已見底的酒瓶晃了晃,又去找出半瓶酒和生蔥、咸蘿蔔條啥的喝將起來。
蘇春艷從房間走出來,將給孩子換下的“尿不濕”放進了廁所里的紙簍里,再不想搭理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傻老爺們兒了。
“老婆,”江河水衝著默不作聲、欲想進屋的蘇春艷:“來,咱倆再嘮扯嘮扯,我有話和你說。”
蘇春艷猶豫了一下,又坐回了方才的位子上。“你看?這酒讓你一喝就沒邊兒沒沿兒了。”她歷來不管他喝酒,自己本身就海喝,只是擔心他的身子骨受不了。
“今天的日子不是特別嘛?高興!你放心,往後聽你的。”江河水又朝孩子的房門呶了呶嘴,“小傢伙沒鬧吧?”
“鬧沒鬧你沒長耳朵啊?真是沒嗑嘮了。”蘇春艷的心氣似乎還沒有消停,“孩子的肚子像是有點漲似的?”
“噯,肯定是下晚兒喂得太猛,只要不鬧人就行。”江河水把話題一轉,“往後你放心,這孩子就讓咱媽帶。我呢,找點兒啥乾乾,就是看個大門啥的也能掙個七八百,管保咱的日子不降水準。”
蘇春艷一聽這話心裏舒坦了許多,“其實,就憑咱倆的收入多養活個孩子都苦不到哪兒去,只是有啥夢想你都園不了。說真的,我還想着讓懷軍出國留洋呢。”
“啥?你說啥玩意兒?留洋?”江河水一愣怔,“那得花多少錢哪?”
“沒個十來二十萬的不好使。”蘇春艷看着他,“我曾想,咱現在的積蓄有八萬,再借個七八萬就得了。”
“快拉倒吧!”江河水心裏一百個不同意,“為了留個洋,拉着那麼多飢荒,虧你想得出。”
蘇春艷唉嘆了一聲,“可不是咋的,現在啥都甭想啦。都是讓你給嘚瑟的。”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說道:“你看人家楊總,早就把他姑娘的手續辦齊啦。”
“別提那混蛋,他不是什麼好鳥!”江河水忿然道。
“咋的?他犯啥事兒啦?”
蘇春艷投來的目光,讓江河水感到十分的陌生。前幾天,他將一份關於楊衛中涉嫌貪的材料親手交給了許書記。這份資料十分重要,雖然不完整,但也算是自己的收關之作。一旦因為自己的失言而節外生枝,那將是一樁不可饒恕的罪過。
“咋的?你有證據啊?”蘇春艷緊接着又問了一句。
“證據?”江河水抽着煙,儘可能作出一副從容淡定、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兒的樣子。“要是有證據,我他媽早就開了他啦!”他的心裏又多了份兒擔憂。
“我看你是喝高了?”蘇春艷輕輕地鬆了口氣,“行啦,咱也別扯太遠了。”
江河水把杯中的酒喝了個底朝天,“我哪有你扯得遠那?都扯到大洋彼岸去啦。”他在開玩笑,一副酒蒙蒙的樣子。
“你就可勁兒喝吧,喝死了拉倒。”蘇春艷嗔怪了一句。她拿起那個厚厚的信封,將紙條又看了后,自言自語道:“我猜想,這個娘們兒也不像是個缺錢的主。”說完又扳着手指頭,“離孩子的滿月也沒幾天了。”
“別虧了這孩子,得好好辦一回。哎,你給她取個名吧?”
“我才不起吶,也起不好。”蘇春艷又特意提醒江河水,“誰起也不能讓你爸起啊?他能起啥我都知道,指定不是兵就是營啥的?”
江河水猛地精神一振,“咦,這營字好聽——晶瑩剔透嘛?”
“快拉倒吧。你兒子叫懷軍,閨女叫懷營,這不是地道的軍營嗎?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火燒連營,俗氣。”蘇春艷說著就把信封甩給了他,“你把紙條收好嘍。這錢就給你閨女滿月使吧,咱記住多少就得啦。”她說完便進屋睡去了。
江河水此時沒有絲毫的倦意,心中開始翻江倒海般的鬧騰起來。方才蘇春艷那異樣的目光,迫使他不能無所顧忌。她是會計師,在公司也算得上是個角兒;平素接觸的均為有頭有臉的人物。一旦楊總被掀落馬,她能清白、獨善其身嗎?貪官貪財必貪色,身處物慾橫流的當今社會,她蘇春艷天生的一個美人胚子……他不敢再往深處想,把自己老婆想像的那麼糟糕,這本身也是一種失敗。可是,男人所共同擁有的質素,那也必竟是天生的。他真的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又可是,反貪多年偏偏又賦予了他一種特殊的職業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