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試探
糜竺就任主簿之後,整個朐縣蠢蠢欲動的豪強鄉紳暫時都蟄伏了起來。糜竺知道這只是表面現象,所以該做的事情一件也沒少做。他一方面通過讓利的方式將朐縣的中小商賈都集結在自己身邊,一邊以自己控制的巨大財力向中小士紳豪強們施壓。
等到朐縣的中小階層的士紳商賈都被利益迷花了眼之後,糜竺開始一家一家的去拜訪世家大族。杜家,梁家,嚴家,陳家……一家一家的走過去,無外乎威逼利誘。糜竺提出了只要朐縣一年市面安定的要求,給出的籌碼卻是徐州轄下糜家在絲綢和茶葉買賣上的完全罷手。
巨大商業利益的誘惑下,前縣丞梁習代表的梁家第一個表達了善意。陳家在和下邳淮浦的主家聯絡之後,也選擇了臣服。杜家眼見大勢已去,不得已交出了皇甫酈訛詐的一千三百畝良田。只有嚴家,絲毫不將皇甫酈放在眼中,但是他們也表達了絕對不主動挑事的意願。
皇甫酈派人去找糜竺的時候,這個朐縣第一豪強的當家剛剛擺平了整個朐縣世家。
“縣尊大人有何見教?”糜竺看到皇甫酈身後的羊黷,不敢和皇甫酈以兄弟相稱。
皇甫酈一揮手,羊黷手捧着一小碟精鹽走到糜竺的面前。
“這是?”糜竺吃驚的望着小碟里顆粒細小,潔白如雪的精鹽。
“主簿大人可以嘗一嘗,這是我熬制的細鹽。”
糜竺拈起一點兒細鹽,擦在了唇邊,臉上疑惑之色更濃:“果真是細鹽,大人從何處得來?”
“一小鍋,一小灶,一小塊粗布,清水若干,得之不難也。”皇甫酈洋洋自得,“細鹽的價格數十倍於粗鹽,我有熬制細鹽之法,糜大人感興趣否?”
糜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皇甫酈的意思。縣尊大人沒錢花了,被逼無奈之下,這是要將細鹽熬制之法賣給自己啊。
想明白來龍去脈,糜竺垂首道:“下官願奉上黃金百斤,換這細鹽熬制之法。”
“百斤黃金,按官價就是一百萬五銖錢。”皇甫酈想了想,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明知道這細鹽熬制之法日後會為糜竺帶來巨大的利益,眼下也只能忍痛割愛了,誰讓他急等着錢花呢。
日後將糜竺的妹子娶了,讓他陪嫁家丁五千,良田十萬畝。皇甫酈暗暗打定了主意,臉上的肉痛之色轉眼消失無蹤。
潁川學子韓琦韓子玉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瞪着眼打量着身邊的雜物,判斷出自己是在一個棄置的柴房之內。
後腦勺上傳來一陣陣劇烈的痛楚,韓琦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若不是雙頭都被反綁在背後,他真想伸出手去摸摸自己後腦勺上的腫塊到底有多麼大。
砰一聲,柴房的門被人粗暴的一腳踹開。一個光着上身,胸口佈滿了密毛的刀疤臉走了進來。他瞪着一雙牛眼,打量了韓琦一會兒,瓮聲瓮氣道:“你這個狗縣令身邊的走狗,你可知道爺爺是誰?”
韓琦斜了他一眼,心中有些瞭然。原來這人將自己綁架到這裏,卻是衝著皇甫酈來的。
“爺爺是東海杜家的門客,你家狗縣令殺了我們家的杜爺,老子是奉命前來報仇的!”
刀疤臉說罷,見韓琦閉上了眼睛,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樣子,頓時勃然大怒。他上前一步,揪着韓琦的前襟將他提了起來,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就摑了過去。
韓琦家境雖然貧寒,卻是士子出身,哪裏受過此等侮辱,一張俊臉立刻就腫了起來,唇邊也流出了幾縷血跡。
“看着爺爺的臉!”刀疤臉猙獰的笑着,“再他娘的給爺爺擺臉子,爺爺就抽你的大耳刮子!”
