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二章何去何從二十
“回稟陛下,兩人沒有關係,高士達自稱北齊皇族後裔,不知是真是假。”
楊廣哼了一聲,然後不耐煩的說道:“繼續說吧!”
“還有就是豆子崗的富豪劉霸道,也是聚了幾千人,此人卻是北齊遺臣,別的盜賊大都是幾十人百人的小盜,皆為饑民結夥搶劫作亂。”
楊廣點了點頭,還好,事態不是很嚴重,他便隨即下旨道:“可命令各郡都尉和鷹揚郎將,互相配合捕殺盜賊,捕到就地處斬,不留餘孽。”
“臣遵旨!”
這時,宇文述卻是開口笑道:“陛下,臣還有一招釜底抽薪之計,可讓齊地造反之火燃不起來。”
楊廣對他的建議極有興趣,於是說道:“宇文愛卿請說!”
“陛下,那些饑民造反其實並不可怕,都是一群烏合之眾,一擊便潰,關鍵是不能讓那些六鎮餘孽參與造反,他們作戰能力極強,一旦造反,勢必難以對付,這些人大多孔武有力,驍勇善戰,陛下只要下旨,將河北齊魯等地的驍勇善戰者,皆征去遼東作戰,這樣既可增加遼東兵力,又可斷造反之兵源,一舉兩得。”
旁邊段文振卻是極為反感六鎮餘孽這四個字,因為他的父親就是六鎮戍卒,被安置在北海郡,這豈不是在罵他,而且宇文述他自己也是六鎮餘孽,他卻居然出這種餿主意,段文振剛要反對,楊廣卻是點了點頭,應道:“宇文愛卿所言極是,朕准了。”
聽了這話,段文振不由得暗暗嘆息一聲,當今陛下不了解民情,這樣只會逼反更多人,但他卻不敢勸諫楊廣,因為楊廣本來就不喜人勸諫,尤其在事關高麗之戰,他更是不聽任何勸諫,誰敢勸他,必死無疑。
這時,楊廣的目光終於轉到了楊雄身上,笑了笑道:“朕想和你說一說其他的事。”
宇文述和段文振二人,也是識趣的都退下去了,房間裏只剩下楊廣和楊雄兩人,楊廣背着手站在窗前,凝視着窗外黑沉沉的夜,楊雄不敢吭聲,房間裏十分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廣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有點嘶啞說道朕:“只恨朕可以相信的人太少。”
楊雄不知道當今聖上為何感嘆,但是他還是不敢吭聲,楊廣輕輕嘆了一口氣,為了自己的夢想,也為了不久之後的高麗戰役,他真可謂是殫盡竭慮,數月的操勞終於使他顯得有點筋疲力盡了,他坐回了龍位,疲憊地閉上眼睛。
過了良久,楊廣再次徐徐說道:“甘州總管屈突通、涼州總管韓世諤、豐州總管魚俱羅、代州總管馮孝慈、幽州總管元弘嗣,這五大邊鎮總管的兵力加起來已經超過了五十多萬,他們可都是精兵強將,可中原腹地的軍隊已經所剩無幾,邊重而腹空,國之大忌,朕很擔憂啊!”
