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開歸來

第4章 離開歸來

我主動要求加緊了課程,除了英語、俄語,加上荷蘭語和法語,父親為我請來了詩歌老師,是個中國人,叫周銘,曾留學法國,他喜歡用純正的法腔讀葉芝的詩,當然,他自己也寫了不少的詩。

他很驚訝我會多國的語言,他欣賞我,雖然此時的我才十三歲。

周銘是我眾多老師中最喜歡的一人,他能帶我不去感受白家周圍更人窒息的氣氛,有時我會跟着周銘去他家吃他妻子做的晚餐,非常可口美味的中國菜。

我問他為什麼不在中國獃著,他說他戰爭讓他已無家,父親請了高價,便來了。

我非常喜歡他的妻子靜姝,溫柔大方,她教我做衣裳,雖然我的衣服都是母親從巴黎帶回來的最新款,但總也沒有靜姝身上的好看。

自然而然的,我同靜姝成了朋友,她只比我大上五歲,所以我喜歡喚她靜姝姐。

周銘的到來引起過不小的騷動,大家都從白家老主人去世的沉悶的打擊中生出一些趣味。

大約是因為周銘英俊的樣貌配上學識的淵博。

一個月後,父親告訴我,杜蓮兒要跟我一同上周銘的課,我自然不同意。

父親說,“你文琴姨娘求了我許久,她只是同你上一起上周老師的課而已。”

“你可以再為她找個老師。”我皺眉,“這對你來說是件簡單的事情。”

父親嘆了一聲,撫摸着我的頭,“我的阿玉是個聽話的孩子,你該懂得我的苦心。”

父親和大伯已經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這種小事,他希望我能體諒他。於是,我同杜蓮兒一起上了周銘一個星期兩節的詩歌課程。

第一次上課,杜蓮兒紅撲撲的臉蛋畫著妝,身上穿了條修身的紅色裙子,一雙黑色高跟,挺拔又修長,一頭波浪似的捲髮,里裡外外透露出的風情,連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就坐在靠近周銘旁邊的位置,一雙大眼睛直溜溜的瞧着周銘。

只可惜周銘根本沒正眼瞧過,這次,他用意大利語讀詩,語氣輕緩,“我孤獨悲慘的生活,好似包裹在樹皮中的核心……”

杜蓮兒的眼神已不僅僅是崇拜。

“周老師。”周銘一讀完,杜蓮兒就連忙舉起手,“你能解釋這首詩的意思嗎?”

周銘只是笑笑,“大多數的詩需要去感受,每個人理解的意思不同,杜同學可以多讀幾遍,就能懂得其中的含義。”

杜蓮兒聽不懂意大利語。

或許是因為周銘的冷淡讓她有些生氣,我卻不以為然,周銘的態度是老師對待學生應有的禮貌,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不過,杜蓮兒她倒也是越挫越勇,她主動要求去周銘家中複習。

周銘自然不能拒絕,只是將我也帶上了。

我走在他們身後,杜蓮兒嘰嘰喳喳的纏着周銘,看到站在門口的靜姝,吵鬧的杜蓮兒終於噤了聲。

“這位是…..”

“我的夫人。”周銘走過去,牽着靜姝的手,輕輕的放入手心。

杜蓮兒一瞬間臉上五味雜陳,她大約也沒想到周銘已經娶了妻子。

“今天燒了什麼好吃的?”我打破尷尬,跟着周銘夫婦進了屋子。

一張不大的四方小桌子,坐了四個人,周銘左邊挨着靜姝,右邊坐着杜蓮兒,杜蓮兒一個勁的往周銘碗裏夾菜,也不顧靜姝的感受,我從未見她這樣殷勤。

殷勤的有些過分,可靜姝也不惱,只是安安靜靜的吃着飯,偶爾周銘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神,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知道,杜蓮兒再如何做都是無用功。

吃完,周銘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遞給杜蓮兒,“你回去看看,這本書對你很有用處。”

杜蓮兒急忙接過,“謝謝周老師。”眼睛中滿是仰慕的神色。

“打擾許久了,我們就先走了。”我向靜姝表示了告別。

杜蓮兒自然沒有理由再留着,她喚我,“阿玉妹妹,等等我。”

我冷冷的看她一眼,“誰是你妹妹?我的阿姐只有白綺。”

她努力的剋制自己,卻小心翼翼的詢問道,“那我叫你阿玉?”

我停下腳步,面無表情,一字一句的說著,“你該喚我一聲白小姐。你母親不過是我父親的一個妾室,若不是父親,白家可會容你?”

她那一汪盈盈的淚水就這樣滾了下來,“你太欺負人了!我母親,我母親好歹為白家生下了孩子……”

我冷笑道,“那也無法改變妾室的命運。”

“你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怎麼會這樣惡毒!”她見着四周無人,聲調也提了幾個分貝。“你……你和你母親一樣的惡毒!”

