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廣州梁家
“你是誰?”我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抱在懷中,他面容英俊,身高同白柏遠相仿,眼睛是黑色的,五官立體,留着絡腮鬍,一身的戎裝。
他笑着卻不放開我,用國語同我講話,“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我沒想到除了白家的人,在島上居然有陌生的男人跟我講國語。
男人的表情像是對一個三歲小兒說話。
“你有幾歲了?八歲?”他拖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或許是……九歲?”
我惱羞成怒,試圖要推開他。可哪抵得過一個成年人的力量,掙脫無果后,我不帶猶豫的咬上他的手臂。
他卻沒制止我,直至我的嘴中有一股甜腥味,面前的人幾乎沒有任何痛苦表情,輕鬆的彷彿咬的不是他的手臂。
傷口明明都已經出血了。
“怎麼了?咬了別人就變成小啞巴了?”他笑着對我說。
“別怕,我不是壞人。”他放開我,拍了拍我的頭,看着我的眼神很是柔和,“嚇着你了。”他指了指我的身高,“我的女兒,也該像你這般大了。”
“你的……女兒?”我仔細的端詳着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不過也就二十齣頭。
“她叫梁栩,她和你一樣的…..可愛。”
可……愛,我沒想到在這個島上居然還有人這樣誇讚我。
“我叫梁槿,這幾天就住在山上的房子裏,沒事的話你可以來找我。”見我警惕的心有些放鬆,他主動示好,“回家吧,你母親該擔心了。”
我心中默念這梁槿的名字,又想起了梁家公子梁霈,似乎明白了什麼。
離開時我轉身看了看消失在暮色里的男人。
這十二年來,除了父親母親祖父祖母這些一地雞毛的事情,我極少對人感興趣,可我對梁槿實在是有些好奇,或許他一直認為我是住在貧困區的華人孩子,我沒解釋,有時他會帶着食物到沙灘來尋我。
他說話時候很溫柔,難以想像第一次見到我時激動的模樣,或許是他覺得我同他女兒梁栩相似的年紀。
我曾向母親旁敲側擊的打聽過這個梁姓的軍官,同梁霈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家中排名老二,是個私生子,母親是個逃難到中國歐洲人,生下他后便再沒了音訊。梁家在廣州是個大戶,卻極少人聽說過梁槿。
只聽說他十八歲時定過一門親事,這樣算來,他便也不算騙我,他一直以為我只有八歲,如今他二十七。
母親很是滿意梁霈,便留着他又多住了幾日,順帶着梁槿也多住了幾天。
我常常偷溜出,在一棵大椰樹下逗留許久,晃頭晃腦的向四周張望,每日都穿着一條白色沾着沙土的裙子。
我喜歡聽他講話。
他不經常講。
梁槿同我講他十八歲參軍,離開九年,這次回去是去娶親的。
雖然她同他之間已經有了一個女兒。
我躺在沙灘上看着滿天的繁星,閉目。
他叫我阿玉。
我喜歡叫他‘梁阿爹’,梁槿也不生氣。
梁槿經常跟我講廣州的事情,那是他的故鄉。
我十分感興趣。
“我阿嬤做的糖水是這個世上最好喝的,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嘗嘗。”
因為他覺得我瘦的跟島上的蘆葦一樣,一折就斷,要多吃些東西。
島上天氣炎熱,他會帶我去海里游泳,上衣脫的一絲不掛,從不避諱。
他時常會捉弄我,消失在漫無邊際的海面上,好幾個小時,我也不着急,想着大不了拉幾個下人‘撈屍’,他自然不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麼,只覺得我太過懂事乖巧心思重到不像個孩子。
我便不搭理他。
“阿玉,你這幾天在做什麼,每回找你都不在?”白柏遠心情似乎有些不悅。
我看他一眼,兀自做着手裏的活,“要你管!”
“前幾日的事我還沒同你算賬,你倒是學學你姐姐的好脾氣,別整日裏兇巴巴的。”白柏遠自然的拉開椅子坐下來。
“既然你覺得白綺好,幹嘛來找我說話。”
他卻突然不講話了沉默了許久,只嘆了一聲,“過幾天,我就要走了。”
“嗯。”我抬了抬頭,“注意安全。”
白柏遠顯然對我這句話不滿意,“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我搖了搖頭,捂着嘴笑。“好像不回來似的。”
他臉卻憋得通紅,雙眼中有些惱意,似是在氣我。
“路上還是要注意安全。”
看着白柏遠離去的背影,我沖他說著。
他回首,欲言又止。
真是越來越奇怪。
白柏遠似乎在什麼時候變了性子,大約是進了青春期。
白綺這幾日在和梁霈約會,有一日,梁霈提議說要去島上的碼頭區去隨船捕魚,我剛巧路過聽見了,便提議他們帶上我去,母親一個勁的朝我使眼色,我決定無視她,卻被幾個下人強行趕回了房間,我聽見母親在我房門對白綺和梁霈說我突然身體不舒服,要休息。我想跑出門去拆穿母親的‘謊言’,終於在阿黃幾人寸步不移的看守下,沒能走出門去。
“姑娘家出海去捕魚,像什麼樣子。”母親推開門,面無表情的看着正坐在床邊的我。
“白綺不是姑娘家?”