楊雄心中有點受寵若驚,因為聖上能對他說這些心裏話,就足見對他的信任,他也隱隱感到,聖上召他來,極可能和這件事有關,他小心翼翼回道:“陛下,微臣覺得他們都是大隋棟樑之臣,不會有不臣之心。”
“不是這個問題。”楊廣嘆息一聲,說道:“若他們膽敢有不臣之心,朕早就不惜代價的把他們殺了,他們這五人,每個人在其位皆呆了五年以上,都有了根基,假如他們的部將欲圖富貴,擁戴他們謀逆,朕就擔心他們身不由己。”
楊雄之所以在皇族中能一直受寵,長盛不衰,很大程度上就是他摸透了楊廣的心,楊廣表面寬容,實則猜忌心極重,尤其對皇族猜忌尤甚,他最終信任的皇族,也只有自己和兄弟楊達。
楊雄心裏很清楚,楊廣看似猶豫,其實已經做出了決定,在這種情況下,沉默就是最好的態度。
然而此時的清河郡漳南縣,那幾個月的水災,在冬天時終於退去,但它淹沒了漳南.縣所有良田,斷絕了人們的最後一線希望,飢荒隨即席捲全縣,一個秋冬全縣人口銳減近半,竇建德所在的劉家屯,也由原來百餘戶人家銳減到三十餘戶,其他人家不是餓死便是逃走,可逃走也沒有活路,不是落草為寇,就是死在他鄉,所有的希望都斷絕了,在農民們看來,大業七年的天比鍋底還黑。
竇建德沒有逃走,一方面他還有一點點餘糧,可以靠熬粥渡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另一方面,他又是個極為眷戀故土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他絕不會離開家鄉一步。
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從三月中旬,各地便傳來消息,官府開始大規模徵兵,凡各鄉驍勇有力者,皆要從軍去遼東參加高麗戰役。
這個消息在清河郡各縣激起千層浪,如果是從軍去京城戍衛,為了吃軍糧,大家都會踴躍報名,但是去遼東,誰都明白,那是去送死。
逃亡潮再次席捲漳南縣,大凡是會一點武藝的,紛紛離家逃亡,連竇建德的摯友劉黑闥,也是丟下自己的妻兒,一走了之。
竇建德卻是不敢隨意走,他有妻子兒女,他逃走會連累家人,而且他已三十八歲,是當外祖父的人了,官府怎麼可能還抓他再者,這年頭謠言多如牛毛,誰知道是真是假。
直到三月十七日這天早晨,縣尉親自帶着幾十名衙役到他家中,當場就給他辦理了服役登記,直接將他帶走,他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每個郡都有募軍名額,再拆分到縣,漳南縣的名額是三千人,要募集三千名驍勇善戰者,如此,竇建德怎麼可能逃得掉。
儘管被募集為從軍,但竇建德還是決定認命,他非常配合官府,再加上他曾擔任里長,在鄉中威望很高,很快他便被任命為二百人長,在縣城中進行訓練,準備四月初趕赴遼東。
竇建德的訓練之地,在縣南門旁邊一座佔地七八畝的小校場內,原本是訓練郡兵的場所,現在成為近五百名驍勇青壯們的訓練場所,每天訓練弓箭矛法,由一名郡里來的校尉統帥。
如果不是因為要去遼東,其實這樣的日子倒也不錯,每天除了訓練就是睡覺,還有一日兩餐的官糧管飽,竇建德是兩百人長,還能多得一點米,託人帶給妻子,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日子不錯,如果運氣好一點,東征高麗說不定也能僥倖逃回來。
這天一早,縣裏傳來一個驚天消息,縣令去徵發驍勇時被人殺了,消息迅速傳遍全縣,連竇建德他們也有所耳聞。
不過此時離出發的日子還有三天,縣令是死是活和他們沒有關係,竇建德也和平常一樣,帶領手下在校場上訓練弓箭,其實大家都是練家子,誰不會射箭舞刀,這些所謂的訓練只是為了應付校尉,混頓飽飯,竇建德自己就是武藝極高強之人,弓馬嫻熟,既然他是兩百人長,他也要做出表率來。
“今天上午每人射百箭,下午是安排練矛,最後幾天訓練了,大家都賣力點吧!”
竇建德大聲喝喊着,他也拾起一張八斗步弓,張弓搭箭,略略偏一個仰角,弦一松,強勁的箭脫弦而出,劃過一道弧線,正中靶心,引來一片鼓掌聲。
竇建德略略有些得意,捋須笑了起來,這時,一名士兵在門口喊道:“竇百長,門口有人找你!”
竇建德吩咐幾句,轉身快步向大門走去,走出校場大門,是他的妻子託人送信來了,就是他本村人,他認識。
“四郎,什麼事”
“大哥,大嫂讓你回去一趟,說有緊急事情。”
竇建德現在有點擔心,便回去向校尉請了一個假,由於竇建德表現得很不錯,沒有逃跑之心,校尉便答應,卻是規定他明天天亮前必須返營。
竇建德的家離縣城約十幾里,他心中擔心,一路小跑回了家,一進家門便高聲問道:“娘子,出什麼事了!”
