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壓力山大
江河水腋夾人蔘,袖手走在雪地上……不知是忘了乘車還是沒打算乘車,反正心緒有點兒紊亂。畢竟是將近二十年的夫妻,蘇春艷出了那麼大的事兒,於情於理都不可能無動於衷。更何況國外的兒子該咋整?他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兒該如何想、有多難過?與兒子失聯已久,他想去找蘇春艷。蘇春艷這時一定在她的辦公室,公安局的人還沒有行動。可他立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她又要結婚了,很可能她現在……?江河水想到這裏不禁一陣顫慄,那頂剛甩掉不不久的綠帽子同樣令人想來即悚。
一進家門,離老遠他就將人蔘盒子向寫字枱扔去,盒子沒站住掉在了地上。他懶得撿,一屁股坐在了藤椅里。
老太太看着他那副德行沒出聲,兩眼瞪了他許久才把盒子撿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又放回了原處。人蔘許書記沒收下,興許這小子正和自己鬧彆扭吶?老太太心裏想。老爺子不在屋,白天一般都去“老頭樂”打發日子。
小隨緣正是睡覺的時候。江河水突然起身走過來,輕輕地坐到床沿上、愣愣地看着她。他看着、看着就悶哧一聲笑了起來。
“瞧你那德行—一會兒陰一會兒陽的,整個就是個神經病。”老太太不是惱、早已見慣不怪了。
“媽,你說趕巧不?”江河水告訴老太太:“今天我在許書記那兒又見着了一位老戰友,是從省城調來的,以前是我們團的二營長。他說他有個閨女也叫隨緣。你說這事兒巧不巧?”
“那有啥巧不巧的,重名重姓的多去了,咱院裏就有好些個。”老太太不以為然。
江河水討了個沒趣兒,覺得有些乏、想睡覺。於是起身在小隨緣的小臉上親了親就回自己屋去了。
這些日子接踵而來的煩心事兒,的確把他折騰的疲憊不堪。當下讓他最上火的無疑就是蘇春艷—這個娘們兒咋就成了貪官了呢?現在大概已經被銬上了。想着想着就睡著了。
天黑了,晚飯已經做好了老半天。小林子見江河水還沒起來,就去掀了他的被窩。
一家人圍上了飯桌。江河水看見一隻被撕開了的熏雞,就知道是小林子帶回來的。
“咋地,有啥磨不開的事兒啊?”小林子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問了句。
江河水“唉”了聲,就抓起連着脖梗的雞腦袋嚼巴開來。
“是因為人蔘的事?許書記熊你啦?”老太太小心地問道。
“這算啥事兒。”江河水覺得好些事兒可以公開了,於是又說:“是春艷—她今天下午被逮起來了,還有那個楊衛中。”
整個屋裏的氣氛凝固了好半晌。事情讓小林子猜着了:“指定是腐敗唄?”他又想了想,“哎,那你愁啥嘛,這不是好事嗎?”
“好個屁!”江河水十分懊惱,“因為這事兒,讓我差點兒占上包。要不是許書記格外信任,按照紀檢的正常程序,我非得接受審查不可。真沒想到,幹了半輩子的紀檢工作,末了自己的老婆就是個貪污犯。真不明白,這腐敗分子咋就無處不在呢?”
他的一番話把小林子給激活了,“按你們專業的話說,那就是犯罪成本太低,貪多少都不犯死罪。等民怨四起了,就殺只雞給猴兒們看看,沒個標準不好使。媽的,我要是大權在握,哼!指定給當官的們定個”雙開一判“的有效準繩。誰要攤上了死碼殺無赦,看誰還敢!”