“梁家公子自會保護她,你去了,真當不怕被人當成燈泡。”
“說來,你就是怕我去搗亂。”
“母親,我已經十二歲了!”
“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已經在幫家裏搬運貨物了。”母親不容人拒絕的神色使我噤了聲。
“你祖父,這幾日身體有些不適,你有空了就去看看他。”
我點點頭,母親此時早已出門。
中午是威廉老頭講的英語課,學生自然只有我一人,我從未去過學堂,其實很羨慕母親那些旁系的親戚,他們的孩子總是成群結隊的奔向學堂,臉上掛着燦爛的笑容。
我的課程被安排的很滿,一半是母親幫我挑選的,一半是父親。他們對我寄予不同的期望。
以至於,我沒有朋友。
至少遇到梁槿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
在我思考時,一條大魚出現在我的面前,梁槿敲了敲我的腦袋,詢問我,“想什麼?”
我自然不能告訴他我逃了課,偷溜了出來。
我望着遠處,“梁阿爹。”
“我們去那,好嗎?”我指着島的另一邊,那是貧民區,沒有柔軟的沙灘,由無數的礁石堆積而成,風浪常年無歇,木質的房子上蓋着芭蕉葉,那裏住着的多數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輕人在財主家做活。
路很難走,即使我從不嬌慣,但泥濘的路已經使我一雙腳丫沾滿泥水,一場雨過後,雨水滲透到我的鞋中,身上的裙子濕了一半,我突然有些後悔。
梁槿看了一眼我,默不作聲的蹲下身,示意我趴到他背上,他要背我。
我拒絕,他看出我眼中的固執,也不同我商量了,一把把我抱了起來,漫不經心了說了句,“太輕了,阿玉,你該多吃些了。”
“你抱過你女兒嗎?”我好奇的問。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搖頭,“沒有。”言語中有些失落。
梁槿背我走之後,明顯快了不少,他在一塊草地上將我放下,我跑向岸邊,晶瑩剔透的海水,大約離岸上有五米的距離,我飛身撲騰而入。
濺起不少的水花,我喜歡這種掙脫束縛的感覺,我雖自小就會游泳,但母親自然不會讓我這樣做。
大約過了沒幾分鐘,我聽見岸上有人叫我的名字,“阿玉,阿玉。”
我鑽出水面,在水中朝他招了招手,用盡全力呼喚他,生怕梁槿聽不見,“梁阿爹,在這兒,梁阿爹!”
梁槿帶着笑,那種笑容就像是長輩看着頑皮的孩子的慈愛。
回去的路上,我同梁槿見到了島上的日落,他只靜靜的不說話,我都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思念。
日落後,天很快便黑了下來,沒多久,前方只能靠着微弱的燈光前行。
更不幸的是,我同梁槿走散了。
我叫着他的名字,依稀在遠處能聽到一些迴響,我便朝着走去,但很快又消失了。
我體力幾乎消耗了一半,加之半天未進食,母親自小便勸誡我這一片區域不屬於英國人的管轄範圍,許多少女失蹤案便是發生在這,切不可前行。此時的場景在腦中心中亦是一個可怕的案發現場。
慌亂使我無法清醒的判斷。四周蟲鳴的叫聲,使我開始煩躁,我自小便討厭這些聲音,因為我知道叢林裏有一種讓人膽寒的生物,毒蛇。
那種纏繞在樹上與樹木與葉子的顏色融為一體,身體柔軟且帶着滿身鱗片的生物。
我加快了步伐,想早些走出這片讓人生寒的雨林。
可脖子被利牙刺破皮膚的疼痛,讓我停了下來,我用手摸了摸脖子,出了血,不遠處一條細長的蛇從我腳邊遊走,吐着信子。
我明白自己被蛇咬了,恐懼與絕望蔓延了全身。
我早該聽母親的話。
我蹲在地上,好在蛇在咬了我后並未再糾纏,便遊走了,但此時的對於一個十二歲凡事都不需操心的孩子來說中心已然崩潰,一想到假如沒有人找到我的話,今日怕是要死在這片雨林里了,既是絕望又是委屈,便放聲大哭。
大概是我的哭聲太過凄涼,又大概是老天爺覺得不忍心。
“阿玉,阿玉。”遠處突然響起的聲音,又陡然給了我希望。
這似乎成了我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梁阿爹,在這,梁阿爹,我在這,梁阿爹,梁阿爹,梁阿爹……”我依稀記得自己在暈倒前一直叫着梁槿,好在,我似乎又見到他了。
“阿玉,我在,我在。”他着急的將我抱起來。
他的肩膀比阿爹要寬,靠着的時候很是舒服,我疲憊的閉上雙眼。
“梁阿爹,我脖子……很痛。”
……