韓琦望着他,眼睛裏沒有絲毫波瀾。
刀疤臉被他瞧得渾身發毛,想要發作,卻想起了自己的任務,只好假裝不見。
“跟爺爺說說,那狗縣令平時睡在縣衙的哪個院子裏?身邊都有些什麼人?”
韓琦嘴角彎了彎,緩緩閉上了眼睛。
刀疤臉揪住他的頭髮,啪啪抽了兩個耳光:“給爺爺睜開眼!惹得老子發火,脫了你的褲子,幹了你這個兔兒爺!”
韓琦渾身一抖,眼睛緩緩地睜開。
“這就對了!“刀疤臉洋洋自得,”告訴爺爺,狗縣令平時睡在那裏,身邊都有誰保護他?”
韓琦搖了搖頭:“別費勁了,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的。”
刀疤臉嘿嘿笑了笑,伸手去摸他的下巴:“長得跟個娘們似的,你要是真交代了,爺爺還真沒辦法厚着臉皮上你。既然你不肯說,那就是願意用你的身子成全爺爺了?”
說罷,他伸出手去,拽住了韓琦的外袍,哧啦一聲扯開了。
韓琦的身體因為害怕而抖了起來,目光卻彷彿穿越了不知幾重浮雲,落在了自己在潁川的家中。在那個破落的院落里,面黃肌瘦的妻子握着他的手,滿面是淚。垂垂老矣的父母望着他,眼裏都是欣慰。他將十兩黃金鄭重其事的塞在父親懷裏,一個頭磕在地上,就此拜別了他們,跟着年未弱冠的縣令一路向東而行。
“有死而已。”韓琦低聲的嘟囔了一句,身體漸漸停止了顫抖。
刀疤臉撕掉了他的外袍后,見他認命的閉上了眼睛,眼裏反而露出幾分欽佩。
朐縣縣尉史阿帶着一眾武士站在院落里,面無表情地看着刀疤臉向他們走過來。
刀疤臉跪在地上,輕聲道:“回大人,是個硬骨頭。”
史阿瞅着他,點了點頭。刀疤臉站起身來,回頭欲去柴房,卻被一個精悍的武士攔住了。
“大人?”刀疤臉回過頭,怒視着史阿,“您親口答應了小的,說只要小的好好乾完這件事,就免了我過失殺人的死罪,放我自由。”
“我史阿一諾千金。白眼,放他走。”
名為白眼的武士並未後退,反而壓低了聲音道:“大人,這韓琦若是就這麼放走了,馬上就會被縣尊大人任命為縣尉,分走您一半的職權。趁着人不知鬼不覺,不如做了他。以後這朐縣,咱們一手遮天!”
“混賬!”史阿揮手,一個耳光將那武士抽得飛了出去,“忠人之義,成人之事。縣尊大人信我用我,我豈能背着縣尊大人謀私利?再說些不識好歹的話,莫怪我史阿的劍不認識你。”
白眼嘴角淌着血,憤憤道:“縣尊大人若是信人不疑,又何必叫咱們來試探這韓琦?”
“天底下最不可信任的,就是人心。”史阿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話也就騙騙你們這些沒腦子的。這個天底下,有誰會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寄托在對別人忠誠度的盲目信任上?縣尊大人不曾試我,是因為他還沒有把我當做心腹。我的忠誠對他來說無所謂。想讓自己被人試探,自己得先有一定的分量才成。”
馬侯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大人的意思是說,縣尊大人準備大用這個韓琦?”
“縣尊大人的路能走多遠,這個韓琦只要初衷不改,他的路也能走那麼遠。”
史阿將眼底的一絲嫉妒藏起來,邁步走向柴房。既然此生都無法追上你的腳步,不如在你身上扎一根刺,讓你自己從這條路上離開。
韓琦瞪着眼睛,望着走進柴房的那個熟悉的面孔。
“得罪子玉了,史阿在這裏向你賠禮。”
史阿屈膝跪下,誠懇道:“第一禮,史阿斗膽替縣尊大人而拜。第二禮,為子玉今日受的委屈。第三禮,為朐縣百姓得一新縣尉。今日之後,忠心無二的子玉兄將一路騰達,史阿在此先行祝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