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買官
槐里侯府，皇甫堅壽手提着一盒金絲棗兒糕興沖沖地闖入西院時，皇甫酈正在將幾個捏得活靈活現的泥桌泥凳一一擺放在書案上。一個木匠抖抖索索的站在他的面前，嘴唇不停的蠕動着，卻說不出話來。
“你有必要那麼一副害怕的樣子嗎？我只是要你打造幾件小物什而已，又不是要吃了你？”皇甫酈摸着自己的臉，不滿道，“我覺得自己長得挺和藹可親的……”
親隨羊黷站在一旁，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皇甫酈派兵包圍袁府，縱火綁人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他正帶着母親前往廬江，去和時任廬江太守的父親羊續團聚。等他回到京師洛陽的時候，這件事已風平浪靜了，但是皇甫酈因為這件事傳出來的名聲，卻是嚇到了不少平民百姓。
望着戰戰兢兢的木匠，皇甫酈終於沒了脾氣，他將捏得惟妙惟肖的泥桌泥凳塞在木匠手中，吩咐道：“你就在府中，安心的將我要的東西做出來。你的家人我稍後會派人接進府來與你作伴。缺什麼木料和工具，你就跟我的親隨羊黷說一聲，他會幫你把一切都置辦好的。總而言之我已經厭倦了天天跪坐着，你要儘快做出我需要的東西，敢故意怠慢的話，我就算不取了你的性命，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如果你聽懂了我在說什麼，那就下去吧。”
木匠點點頭，在羊黷的帶領下，頭也不敢回的離開了。皇甫堅壽這才走上前好奇地問：“我是不是錯過什麼了？”
皇甫酈翻了翻眼睛：“你興高采烈的衝進來，應該不是為了看熱鬧吧？”
皇甫堅壽露出了笑臉，說道：“為兄是來恭喜二弟的。”
“何喜之有啊？”皇甫酈瞧着他，臉色突然有些不自在，“不會是嬸娘為我定了一門親事吧？”
“原來二弟想着娶親了？”皇甫堅壽本欲放聲大笑，見皇甫酈臉色尷尬，只好強忍下來，“我說恭喜，是因為今日中郎將盧伯父在朝堂之上為國察舉，舉薦你為茂才了。”
皇甫酈先是一喜，隨後卻有些疑惑，問道：“中郎將盧植舉薦我為茂才，想來是得了叔父的託付吧，只是我還沒有加冠，舉茂才合適嗎？”
“中郎將大人乃是長者，你怎好直呼其名？”皇甫堅壽敲了皇甫酈的腦門一下，然後將一個金絲棗兒糕塞到他嘴裏，“咱們的皇帝陛下連官爵都賣的，舉薦一個世家子弟為茂才又有什麼不合適的？再說，二月初十是你的生日，過了這一日你也虛歲二十了。”
皇甫酈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中透出幾分憧憬，說道：“按我大漢慣例，茂才一般是要授予縣令一級的官職吧？”
皇甫堅壽伸出溫熱的手掌，輕輕地在他頭頂摩挲着：“我家二弟果然志向不小。這些時日又是聞雞起舞，又是練習書法，與原先的懵懂之人截然不同。唉，那伏牛山之事留在二弟心中的陰影就那麼濃重嗎？竟然將二弟變成了一個連為兄都覺得陌生無比的人。”
皇甫酈聽得身體有些僵硬，他不自然的笑了笑，將自己的腦袋從皇甫堅壽的摩挲中解放出來，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瞪大了眼睛：“我今年的生日，是二月初十？”
“你往年的生日，也是二月初十。”皇甫堅壽望着他笑，“你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怎麼了？”
“沒什麼。”皇甫酈的目光穿越空氣，望向洛陽皇宮的方向，眼神中彷彿有火焰在燃燒。
中平二年二月初十起，京師洛陽，皇宮內南宮雲台火焰衝天。
熊熊烈焰燒掉了東漢王朝開國時期二十八員功勛蓋世的大將畫像，隨後一路席捲着，點燃了東宮中門，靈台殿、樂成殿，北闕度道，嘉德殿……
無數的亭台樓閣在烈火焚燒中化為烏有，無數太監宮女在煙霧繚繞中失去了性命，在一路的哭喊和斷壁殘垣中，漢靈帝和十常侍咬牙切齒的想出了新的斂財之路，他們打着修復宮殿、鑄造銅人的幌子，讓當時天下的田賦，每畝增加了十錢。
時任安樂太守的陸康，也就是日後火燒連營八百里的東吳名將陸遜的從祖父，上疏抵制皇帝加田賦，然後這個漢末時期難得一見的忠臣，被罷官免職，放逐回了自己的家鄉。
皇甫堅壽帶着皇甫酈專程拜訪了中郎將盧植，感謝他在朝堂之上的舉薦。皇甫酈很敬仰這個懷有濟世之志的漢末名臣，但是卻不喜歡他的弟子，自稱中山靖王之後的大耳賊劉備。盧植卻是對皇甫酈沒有任何偏見，即使不是因為皇甫嵩的緣故，他對這個聞雞起舞胸懷大志的年輕人也很喜愛。他在皇甫酈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臨走之時，皇甫酈留下一句“風霜以別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則盧公之心可知矣。”然後隨着皇甫堅壽揚長而去。盧植在心中反覆念着這句話，望着皇甫酈遠去的背影，久久竟不能語。