江河水微笑着看着小林子,讓人讀不懂是敬佩還是戲虐:“說得好,點的都是死穴。中紀委書記讓你干都不虧。”他這話把老兩口都給說笑了。
“快拉倒吧,你就別埋汰我啦。你以為中紀委就是凈土一塊啊?指不定更他媽的邪乎!要不咋恁么不給力呢?中紀委不就是國外的反貪局嘛?你看人家哎,能把一個總統一夜之間就弄成個階下囚。”
“小林子興許說得對。如今的貪官忒多了,那還不都是上行下效嘛。”老爺子興頭上也弄了句。
不管咋說,都是當下老百姓的街頭巷議,一點都不新鮮。小林子鬼道,他知道江河水心裏最堵的事兒是啥,別的都是扯淡。“那?他倆貪了多少?夠判啥罪?”他問道。
當江河水把兩人貪斂的金額一出口,讓小林驚悚得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兒沒蹦起來。“哎呀,媽拉個B地!夠花就得了唄。姓楊的、狗日的死定啦!”他忿然陳詞,轉瞬就覺得有點兒衝動了。見江河水沒作聲,“二哥?說真的,這嫂子我也叫了快二十年啦。一百來萬興許夠不上死罪,你去跟許書記說說,興許能少判幾年。”
老兩口歷來心地向善,聽小林子這麼一說,都把目光投向了江河水,不無期待。
江河水何嘗不這麼做?可他十分為難,只是咂吧一下嘴,又深深嘆口氣。“她早已錯失了立功表現的機會,現在可能影響法院量刑的因素有兩個:一個是她是否完全交代了犯罪事實,二是把臟款的漏洞全部堵上。
“能差多少?十萬八萬的咱有。”老太太連忙說。
“這得看懷軍出國花了多少,我估摸至少也得二十萬。這些年我倆的所有積蓄最多七八萬,都刨去嘍沒有個十萬、八萬的下不來。”江河水算了筆賬后,又似乎很有把握地說:“楊衛中也指定死不了,他的後台硬着呢。只要他不死,按小學一年級的加減法,春艷也能借上不少光。”他說的後台便是那個李副省長。
“那還不是兩說的事兒嘛?你去打聽打聽,咱先給她堵上,興許又能少判幾年。”小林子說的摯誠瞭然。
江河水又擔心起了國外的兒子來,“懷軍往後可咋整?這小子一直都不搭理我,真愁得慌。”
幾經周折,江河水總算把蘇春艷虧空的十五萬贓款堵上了。其中十二萬是老兩口的一生積蓄,小林子幫着墊了三萬元。父母的仁愛,小林子的義舉,無不令江河水自愧不如,感激萬分。
法院終於要開庭了。
這天,當江河水走進法院的候審廳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他的身上。都是熟人—除了以往單位的同事外,其他均是蘇春艷和楊衛中的親屬,這無疑讓他陷入了一個空前絕後的尷尬境界。不過,他能身臨其境,就足以證明之前他早已戰勝了自己;一臉的淡定、胸懷之大度讓眾多的世俗目光頗為汗顏。
昔日的丈母娘緩緩地走到江河水的面前,用雙手捂着他的一隻手,含着眼淚說了好些暖呼呼的話。隨即過來的老丈人、小姨子等人,誰也未改往日的稱謂。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江河水始料未及的,固然也打消了他的許多顧忌。
開庭時,江河水與蘇春艷的家人一併坐在旁聽席的最前排,挨着丈母娘。被告席上,身着囚服的蘇春艷始終垂着頭,不時地以淚洗面;昔日那不可一世的嫵媚早已蕩然無存。楊衛中面色慘白,渾身瑟抖自不必說。
結果正着江河水事先所料:楊衛中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蘇春艷被判兩年又八個月。
蘇春艷一家人對判決結果頗感滿意。
分手時,丈母娘把蘇春艷的手機、房門鑰匙等物品一併交給了江河水。他沒有拒絕,也沒啥理由來拒絕。因為這不僅是人世間最值得珍惜的一種信任,更是對方的一種難言的期許。
未了,他還是走進了那個曾經讓自己倍感幸福和飽經羞辱的門。由於長時間未開暖氣,屋內儼然一個冰窟窿,沒有絲毫的生機。窗台上的那對君子蘭也早已奄奄一息,他趕緊為它們澆了些水,然後用布小心翼翼的將每片葉子都排擦了一遍。
他獃獃地坐在沙發上,覺得屋裏開始暖和起來,眼前每一件物什兒都能勾起一段歷歷在目的往事……
往後的日子該咋整?兒子在國外每年的費用是多少?那兩個孩子的學雜費是否還能延續下去?如何面對父母傾囊相助的十二萬?小林子的三萬元飢荒怎麼還?把小隨緣撫養成人,路漫漫兮盡頭又在哪裏?想到這些,江河水的整個身心已到了崩潰的臨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