我低頭勾起一抹笑容,毫不猶豫的朝着杜蓮兒的臉上揮了個巴掌,“還容不得一個白家的外人來對我和母親指指點點。”

“你若是知趣就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我最後看一眼臉上有些狼狽的杜蓮兒,依然是那張好看的臉蛋,卻因為愚蠢將身上缺點暴露無遺。

她用各種惡毒的話來刺激我。

可惜她的話我一句都沒聽到,反而是下人把杜蓮兒的話一五一十的同母親複述了一遍,母親臉色鐵青,這段時間,杜蓮兒母女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四月初,祖母和幾個年長的白家長輩將財產分割完畢,不過要在祖母去世時才生效,兩個兒子,所得也並無差異。

我和祖母度過了人生中的最後一個十月,七月的前幾天,祖母還帶着下人給我打院子裏的桃子,母親叫了阿黃幾個人在下面接着,接了滿滿一筐,祖母說夠院子裏的人吃上五天了。

她送給我一個玉鐲子,叫我好好保管,那是她與祖父的定情信物,她說這兩天,她總能夢見他,祖母說,祖父年輕的時候十分的英俊,她是在碼頭看見他的,一眼,就認定了。

玉鐲子並不貴,但那是祖父用第一份工錢為祖母買的,這一帶就是四十多年。

每個月,白綺都會寄信過來,信拿過來的時候,母親會念給祖母聽,大約是一些在廣州生活細碎的事情,祖母很是開心。

過了暑氣最重的兩個禮拜,靜姝帶着自己做的桂花糕給我,她說這是她家鄉的桂花,是去年曬的,顏色卻仍是金黃的誘人,我拿了一點給祖母,祖母很是喜歡,我帶着靜姝見了祖母,靜姝一向溫婉可人,討人喜歡,祖母自然是喜歡的。

這樣一來,靜姝也會時不時的來看看祖母,教些中國的時興的玩意,尤其是靜姝的山水畫十分的出色。

於是我的國畫老師又換了人。

過了三個月,祖母的身體惡化,伯父將祖母送去了美國治療,勸說許久才肯離開。

她說,“我這一生吃過許久苦,唯有在你祖父陪在我身邊的那些時日才覺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的十四歲生日,母親為我量身定做了一個皇冠,她喜愛奢靡,但我並不喜歡,她請了許多人,大約都是整個地區的富豪及親屬。

她讓我在聚會上表演小提琴,周圍鼓掌和歡呼的聲音在我看來卻是虛假和嘈雜的。

我走到門口翻開信箱,裏面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封來信,兩年了,我沒有收到過一封來信。

我摸了摸脖子上帶的玉。

“阿玉,阿玉,電話。”

蓮嫂推醒正在熟睡的我,我睡眼惺忪的起床接過電話,聽着耳邊熟悉的聲音,卻是沒由來的惱火。

“白柏遠,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對面笑着說,“再過一個月我就畢業了,到時候你來倫敦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帶你玩。”

“你知不知道倫敦有多遠?我才不去。”

“阿玉,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答應過我的事?”

“這麼多年了,誰還記得?白柏遠,你打長途電話難道就是想同我講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要掛了。”

對面久久不說話,我掛了電話。

今日母親難得早早的就來找我,不講話,吩咐蓮嫂收拾了一些衣服,吃完早飯,我見母親蹙着眉頭同蓮嫂在講話。

“多帶些藥膏,阿玉她身上時常會發些疹子,去了那兒……”

我豎起耳邊,靠着門縫,見母親還想說什麼,便急急地推開門,“要去哪兒?”

“出一趟門。”

“要多久?”

“沒多少時日。”

“父親呢?”

“他不去,就你和我。”

“我不去。”

“不由你鬧脾氣。”母親讓蓮嫂收拾了兩隻箱子,“等吃完午飯,你便同我去碼頭。”

“那我去跟父親告個別。”

“不許去!”母親突然的厲色,我心頭一驚,見我詫異的樣子,聲調開始放柔勸導,“只是出去幾日而已,我已同你父親講過,他每日都有許多事情要忙,你又何必去打擾他。”

我點點頭。

母親極少出門,我以為她只是想個就近的地方散心,可見她這陣仗,足足一馬車的家當,當我踏上去往歐洲的大船,腦中驀然覺得被欺騙便開始生了悶氣。

“你果真不吃?”

我搖頭,低頭拿着畫筆,手上胡亂的畫著。

蓮嫂把飯菜放在我的床頭,船艙里有窗戶,一眼望去便是一片深黑色,遠處,忽見得幾道閃電閃過海面。

外面下起了雨。

我趁着蓮嫂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門。

我身上穿着條淡藍色的裙子,一雙黑色的漆皮鞋,走在甲板上發出塔塔塔的聲音,四周除了雨聲,還有呼嘯的風聲,海面上起了浪,大約有五米,海水拍打上甲板。

所有人都在餐廳吃飯或者待在房間,沒有人在外面逗留,除了我。

我踱步來回,滴落在我的裙子和臉上,我的思緒還在神遊中,有人將我拉入室內。

“你這樣會感冒,船上可沒有醫生。”

我抬頭看着對我說話的人,一身黑色西裝,頭髮梳得整齊,手邊還有隻煙斗,他看上去很年輕,但他的着裝卻很是成熟。

我母親說過盡量避免一切同陌生人的接觸,我明白她對我說這句話的道理,再者我從未離家,外面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陌生而危險,所以我從未敢逾越。

尤其是這樣奇怪的人,我轉頭便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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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遠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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