“大郎,你終於回來了!”他的妻子此時迎了出來,然後低聲在丈夫耳邊,緊張的說道:“孫二來了,他渾身是血,好像是犯命案了。”
妻子說的孫二就是他的好友孫安祖,年紀比他小兩歲,從小和他一起拜師學藝,算是師兄弟。
竇建德聞言也是不由得一驚,連忙問道:“他人現在在哪裏”
“大哥,我在這裏?”只見孫安祖從裏屋走了出來,半邊衣服都是鮮血,孫安祖身材魁梧,臉型瘦長,又有一個孫驢的外號,是縣裏有名的行俠仗義之人,他在仁壽四年曾經進京參加武舉,失敗后回鄉開了一家武館,招了幾百名弟子習武,在縣裏也算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
竇建德見孫安祖表情緊張,便問道:“出什麼事了?”
“大哥!我把那縣令給殺了!”
竇建德大吃一驚,連忙把他拉進屋問道:“怎麼會出這種事,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上午,縣令帶一群衙役到我家,命我召集弟子去服兵役,我說妻子去年病餓死,官府不管,現在卻要我招弟子服兵役,我不幹,縣令就用鞭子抽我,我一怒之下,便拔出他的刀將他殺了,估計縣裏馬上就要抓我,我想問你借點錢。”
竇建德也心急如焚,回頭對妻子說道:“你去柴房下面小地窖里,把那袋麥子拿出來。”
他妻子呆了一下,然後極不情願地轉身去了,那袋麥子她是打算留給自己女兒的。
“大嫂,不用了!”
孫安祖看出竇建德妻子臉上的難色,轉身便走,竇建德嘆了口氣,一把抓住他,他從貼身的內衣襟上,扯下一隻小小布袋,塞給孫安祖,這裏面一共有十五顆銀豆子,是我最後一點家產了,三天後我就要去遼東作戰,顧不上你,你就自己逃走吧
孫安祖心中感激不盡,沉聲道:“我已經找人去通知了我的弟子,讓他們都去泊聚頭,建德,朝廷不仁,你跟我一起走吧!”
竇建德的兒子天順去年送米去遼東,再也沒有回來,生死不知,兒媳冬天時難產死了,家裏只剩下妻子和已出嫁的女兒,他不忍拋下她們,便搖搖頭,否決道:“我有妻女,我若跟你走,他們也活不成,你去吧假如有一天,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你。”
孫安祖向他一拱手,又道:“建德,我們後會有期!”
他也不走大門,輕輕一躍,跳過院牆便走了,很快便無影無蹤,竇建德呆立了片刻,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他一回頭,卻見妻子扛一袋麥子出來,不由一愣,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妻子滿臉不高興的說道:“給女兒送去啊,家裏就這一袋麥子了,你還整天送這個送那個,我餓死就算了,我不想讓女兒和外孫也跟着餓死。”
竇建德無奈地嘆了口氣,剛才他也是一時意氣,忘記家裏就只有這一袋麥子了,只得點頭同意道:“好吧!我不在你就住在女兒家裏,我要明早四更才走,送完麥子你就回來,我們把最後一瓶酒喝掉,算是告別。”
妻子抹了一把淚水,轉身走了,竇建德回屋收拾東西,他家本是很殷實的中戶人家,有百餘畝地,家有存糧,有兩頭牛,還有家財,但天災和,使他已經完全破產,上個月皇帝過境要獻食,官府把他的最後一頭牛也牽走了,他已傾家蕩產,只剩下幾間被大水沖壞的破屋。
竇建德獃獃地坐在窗檯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後半輩子,該怎麼辦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算一算妻子應該回來了,他嘆息一聲,從箱子裏找出最後一瓶酒,準備和妻子離別。
可就在這時,隱隱聽見他妻子的喊聲,只聽她在瘋狂的喊道:“大郎,快跑!”
聲音大概在數十步外,竇建德大吃一驚,他連忙衝上屋頂,只見他妻子拚命向家裏跑來,後面追着大群士兵和衙役,這是來抓捕孫安祖的人,有人向官府告發,孫安祖逃到了竇建德家,士兵和衙役立刻上門來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