皇甫酈開始在京師四處奔走，烏煙瘴氣的洛陽城讓他憋悶無比，他急於從這個牢籠之中逃脫出去，因為按照歷史的發展，三月份，北宮伯玉的隊伍即將寇略三輔地區，天下再次陷進動蕩。隨後朝廷詔令皇甫嵩回鎮長安，保衛園陵。七月份趙忠和張讓聯起手來，劾奏皇甫嵩連戰無功，耗費錢糧。靈帝聽信讒言，召回皇甫嵩，收回他的左車騎將軍印綬，削奪封戶六千。改封都鄉侯，食二千戶。
在這段歷史裏，皇甫酈唯一想要改變的，就是皇甫嵩的命運，皇甫嵩的車騎將軍一職不能丟，丟了之後董卓將趁勢而起，再然後就是讓人不忍目睹的真實歷史。而想要改變皇甫嵩的命運，想要趙忠和張讓不進讒言，想讓皇帝不信讒言，必須有錢才能做到。誰給皇帝錢花，誰就是忠臣，這個世道在某些特定的人眼裏，有時候很單純。
經過幾番努力和周折，已然虛歲二十的皇甫酈帶着三百萬錢進去了皇帝西苑專為賣官鬻爵而設的府邸，見到了被漢靈帝稱為阿父的大太監張讓。
“唇紅齒白，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大太監張讓慢吞吞地飲着茶湯，蒼白面孔上幾乎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用一雙細長的眼睛在皇甫酈身上反覆打量。
“見過中常侍大人。”皇甫酈面上帶着笑，心裏極不情願的拜了下去，只當自己面前是個死人。
“跪得那麼不踏實，還是站起來吧。”張讓冷冷地哼了一聲，低下頭去只是飲茶。
皇甫酈爬起身來，無奈道：“經常半夜起床，凍傷了膝蓋，非是對大人不恭，大人勿怪。”
張讓抬眼瞧了瞧他，點了點頭道：“咱家倒也聽說了，你這小傢伙每日半夜裏就爬起來，耍那冷冰冰的劍玩，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皇甫酈知道自己應該配合著笑笑，但是他的嘴唇卻緊抿着，始終無法逼一絲笑意出來。他讓自己盡量看起來恭敬，心想反正這個死太監沒有幾年好活了，愛咋地咋地吧。
“聽說你指名要去東海郡朐縣任個縣令？”張讓盯着他的眼睛，“東海郡，那是徐州治下。至於朐縣，應該是彈丸之地吧，距離洛陽數千里。你這個年紀，如何會知道那種偏遠的小地方？你又為什麼要跑那麼遠？”
“常聽人說海邊有大魚，仿若房屋一般，一直心生嚮往。”皇甫酈滿嘴編着謊話，“而且跑遠一點兒，就沒有叔父與兄長天天在耳邊念叨了，也能自在一些。”
“自在？”張讓不屑的撇了撇嘴，“這天底下哪有真正的自在，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有東西束縛着你。那鳥兒在天空翱翔，你瞧着自在，一枝羽箭就能讓它送了送命。”
“大人高見。”皇甫酈看着自己的長靴。
“沒有你在京師胡鬧，皇上又要寂寞一段時間了。”張讓彷彿失去了談性，直奔主題：“縣令食俸祿一千石，作價一千萬錢。看你薄有德才之名，亦舉了茂才，這東海郡朐縣縣令，咱家就做主，一千萬錢給了你。咱家是個恩怨分明的爽快人，有功必酬，你為咱家做的事，咱家都記着呢。所以呢，咱家再賞你一個恩典，這下屬的縣丞、縣尉和主簿，你可自行任免。當然了，這俸祿也是你自己出。”
他抬起手，阻止了皇甫酈開口說話，繼續說道：“咱家知道你窮，你那叔父又是個不曉事的，所以也不為難你。你帶來的那三百萬錢你帶回去，三年任滿之後納錢二千萬，如此可好？”
“謝大人成全。”
“官印綬帶三日之後送到槐里侯府。你畢竟還未加冠，不必太急錢的事，反正槐里侯那麼大一份家當，想跑也跑不了。”
“必不忘大人今日提攜之恩。”皇甫酈攥緊拳頭，心中一顆石頭終於落了地。
張讓斜着眼睛看他，不滿地搖了搖頭：“看你年紀不大，卻是一副老成模樣。我只知道槐里侯平日裏對自己苛刻，沒想到對子侄也要求那麼嚴格。你瞧瞧你現在，比你哥哥酸氣還足，那個當街毆打袁公路的跋扈傢伙跑到哪裏去了？”
皇宮之內寶殿林立，亭台樓閣比比皆是，雕欄畫柱流光溢彩。
皇甫酈行色匆匆，始終不曾多看一眼。他覺得心裏有點難受，他不想留在這裏，他唯一想做的是將這美輪美奐的皇宮摧毀。對他來說，這是一座華麗的墳墓，無數年來，它已經埋葬了數不清的人命和人性，在今後的千年時光里，它還將埋葬更多的人，埋葬更多人的人生。
太陽從烏雲后露出頭來，突如其來的光亮像電一樣，刺痛了皇甫酈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