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妻離子散
江河水醒來的時候已是子夜了,他獃獃地坐在一張將整個屋子佔去了一大半的木床上。小時候,不知多少個夜晚,兄弟幾個就是擠在這張床上度過的。木床雖顯陳舊,可它卻承載過許多他兒提時的夢想,特別是圓了他一個從軍夢。
家裏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老兩口怎麼也睡不着,一直都守着一部電視劇—《還珠格格》老太太把音量調的極低。
那屋傳來一陣咳嗽聲,老爺子朝老太太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過去看看。
老太太推開小屋的門,“醒了,餓了吧?媽給你整點兒啥吃的。”說完就進了旁邊的小廚房。
江河水晃了晃腦袋、定了定神兒。
大屋不知啥時候變了樣:老兩口把幾樣傢具撂了起來,騰出一塊地方給小隨緣安了一張小鐵床。江河水叫了聲爸,就在熟睡中的小隨緣的臉蛋兒上親了親。他不僅餓了還渴得要命,就像剛從大漠深處走出來似的,將老爺子泡的一大缸茶喝得個精光。老爺子看着他一聲也沒出。
老太太將夜宵端了上來,其中有盤兒中午剩下的幾塊燒雞。江河水看着飯菜直發愣。老兩口知道他在想着啥。能喝酒的人一旦喝高了,接着喝的那叫還魂酒。老爺子平時喝酒少,屋裏自然就沒存那玩意兒。江河水起身出了門,生敲硬叩地把小林子叫了起來,將中午剩下的小半瓶酒拎了過來。他實在是餓急眼了,旁若無人地吃喝開來。
老兩口看著兒子那副德行,雖然沒說什麼,其實心裏都寬泛了許多。
“我看你的心也真夠大的,換上誰都不能像你這麼死吃。”老太太說,臉上掛着寬慰的笑。
江河水正嚼着一口黃瓜,倏然豁朗地笑了幾聲,說道:“那有啥想不開的。你們別以為我傻,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有今天,特別是小隨緣剛來的時候。我現在啥也不尋思,就擔心我兒子知道這事兒承受不了。”
“你那擔心啥?懷軍都大了。”老爺子說。
“你懂啥!”老太太斜瞋了老伴一眼,又說道:“就因為孩子大了才知道個好歹;要像小隨緣似的,那就省心了。”她看著兒子,換了個口氣:“老三哪,你現在啥也別尋思,孩子媽幫你帶。往後你就干你想乾的事兒,啊?”
江河水看着母親百感交織:老太太含辛茹苦地將他兄弟姐妹拉扯成人,還有小林子和祥雲,接着是懷軍,煎熬了一輩子;總算到了怡享天年的時候,卻又平添了個小隨緣。他越想越覺得愧疚難當,不知該說點兒啥才好啦。
“不然你出去走走,寬寬心?”
老爺子又附會老太太說:“去會會你那些戰友,和他們嘮扯嘮扯,我覺得挺好。”
江河水打心眼裏都想依着父母的規勸出去走走,這無疑是一副療愈心傷的良方,可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第二天,他便開始實施心擬已久的計劃了。
首先,他在網上搜索了許多有關唇裂手術的相關信息,了解了手術的全過程和注意事項。更讓他關注的是術后料理:如何消除孩子在幾天內的飢餓感,孩子餓了就會哭,哭了就會影響刀口的癒合、直至整個手術的效果。讓他更為揪心的是:孩子一旦哭,就一定伴隨着撕裂般的痛苦……
接下來,他又篩選了幾家醫院,包括外地市的。折騰過來折騰去,最後還是在本市鎖定了一家兒童專科醫院。
一個星期過去了,小隨緣的術前策劃總算有了結果。正當江河水為此欣慰之際,蘇春艷給他打來了電話,說下午四點整在街道辦等他。畢竟是將近二十年的夫妻,到了真正要分手的時刻,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淡定自若,難免一陣恍然。
他準時到了街道辦。蘇春艷也早已在門口等候着。她微笑着,依舊那麼楚楚可人。江河水總覺得,這個曾與自己共枕同眠了近二十載的女人,眼下多少有些生分了。這種感覺自然源於一個男人的那份最忌諱的情結。
“進去吧?”蘇春艷說,平靜且自然。江河水跟他走進一間婚姻登記辦公室。
江河水萬萬沒想到,手續辦得一切都是那麼超常的順利,中間居然跳過了一些十分嚴肅的法定程序。看來這個女人早有城府,無疑是動用了什麼其他資源,江河水心裏想。
兩人走出大門口,面對無語,儼然初次見面、誰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你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抽空去拿吧。”蘇春艷先開了口。
江河水想起了小林子說過的話,“你還是雇個人給我送過去吧,不用着急。”
蘇春艷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免一陣心虛。
“我看這樣吧,咱們再最後吃頓飯,順便把有些事情說明白嘍,行嗎?”江河水見她只笑不答,會意地走下了台階。
蘇春艷順從地跟在他的後面。沒走多久,她便主動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再陪你走一段兒。”
江河水側過臉看了她一眼,道:“這哪像離婚的樣兒。”蘇春艷習慣地捏了他一把。兩人一路話不投機,鬼使神差地走進了一周前吃飯的老地方。江河水“複製”了那天的酒和菜,……
“懷軍怎麼辦?”江河水問。
“我已安排好了,讓他直接從錦州離開。”蘇春艷稍加停頓,“不過,到時候你得和我一起去錦州,在孩子面前必須像往常一樣。”
為了兒子,江河水對她的良心用苦無話可說。他想了想,“行啊,為了兒子。”
“那就難為你啦。”
看在多年夫妻的情份上,他刻意決定說出自己對她的另一份擔心:“關於懷軍留學的事兒,其實你根本就不具備這個實力,除非你有其他的收入來源。”他那雙犀利的目光始終直射在她的臉上。
蘇春艷顯然是搜到了一個極其危險而可怕的信號,頓時亂了方寸。定了定神後轉念又一想:他也許真的是出於對自己的擔憂,純屬一種善意的提醒?無論如何,他畢竟啥也不是了,什麼也左右不了。於是她便反目相視,“我看你的職業病又犯了,憑啥這麼說?”
“因為你有足夠的條件和機會,不是嗎?”江河水一針見血、咄咄逼人。他見她沉默不語,臉也漸漸的蒼白起來,於是換了個口氣:“春艷哪,我就是看在咱們快二十年的情份上才提醒你,如果你真的做了與我的職業有關的事兒,就趕緊懸崖勒馬、查漏補缺還來得及,一旦東窗事發可就晚了。”
“我沒你想像的那麼糟,放心吧。”
江河水一聽她那莫棱兩可的話,心裏全都明白了。他還能說什麼呢?兩人沉默許久,“行,咱們也算是好聚好散了。”江河水站起身,掏出兩張百元鈔放在桌面上,“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忙着孩子手術的事兒,得先走了。”
蘇春艷也站起身來,將桌上的錢又塞給他。“往後少抽點兒煙,酒也別老是沒命的喝。”她的眼圈開始紅了。
“謝啦,別忘了我的話。”江河水說完就離開了酒店。桌上的酒菜誰也沒有動一下。
江河水踏上酒店對面的行人路時,不自覺的側過臉,分明看見玻璃後面的蘇春艷哭了,此時正向他擺着手。他也向她擺擺手,心裏陡然一陣酸楚……猛地又將頭側過去,決定再也不看那個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